第十一章 我相信你
楚泠再度回到車內(nèi)時，百里俟已經(jīng)換了一身干凈清爽的淺色長袍，半倚著墨金錦緞隱囊，手持書卷，神情專注。
昏暗的燭火下，他的面容白皙，單手輕輕支起，長長的墨發(fā)就那般隨意地披散而下，比平日多了幾分肆意與風(fēng)流。
聽到動靜，百里俟緩緩抬起眸子，薄薄的唇緩緩勾起一抹溫雅的笑意。
“可感覺好些？”
他溫聲問道。
楚泠微微一怔，遂即便明白他是在問自己的情緒是否平復(fù)，想了想，便點了點頭，“好多了?！?p> 經(jīng)歷了初時的沖擊后，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緩和了不少，只是還是害怕一個人獨處。
百里俟放下書卷，輕掃衣擺，慢慢坐起身來。
馬車內(nèi)的空間很大，不僅有軟褥隱囊以供休息，還設(shè)有多處暗格，可存放各種物品。
馬車的中間設(shè)有一處小巧的機關(guān)，只要輕輕一拉，一方別致的檀木小幾便慢慢顯現(xiàn)出來。
不知何時，小幾上已經(jīng)擺放好整齊干凈的茶具、盛滿沸水的銅壺，幽幽的檀香自獸紋三足香爐內(nèi)裊裊升起。
“泠兒可曾了解過茶道？”
百里俟一邊將沸水傾入茶具，為茶具預(yù)熱提溫，一邊慢條斯理地開口。
楚泠在他的對面緩緩坐下，輕搖了搖頭，“泠兒出身粗鄙，不曾接觸過此等高雅之物?！?p> 她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只聽聞茶道乃修身養(yǎng)性之道，大行于世，王公朝士無不飲者?！?p> 百里俟微微一笑，淡淡勾唇，“不過是王公貴族的附庸風(fēng)雅罷了?！?p> 他緩慢抬手，用竹夾取些許茶葉放入紫砂壺中，傾入沸水，迅速倒出，去除雜質(zhì)。
慢條斯理的動作，看起來卻甚是嫻熟，一步步地向下，有條不紊，愈發(fā)襯得他溫雅成熟。
星星點點的水汽混著幽幽的檀香，使得面前的少年漸漸變得有些模糊。
若有若無的朦朧中，少年素衣錦袍，從容不迫，優(yōu)雅至極，委實像是一幅剛繪好的水墨畫，泛著淡淡的墨香。
不知不覺間，楚泠心中的恐懼與煩躁竟一掃而空，整個人似乎都平靜放松了下來。
未待多久，百里俟便完成了茶序，將茶湯緩緩倒入品用的雪色高足茶碗。
一瞬間，茶香四溢。
“茶道源于佛家，本意只是坐禪入定，放空身心?！?p> 他慢慢托起一杯茶湯，遞至楚泠的面前，繼續(xù)道，“故此，只要投入其中，平心靜氣，便可為道?！?p> 楚泠愣了愣，不禁微微垂眸，見他的大手骨節(jié)分明，十指修長白皙，與那小巧的雪色茶碗相得益彰。
“今年雨后的新茶，嘗嘗如何？”
他望著她，薄唇含笑。
楚泠伸手接過，見那茶湯色澤金黃，嗅之清雅馨香，不禁湊至唇邊，輕品了品，竟是出乎意料的甘美。
“竟是甜的？”
楚泠迅速抬頭，一臉欣喜。
事實上，她一向不愛喝茶，主要原因是不太喜歡茶中的淡淡苦味。
眼前的這杯茶不僅不苦，反而帶著絲絲甘甜，是她從未見過的，著實讓人感到驚訝。
“番邦進(jìn)貢的雨茶，味甘馨香，回味悠長。你既愛甜食，必然會喜歡這類。”
楚泠捧著茶碗的小手忽地一抖，心中滿是驚訝。
她沒有想到，這茶竟是百里俟特地為她準(zhǔn)備的。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想了半天，也只能吐出最簡單的兩個字。
“謝謝。”
“本王答應(yīng)過你，今后會護(hù)著你。”
百里俟輕取了一碗清茶，淺啜了一口后，又緩慢出聲。
“只是……你要明白，今夜的事不過是一個開始?！?p> 話鋒突然一轉(zhuǎn)，讓楚泠有些始料未及，不自覺地抬起眸子，恰巧對上了一雙墨色深瞳。
“你若是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p> 他緊盯著她，語調(diào)清冷而又涼淡。
楚泠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眼神已經(jīng)不復(fù)之前的溫柔，反而帶著幾分來自于上位者的審視。
她明白，這是最后一次選擇的機會。
倘若在這里停下，她便不必卷入這個人所處的漩渦之中，也不用因為刺客的突襲而擔(dān)驚受怕。
她可以回歸平凡，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在這里生活下來。
稍微權(quán)衡，便知道哪種選擇更好。
誠然，百里俟也明白。
他在給她機會，亦或許，是在給自己機會。
只是，楚泠此時心中所想的卻是別種思緒。
“你，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想著想著，她不禁將心中的疑問問出了口。
百里俟微微挑了眉，遂即便慢慢勾唇。
“南詔表面平和，實際上卻明爭暗斗，想本王死的人不計其數(shù)。”
“為什么？”楚泠迅速抬眸，好看的秀眉輕輕皺起，似乎很是不悅。
“明明是你幫南詔抵御了外敵，結(jié)束了多年的動亂。”
百里俟微微一怔，眸中似乎流露出一絲訝異，但不過瞬間，便掩了下去。
“世人皆向往權(quán)利，為達(dá)至高位，可以不惜任何代價。”
他的語氣帶著些許的嘲諷，神色卻依然如常，慢悠悠地抬手，給自己添了些新茶。
伴隨著悠悠的熱氣，清雅的茶香再度逸出，在幽閉的馬車中慢慢飄散，漸漸遮住裊裊檀香。
他淺啜了一口茶水，復(fù)而又抬起眼眸，徑直看向楚泠。
“你還未回答本王的問題?！?p> 直逼而來的視線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仿佛已將對方牢牢鎖定。
誠然，楚泠是個聰明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如何選擇會對自己更好。
但是，不知怎的，聽著眼前的男人云淡風(fēng)輕地說著遇刺的事，她的心里卻是說不出的酸楚。
他的語氣雖然略帶嘲諷，但那低垂的眉眼下卻深藏了一絲說不清的落寞。
楚泠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抬起腦袋，揚唇一笑。
“我相信你。”
百里俟略微一愣，看向她的眼神忽地變得復(fù)雜了起來，薄唇輕輕頜動，似是想說些什么。
但未過多久，他便微微轉(zhuǎn)眸，錯開了視線。
俊朗的面容漸漸隱藏在陰影之下，讓人有些辨不清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