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完罷,各有心思。徐箋面上多有難色,柳理理卻一如既往的安逸。
畫凝言注意到柳理理身上那件衣物,針腳皆在細節(jié),用料配飾上等,且非是一般人能得。
兩個字——奢華。
此人雖已亡國,卻能泰然處之,甚至是享樂于當下。如此心態(tài),不知是為人所詬病的庸懦之人,還是真正的聰明才智。
數(shù)人前前后后走至那兩扇紅漆木門外,眾人行禮道:“郡主一路安?!?p> 畫凝言頷首致謝,便由畫婳攙扶著登上馬車。未進馬車內(nèi)側(cè)眸看了一眼門口裝飾甚為貴氣的馬車,見一男子正跨步上車。
果然,是柳理理所有。
馬車顛簸,便行往歸路。
“郡主,那柳大人穿著如此奢華,比大殿下都富貴了,他在大殿下面前不會被問責嗎?”
“他身份不同尋常,許是帝對他有特殊照顧吧。”
“什么身份?”
“曾經(jīng)亦是一位國之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嘶……那不是……大太”畫婳覺得如此說來不妥,便把那個監(jiān)字咬在了舌頭里。
“想什么呢?”畫凝言抬起手指敲了人額頭一下,“好了,此乃秘密?!?p> “奴婢知道,好奇心害死貓,不問了?!碑媼O笑著掀開馬車簾,外望一番笑道,“郡主,你看,那邊林內(nèi)似是長了新芽,綠綠泱泱的?!?p> 順著畫婳的笑顏看去,顛簸的馬車外確實是一片淺綠映眼。
入春了,如此生機蓬勃,讓人眼前一新。畫凝言欣慰淺泛于眼,去年之坎坷不幸,今年該是逢兇化吉了吧……
“畫婳,我昨日做了一夢?!?p> “郡主夢到什么了?”
“一只畫眉鳥,在撞鐘?!?p> “畫眉鳥……”畫婳小聲重復(fù)著,并沒有覺得有何稀奇?!翱ぶ鹘账卟患?,夢些奇奇怪怪情有可原。我今晚為你煮碗安神湯,想來該是有些用處的?!?p> “嗯?!?p> 畫凝言合眼休息雙目。想著玉佩之事,著實讓人費解。屈繆妤背后之人十有八九是為楚胤貅,繞了如此大一個圈子,費盡心思做文章。如若說此人盡做些無趣之事,可不得不承認這些看似小兒的無理設(shè)坑游戲確實將她耍的團團轉(zhuǎn)。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評判,究竟是為拙劣,還是高明。
他就怎得算準我會出劍……如若那日就算屈繆妤以玉佩挑釁,若我不出劍也會是情理之中。畫凝言稍掀眼簾,看著眼前隨著馬車開開合合的馬車簾子,再次陷入沉思。
不知過了多久,畫凝言似乎半睡半醒間做了一場大夢。等到畫婳喚了她多次,她才醒過來。
“郡主這幾日太累了,沒想到在這么顛簸的馬車里還能睡得著?!?p> “到了么?”
“嗯,我扶你下來。”畫婳先行躬身走了出去,跳下馬車掀起了車簾。
一雙銀絲繡鞋落地,便聽到有人打開郡主府大門,站在門口調(diào)笑一聲:“郡主好大的架子,還需要我這客人親自迎接?!?p> “你怎么來了?”
“我為何不能來?”
“稀客?!碑嬆宰叩侥侨松磉?,上下打量一番道:“你這是……有何要緊事?”
“給你看個寶貝?!比~崢游掏掏耳朵,面色不甚愉悅。
“什么?”
三人進了郡主府,葉崢游沒有答疑。于最前方走著路,畫凝言便于人身后耐心幾句,糾正人信步亂闖。
迂回多條小道,葉崢游臉色略微凝重道:“一個讓你又哭又笑的寶貝?!?p> 畫凝言沒有接話,等著此人賣關(guān)子,再自己憋不住解謎底。
畫婳看著二人似是關(guān)系匪淺,亦聽出了來的黑衣男子身份許是特殊,便覺得不便打擾,借以煲湯之名退離了二人。
“這丫頭,新買的?”
“嗯,叫畫婳。”
“看著倒是機靈,人可靠么?”
“比你可靠?!碑嬆噪S意調(diào)侃一句,帶著人走近了一間客房。
比我可靠……葉崢游苦笑著吐了口氣。
“郡主大人……看來這些日子過得不錯……都有心思調(diào)侃了?!?p> “這地方清凈,你有何事便直說罷。”畫凝言無有心思再和這人逗趣,便開門見山地問了。
“來,坐。”葉崢游倒是不把自己當外人,誠邀人落座。
掀起衣擺穩(wěn)坐梨花木椅,見畫凝言無所動作,便不再磨蹭。
他從懷中取出一掌心大小信封,從里面取出一物。這物看著普通,卻也是特殊。
“這玉佩……?”
“郡主的關(guān)注點不對?!?p> “何?”
葉崢游將玉佩放在桌上,提起茶壺正要倒茶,卻見茶壺無水。想來這郡主府的丫鬟下侍無有多少就罷,規(guī)矩居然都不懂。七品階級官員家中尚且循著規(guī)矩,凡設(shè)茶具者,皆需滿熱茶。瀟羅雖處位不高,卻也是實實在在的五品之身。
這也太寒酸了。
葉崢游放下茶壺,抽抽嘴角而道:“你該關(guān)注的……是花紋?!?p> “花紋怎么……”畫凝言知曉此花紋是常家設(shè)計所出,但看葉崢游的意思,好像并非如此簡單。
“我近日從歐陽那里得知不少事,等他說起玉佩一事,再看了這花紋,我想起一個人?!?p> “誰?”
“當今帝后?!?p> 畫凝言不解。
葉崢游瞟一眼玉佩,抬頭繼續(xù)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帝后的人同楚胤貅的人,許是有了一個交點?!?p> 畫凝言聽懂了他的意思,坐下身拿起玉佩看了看。
“或許楚胤貅并不知情,他身邊這個人,已經(jīng)為帝后所用?!比~崢游手里捏著茶杯于桌上打轉(zhuǎn),翹起二郎腿繼續(xù)說道:“我要是猜得沒錯,這個雙面人,在為楚胤貅辦事的同時借機也為帝后辦妥了事?!?p> 這句話畫凝言聽不懂了,指腹按著那塊普通玉石,抬眸等待那人的下一句話。
“楚胤貅讓這個人去幫助屈繆妤,取你無名劍的鋒利度、削斬印子……目的是為了建造第二把無名劍?!?p> “我確實是這么猜的?!?p> “但帝后卻是為了驗證你是否認得那圖案。”
畫凝言更為迷霧,“究竟怎么回事?”
“河岸邊的常家,是帝后所屬財權(quán)之地。不過帝后不曾出面,這事想來也無幾人知曉。常家只知曉,他們身后有一個特殊的人。他們印的花紋,百年不變,皆是一對四瓣并蒂花。”葉崢游搖搖頭,繼續(xù)道:“你可知帝后還未來得及分娩的胎兒么?”
“何?這……不知……”
“這事確實為秘密?!?p> 葉崢游的唇角閃過一瞬間的笑,那笑意復(fù)雜,畫凝言一時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
“你……”
“說正事。那胎兒未來得及到分娩期,便因為一些事端于帝后腹中死去,滑胎落下來的非是死胎,是……”
畫凝言順著人的眼神低眸,視線落于掌心那枚玉佩上,張口卻遲遲未言。
“你想得沒錯,落下來的是一株血紅色的四瓣并蒂花?!?p> “我還是不明白,這和我有何關(guān)聯(lián)么?”畫凝言覺得此事太過迷離,但如若此事為真,帝后究竟要試探什么?
“這花名‘情妄爭渡’,當年紙媣夫人吃了它,生下歐陽昃楓。而歐陽從出生起,體內(nèi)便一直存有情妄爭渡?!?p> 畫凝言未曾知曉此等異事,頭腦一時難以承接這等消息,神色似是呆愕。
“這花說來也奇,它就像一個禁咒,只要宿主尋得良偶,那他肩頸處便會出現(xiàn)一個痕跡。”葉崢游取過畫凝言手上玉佩,專注于她面上神色道:“換句話說,若他與女子歡好……他肩頸一側(cè)便會有什么東西出現(xiàn)。譬如……這株花?!?p> 畫凝言貌似找到了帝后待歐陽昃楓視如己出的原因,可重點似是偏移。再三反應(yīng)這等細水長流滔滔不絕直叫人心神崩塌的故事,她忙道:“胡言亂語,我何時……絕無可能同他有過……”
“別著急……”葉崢游后仰了脖子,靠著椅子道:“可能歐陽肩頸處已經(jīng)有了那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東西……帝后可能也有些消息,知道你二人走得近,便來試試你認不認識那玉佩上花樣圖案。”
“……”無人知曉畫凝言此時此刻在想什么,只見她的耳根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帝后定是派人暗中觀察,你若表情有些許不對勁,便有可能要被抓去問話了?!?p> “……”
“這便不用我解釋了,你本是知曉廉恥之人。如若做了那等事見到并蒂花,與你平日于普通物什上見到此等花的反應(yīng)必然不同?!比~崢游好似在期待什么,似是調(diào)侃:“就算你洋裝大方,帝后派的人,你睫毛有一瞬間眨著不自然他也可輕易窺探得見?!?p> “好了,別說了?!?p> “生氣了?想知道不如去問問?”葉崢游站起身,將玉佩重新裝回信封?!叭缛舨皇悄?,那會是誰?”
“與我無關(guān)?!碑嬆运涂椭Y驟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起身便離開了這處小屋。
不知為何,猶如晴天霹靂,心頭突然就多了些沉重。不知是今日得知事物太多,還是接受不了那人早已與人歡好。或許,兩者皆有。但孰多孰少,哪方壓得更緊,便無處可去專心劃線衡量了。
葉崢游見人離開,便也不再多留。站立門口瞧著那人遠離,擇了個反方向離開。
畫凝言因方才聽來之事血氣上涌沖得頭疼,鵝卵石小路上走著幾步,聽著耳畔小風細柔,稍微放松了些。
不對……這葉崢游今日怎的如此奇怪。畫凝言駐足思考方才那人話語神態(tài),總覺蹊蹺幾分。
樣子還是那般吊兒郎當,恰到好處的瀟灑。所說是為正事,言語間也是正經(jīng)得當??蛇€是奇怪,歐陽昃楓身上有歡好痕跡顯露,他不去直接問歐陽昃楓反倒問我?
聽他意思……他是受了帝后之令來問的?此事非同小可,他定然不會信口開河。但帝后何時與葉崢游如此親近……
莫非是想多?也許帝后僅僅只是擇了一個歐陽昃楓身邊的親近之人問話,并命他解開疑惑。
畫凝言垂眸呼出一口氣,視線在右手上的無名劍上停留片刻。心塞而道:“歐陽昃楓啊……無論真假,你也真是一個多事之人……”
虞城提劍正欲出門,瞟見遠處桃花樹下站著一白衣女子。捏緊劍柄忙上前去,未到人身前便匆忙開口:“郡主?!?p> 那語氣雖被壓著,氣聲卻極為忐忑。
畫凝言聞聲抬頭,讓虞城如此慌亂,必然非急必患。
“出什么事了?”
“畫顏被綁了,要郡主太陽落山前到城西的槐花嶺接人?!庇莩前褢阎幸患垙堁杆俪槌觯鞔蜷_遞過畫凝言手中,繼續(xù)說道:“方才我去漁民區(qū)清算完賬簿,剛回府中時候聞聲墻頭有所動靜,方轉(zhuǎn)過頭便有一人將這紙張用飛鏢射了過來。”
“人抓住了么?”
“跑了?!?p> “可知何人?”畫凝言攥緊紙張迅步朝馬槽而去,虞城緊跟其后。
“不知。”
“該死。”畫凝言咬牙恨斥,三步并兩步迅步而奔。
只見前方有一仆人拿著葫蘆瓢慌亂跑來,喘聲而道:“郡主不好了,府里的那兩匹馬不知何故,口中吐著白沫倒地抽搐不止。”
“今日除了你誰去過那?”
“這……好像只有墨白山莊的葉大人去看過馬?!?p> 畫凝言心中篤定道,不是他。
有備而來,欺人太甚。畫凝言咬牙憤懣不已,跑過仆人身側(cè)幾步。似乎留意到什么又突然定步,身后那男子險些撞上來。
男子一時慌亂,身體后撤忙道:“奴!奴臣該死!”
畫凝言轉(zhuǎn)過身瞧他幾眼,“你今日去了何地?”
“奴才一直在郡主府?!?p> 畫凝言聞言心中有了答案,二話不說將劍拔出生生刺穿了眼前之人肩膀。
那人毫無防備,反應(yīng)過來躲閃卻為時已晚。只見他身體猛得后撤,肩膀上的劍被自己又生生拔出。
慘聲過后,那仆人伸手護疼。不料觸揉力度過大,迫使皮肉上劍傷裂開,瞬時間染紅了大片肩膀。
畫凝言看著那人靴前新色紅泥,將劍尖指在那人脖側(cè),眼底怒色,逼問而道:“帶走畫顏的是誰?”
在去救畫顏之前,如果知曉對方為何人那便更有好處。
虞城也注意到了那人鞋子上沾了些本不該屬于這處郡主府的暗紅色泥濘,而且未干透徹??雌饋肀恍⌒奶幚磉^,但沒有處理干凈,鞋沿上仍然留有殘泥。
看來是出去送過信號,府中無人,才讓人有機可乘。
虞城握緊拳頭,除了畫婳,郡主府只留了兩個男仆。一個于門口看守,一個打理內(nèi)務(wù)。千防萬防,還是被亂蠅混入。
“說話!是誰?!”畫凝言見人不言語,將劍推入那人脖頸一點,見血一絲氤氳,那人卻絲毫不曾慌張。
眼睛未眨,一副無所顧忌模樣。
“死士?!庇莩且姶巳藸顟B(tài),伸手握住畫凝言手臂助其一力。只見那劍將男子脖頸捅穿,頓時斃命。
畫凝言咬緊后牙,抽出劍而道:“我們快走?!?p> “是?!?p> 畫凝言虞城二人從東南區(qū)的馬車上解下兩匹馬,二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到槐花嶺。
到了槐花嶺的界碑處,空無一人。
紙上言之,槐花嶺界碑東側(cè)直走三里,可見一半人高的石刻猴燈,那處為見面地方。
此地偏僻,恐生變。二人便小心謹慎起來,駕馬并行。
正值三月初,槐花未開。只有幾只不知名鳥雀聽得馬蹄驚動,嘩然撲朔翅膀,飛離樹枝落腳另一處。
畫凝言一路未曾說話,虞城知曉她心中無底,便說道:“郡主安心,那人既然要郡主前來,可見目標不在于畫顏,她該不會有何性命之憂?!?p> “會是誰……”畫凝言覺得方才那死士頗有蹊蹺,潛伏于郡主府邸時已長久,好似未曾有何詭秘作為。難道只是為了尋得契機交接外面,綁走畫顏?
又想到前幾日發(fā)生事情,她于閣樓窗前稍作放松之時,見到那仆人正在掃院子??粗媼O端著一碗走來,他便走上前去從腰間取出一根銀針。
那動作,該是在試毒。
當時只覺得這人定是個忠心之人,而且心細。現(xiàn)在想來,也許是受過何等訓(xùn)練才如此作為。
畫凝言思緒煩亂,總不能是因為替他的真主人試毒試久了,有了下意識的記憶動作。無論她畫凝言是敵是友,總要拿出銀針試試?
太過荒謬……
那仆人的背后人,究竟是誰,畫凝言實在想不通。
“郡主,前面路滑,我們下來走?!?p> “好?!?p> 春風雖柔,卻因為夾著毛毛雨吹得畫凝言袖下臂冷。
二人踏著小坡路并行約半炷香時辰,模模糊糊看到了百步之遙有一只石猴。
二人將馬栓于一處,虞城走近畫凝言幾步,屏息凝神環(huán)顧周圍動靜。
畫凝言走近石猴,見得那石猴上未曾落土。顰眉想道:“悉心打掃過么……”
垂頭看了腳下一片空地,果然是被掃過。只有幾片樹葉,怕是被風吹過來不久。
正待疑惑之時,聽得腳步聲臨近。抬眸轉(zhuǎn)身過去,一白衣黑袍之人正立一丈之遠處。
劍眉入鬢,面具遮一眼。佐身之勢不可小覷,恍若眨眼之間便可命千城百廟毀為焦土。
虞城見來人只身一人,便收回長劍,單膝跪地拱手行禮。
楚藍無給眼色,周圍小雨落葉聲稀,寂寥清靜。片刻之后男子抬手示意跪地之人起身,虞城起身后退幾步,同畫凝言相視一眼,便稍離遠二人靜侍。
畫凝言依然看著對面那人,無有動作無有言發(fā)。眼神似是空洞,無有感情。
無有恨意,也無親近。陌生如此,形同路人。
最終還是畫凝言落敗,將劍利落入鞘。提臂拱手行了大禮,躬身言道:“臣女瀟羅,問帝安?!?p> “免禮?!蹦锹暰€極其讓人壓抑,是一種讓人不愿與之傾心交談的感覺。
“虞城,你去界碑處等我?!碑嬆灾毖贡?,側(cè)首對身后人輕言。
“是?!?p> “畫顏之事,我無心瞞你。”畫凝言看著虞城背影漸遠,繼續(xù)說道:“因為一些原因,她只有九歲心智,還望帝莫要責難于她?!?p> 那人未曾接話,畫凝言垂眸不去直視身前人。“她是我昔日逃命之時,陰差陽錯之中被碎影琉璃鏡留下的影子?!?p> “她不能留?!?p> “帝。她是我無心之失,況且她活不長?!碑嬆阅缶o劍柄,顫聲而道:“帝,知道的?!?p> “在同孤推挪感情么?她不及你父王萬分之一,非是可牽我惻隱心之人。”
“求帝開恩。她是我的全部,我只有她一個親人了?!碑嬆孕募?,一時只覺心中悶疼。無論如何,也要在楚藍手里保住畫顏。
“碎影琉璃鏡之事,孤本愿將其石沉大海?!背{甩袖后負,“你若有方式讓她禁聲此事,且讓孤信任,孤可以給你機會?!?p> “我早已囑托,她不會多言。事情過去長久,無人知曉琉璃鏡之事,這足以為她證明她非是多嘴多舌之人?!?p> 雨滴漸大,畫凝言臉上冰冷。等候片刻,楚藍仍未回應(yīng)半字。
許是,只有一法了……
畫凝言跪地壓制嗓間哽咽,蜷指握緊掌心,氣息不穩(wěn),闔眸咬齒道:“請帝賜啞,留她一命?!?p> 楚藍睥其跪身,只言之:“有筆可執(zhí),有紙可寫。孤可允其廢去雙手,留她一命。”
“不可!”
“畫凝言你在同誰說話?!?p> “臣女不敢?!碑嬆砸Т酱咄?,讓自己心神冷靜,竭力思上等之法。
“孤置你恩德,不知好歹么。”楚藍又道:“今日跪于此處若非你,那人早已被處決無所痕跡?!?p> “臣女……知曉?!?p> “孤有要事予你,起來說話。”
見楚藍已經(jīng)將此事定于案板,畫凝言忙道:“請帝收回成命?!?p> “孤耐心有限。”
“若廢手,那便是要她命的?!碑嬆悦念^懇求。
知曉畫顏年紀尚小,若只是啞聲,她尚可傾覆一切許她鎮(zhèn)靜。但畫顏怎可經(jīng)歷斷手之事,疼痛尚可緩解,余事怎可救。
如今事已多亂,手若被廢,要命何用。
楚藍見其動作,色將顯慍。正開口斥責,畫凝言便泣聲打斷。
“我如今如履薄冰,她是我得以慰藉扁舟……那些暗夜里久不能眠,身痛心痛之時,皆是她于臣女左右而伴。”畫凝言終是控制不得,眼眶甚紅,縱使如此,也絕不讓淚落出。掌心覆地,指摳泥土,身顫而道:“帝也見了不是么?知曉她只是一幼稚蠢極之人……帝何苦高估于她……”
楚藍壓聲冷眼道:“若因她失策,災(zāi)禍至,何人可擔責?!?p> “她是我影子,與我一般無二。我畫家忠心于黎郅,帝何苦不信?!碑嬆詫㈩~頭點地一次,道:“留她一人給我不難的……求帝開恩……”
“此事休要再提?!背{冷聲道:“起身?!?p> 畫凝言跪地不起,心神似要潰散,淚水滑落,滴滴入土??耷徊恢梗肿志渚浣允峭闯?,嘶聲泣道:“你曾提筆教我向陽花木易為春,如今我甘為草芥,所求也不過殘陽而已。你卻手執(zhí)劍刃告訴我,這草芥尋殘陽亦是奢求……”
雨落聲不止,夾著斷續(xù)泣音。楚藍睥睨眼前身落泥濘之人,一時未再言聲。
楚藍想及曾幾何時,一聲令下,千軍萬馬馳騁沙場。坐擁黎郅,壓諸國虎視眈眈。殺伐絕不姑息,處事果斷,才鑄就這泱泱大國。
可這高位,看似一覽無遺,實則難窺陰暗之地。稍有不慎,便會毀為一旦。非是朝廷動蕩,便是民不聊生。
他若不適合當這黎郅之帝,誰又可信誓旦旦敢言配坐這位置,又敢說比他更適合?
失畫征此等忠信之人,是為楚藍心上一刺。
楚藍此時心中亦有了些許動搖,一路望得太遠,終究負的是身邊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