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彌漫于空,蒼穹浩瀚無垠。雪花落于眉間化為一滴冰涼,濕潤肌膚。院中盡是晶瑩剔透熒亮,畫凝言撐傘于后院中,飛雪婆娑了視線。
“郡主,外面太冷了,你穿得單薄小心感了風寒?!币粋€身著淡黃色夾襖,梳著雙髻的女子于畫凝言身側說道。“郡主最近勞累許多,好在一切都已準備好,明日涉獵館就可以用了。到時候,老弱婦孺可去習得一技之長,天樞郡必定會更為美麗,民生更為福康?!?p> “一想到這,我便心中欣喜萬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里等一客人?!?p> “什么客人如此大膽,敢讓郡主冒著飛雪等待。”
“不要亂說話,我只是個郡主而已?!碑嬆詡软戳松韨戎耍爱媼O你記著,郡主府非是顯貴之地,你在外亦不可太過張揚?!?p> “奴婢記著了?!?p> “回去吧?!?p> “是,郡主?!?p> 畫婳是畫凝言買來的丫鬟,之前在藥商袁府當丫鬟,名袁婳。袁老逝世后,府邸被他兒子變賣,畫婳便拿著奴契收拾行李離開了。
再次跪于草堂,在這處賣自己當奴隸的地方繼續(xù)尋主子。這丫頭機靈,覺得身為丫鬟命,被誰買都是買,不如自己主動點說不定尚可碰到一心性善良寬厚的好主子。跪于草堂,見到面相刻薄或是驕橫的人來,她便裝瘋賣傻,見到模樣溫和的便主動上去自薦。
可她挑人,人亦挑她。
畫婳長得清俊機敏,面色白皙,瓊鼻嬌小玲瓏。因鼻翼之處有一顆小痣?yún)s總被一些嬌氣之人看做是“薄命”之相,是為不詳。最后便落得愿買她的她不愿,她愿意的對方不愿買。
那日來為畫凝言買近身丫鬟的是虞城,看著眼前高大瀟灑的姑娘,畫婳覺得又要餓一天。她第一直覺,虞城不是好伺候的人。
可她還是敗給了饑腸轆轆,餓暈在腳下雜草之中。
虞城見狀近其身側,用劍鞘尾端稍微做力擊了暈厥之人胃經(jīng)處,畫婳胃部一陣生疼將她喚醒。
這治法,看似暴力無情,實則簡單有效。
“懂得救人的主子,必然是好主子。”
“會干活么?”
“會很多,但是也有不會的。我很勤快,不會之事學的也快。”
“還算誠實。”
她跟著那個薄情寡言的姑娘回到府邸,接二連三的消息險些將她嚇暈。剛到府邸,她覺得此處是為非富即貴之人所住。見到畫凝言,她被眼前模樣清麗、溫和細語、眸中蘊含繾綣靈動的女子折服了心神。這等主子,必然是為好主子。再知其身份,她便覺得定是她平日從未做過壞事,上天來眷顧她了。
畫婳行禮告退,回眸看了一眼雪地之中的撐傘女子,心犯嘀咕。這郡主府的人,每個人好似都很奇怪。哈了一口氣搓搓手心,小跑幾步便離開那處后院。
夜近子時,一腰纏長鞭之人翻|墻而入。朱唇映雪點亮,長睫下雙眸盡顯魅感。
“很守時,看來我今日托付柳理理給你放在茶杯內(nèi)的紙條你看到了?!?p> “他一來我就知曉,他非是來吃茶問候這么簡單。他動作太慢,不發(fā)現(xiàn)太難。”
屈繆妤心下好笑,慢步走近畫凝言身前,伸出手指將傘邊緣稍微扶起。傘下之人姣好容顏露出,雅而不俗。
“月殿當真絕色?!?p> “閣下才是一絕?!?p> “我是不是該同你行禮?”
“不必。”
“你變了,眼神之中……少了幾分純粹?!鼻婃フZ氣之中惋惜許多。
“你也是,你之前從不飾容?!?p>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之前想抹胭脂,可是不能。我現(xiàn)在之所以可以粉飾,這要感謝史伊伊?!?p> “你記得她名字。”
“她們的名字我都記得,我可是個心懷感恩之心的人?!鼻婃尚β洱X,將畫凝言手中傘拿過為她遮上。“不過史伊伊這個名字,我許是會記一輩子。”
屈繆妤笑的肆意,畫凝言稍壓眼睫。覺眼前女子無一絲悔意,可恨至極。屈繆妤已經(jīng)因容貌癲狂失心,亦是可悲。
“你可能不知,我本來已快痊愈了,只是差了幾十人皮。而她恰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膚質(zhì),她的東西,可保我盡快治愈,使我美貌常駐。因為她……可保其他女子不死,真是可歌可泣。”
畫凝言忍耐已久,眼前女子來她面前對這些亡命女子輕佻之言只叫她反胃。伸手迅速奪過傘柄,收傘于掌心團轉半圈狠拋擲而去。迅捷幾許動作,那傘瞬時被插立于雪埋灌木叢中,鉆入泥土三寸。
“鋪墊完了么,該說正事。你找我所為何事?”
“嘖嘖嘖。”屈繆妤搖頭朝人搖了搖食指。“畫凝言,你太可憐了。死爹死娘死全家,還這么理直氣壯。”
“你在同誰說話?”畫凝言對眼前人殘存的半點待客之道煙消云散。未曾動劍,直視其眼正色道:“我未讓你行禮叩拜是可憐你身世、尊重你驕傲、不屑你矯情。你有何等資格在本郡主面前齜牙咧嘴搔首弄姿?”
屈繆妤被眼前之人回言惹怒,她不曾想一向集禮儀教養(yǎng)于一身的人居然也會反咬了。怒極反笑,“你現(xiàn)在一定想殺了我為你那些可憐的天樞姑娘報仇,可是你不能。殺人是要償命,你就算不顧自己,也得顧及你身邊的人?!?p> “殺人償命,你最好記著?!?p> 畫凝言不能斷定此人是否殺弒過畫府中人,也不知眼前之人是否有何計謀在豁出性命惹她上鉤。韓逍客供認派人擄掠無辜并視無辜之命為草芥,親手毀那些女子面貌。如若屈繆妤未曾親手殺人,她是有罪,可罪不至死。
“我不同你吵,我們說正事?!鼻婃ケ荒菤⑷藘斆淖终f得心虛,眼前之人眼中藏刀一般,似要將她削切。
畫凝言對眼前人脾性不夠了解,不知眼前之人就是心直口快,樂喜挖人傷痛自找死路,還是在策謀為人不知的打算。柳理理是敵是友或是對畫凝言無關緊要尚不得知,她此時只能對屈繆妤有所忍讓。不過忍讓的尺度,就由她自己控制了。
“說?!?p> “司庫大人說你要救濟一些可憐人?!鼻婃プ叩街駛闩赃叄焓謱惆纬?。
畫凝言不得不服,柳理理為人憨愚,消息倒是快。伸手將后院石凳上些許積雪抹去,面容神情自是欣然幾分?!拔覟槲铱ぶ裰\事,你亦是我該管顧之人。你若想得到救濟,我也不會吝嗇?!?p> “我從不需要救濟。”屈繆妤拍拍傘,震下傘柄處泥土。朱唇下虎牙半露,俏皮幾分。這等神情與她濃艷妝色違和許多。
“你既然安好,親人尚可存命,該靜心行正事?!?p> 不知何處有百姓點放煙火,那星點璀璨于空,甚是美艷。屈繆妤淺露笑意對空中煙火入神,那笑容非是妖艷,卻是純凈。
屈繆妤到底還是個孩子心性,許是嬌生慣養(yǎng)便養(yǎng)了一身的刺。畫凝言也不愿再補何等話語損懟,她已經(jīng)失去諸多,對親人安在之人甚是羨慕。“我不知你為何留住于柳理理之處,或許是因他與韓逍客有過些許淡交,亦或是因為有何人在背后幫你。多行不義必自斃,這道理你該懂,何必涉邪。”
屈繆妤抬眸看過去,見畫凝言身后遠處一處涼亭內(nèi)站著一人。不必多想,亦知其必是虞城。
“我沒有何等奢求,只想活命。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是誰愿給我機會……”屈繆妤垂眸看著手中傘,雙手而捧走近畫凝言,彎腰將手中之物呈于坐著的人面前。“我覺你是溫柔良善,亦是想同你做金蘭好友?!?p> 畫凝言抬腕將傘接過,放于身側石桌上?!澳闳魺o鮮血染指,亦有心從良,安分守己。此等易事,無有不可?!?p> “可是啊……我想同你交友,可是這天意不允?!鼻婃ス?,雙眸直視畫凝言,抬手指天,勾唇淺笑。
“有何不允,上天有好生之德,亦喜亡途之人歸順正道。你若愿,皆有路可走?!?p> “你不知……過了今晚,你就要去蹲牢獄,稍有不慎或許頭顱不保。你說……你怎有機會同我交友?”
屈繆妤瞇眼直腰訕笑,笑的張揚,笑聲銀鈴一般蕩于后院。伸手拂去畫凝言肩側落雪,歪了歪頭,緩眨眼眸?!拔乙吡?,不必送?!眿陕曇坏?,轉過身走于后院那處側門處,將其打開便堂而皇之離開。
“郡主?!?p> 虞城方才聽到那笑聲便緊張些許,但還是服從畫凝言交代她的,沒有上前。
屈繆妤離開,她便緊忙走近,站于畫凝言身后,將桌上竹傘撐開為她遮上。
“畫顏在么?”
“郡主放心,她一切安好。”
“幫我保護好她。”
“是。”
畫凝言抬眸看著空中最后一點煙火消逝,眸中所映煙火亮光瞬間暗去。她心下驀地隱了些許憂慮惶然,指尖蜷起預感不妙。
不知天明之后,將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