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顏聽到畫凝言泣聲，起身正欲過去看。剛站起身，脖前獸頭鈴鐺便輕響了幾聲。畫顏一時頭痛，再抬眼時對窗前女子心中盡是憤恨嫌惡之情。
搖晃撐桌站立，眼眸中瞳色暈藍。畫顏伸手拿過桌上兩指寬魚脊骨，聽著腦海中不斷回響的鈴音以及讓人心亂的千萬人囈語之聲。步履搖晃，慢慢逼近畫凝言。
魚脊骨刺刺入掌心，鮮血滲流。畫顏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意，依舊攥緊魚骨朝畫凝言走去。揚手正欲刺入畫凝言后脖，畫凝言有所察覺，側(cè)身抬掌劈向身后人手腕。
看清來人之時，畫凝言詫異驚神：“畫顏你做什么？！”
那人不言不語，肩膀不住發(fā)抖。又揚手腕，將那染血魚骨執(zhí)起，猛力狠刺向畫凝言。
“你？！畫顏！”畫凝言轉(zhuǎn)身躲過，看著眼前人模樣不知何故。
畫顏再次襲來，口中不住念叨：“我才是畫凝言！”
畫凝言忙躲閃，幾步疾行取下門口木架上劍?！澳阍趺戳?？畫顏！”
畫顏不聽不聞，只顧沖前盲刺。畫凝言招招阻斷襲擊，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伺機近其身后，一掌中其脖頸，將畫顏打暈。
畫顏失去意識，魚骨落地。畫凝言探其脈搏，見其脈象無所病癥心下存疑?？粗鴳阎谢杳灾?，畫凝言暗自心道：“難道是……碎影琉璃鏡的緣故么……”
“怎么了？”葉崢游推門而入，見屋內(nèi)狼藉。
“葉公子，幫我把她扶到床上去。”
“好?！?p> 將畫顏安置好，畫凝言將其受傷之手清洗上藥包扎，告知了葉崢游方才發(fā)生之事。
“聽到樓上動靜，昃楓讓我過來瞧瞧，真是稀事?！比~崢游看那床上女子一眼，“未曾中毒……中邪了么這是。”
畫凝言搖頭，將畫顏手輕放于被窩內(nèi)。
“一會兒讓徐岸過來看看，許是中了何等藥物，你我不知?！?p> “徐岸？”
“嗯，他在昃楓屋里。”
畫凝言抬眼問道：“他怎么了么？”
“夜幕之時處理茶館喧鬧之事，受了點傷?！?p> “嚴重么？”
“嗯?！?p> 畫凝言見葉崢游不似開玩笑，看他一眼便提劍疾步出去了。
“郡——”葉崢游看著那白衣女子匆忙離去，回頭瞟了一眼床上藍衣之人。“這么急，妹妹亦顧不得了?！?p> 葉崢游抱臂嘖嘖兩聲，感嘆世間奇妙，眼前二人相像得不能再相像。手指摸了摸下顎提步出門，心中暗笑：“老楓樹，你的桃花……不，楓花終于來了。”
跨出門檻關(guān)門，見門上掛鎖。葉崢游思忖一番，伸手用那鎖鎖了門。嘆息一聲星目含笑，心下想道：“天下美女才女千千萬，愿近亦敢近歐陽昃楓身的人屈指可數(shù)。這敲鑼郡主，有膽識?！?p> “嘶——什么敲鑼？那是瀟羅……”
聽到屋內(nèi)聲音，葉崢游轉(zhuǎn)過身?！靶蚜耍俊?p> “嗯。”畫顏在門口小心端著自己受傷右手。“我手怎么了……”
“你不記得？”
“嗯……”畫顏低頭垂眸片刻，記起方才事情。她亦不知自己為何起了殺心，要致畫凝言于死地。
“許是姑娘你睡夢中夢游撞傷。要出去走走么？”
“謝謝哥哥?！?p> “哥哥……”葉崢游取下門框上懸掛的鑰匙，將鎖打開。推開門，那藍衣女子正捧著手腕楚楚可憐抬眸望著他。
“他們一直把你鎖在這么？”
“嗯?！?p> “來，出來透透氣。好狗還得三天兩天帶出去溜溜腿，你這怎么成。”
“你說誰是狗！”畫顏瞪他一眼。
“比喻?！比~崢游抱臂從門口讓開幾步?！按蠛粜〗?，成何體統(tǒng)?！?p> “抱歉……”
葉崢游抱臂搖搖頭：“姑娘早些回來為好，夜晚獨自一人不甚安全?！?p> “我怕黑?！?p> “怕黑還溜什么腿，進去吧?！比~崢游抬抬下顎，正欲讓人進去再上鎖。
“我姐姐人在何處？”
“她——我去何處知曉?！比~崢游靠在了門邊，手指上鑰匙打轉(zhuǎn)。細思一番，不可讓這藍衣女子壞了樓下那兩人好事?！拔?guī)愠鋈ス涔洌俊?p> 畫顏正等著人說此話，聽到這番言語頓時彎眸，欠身行禮：“多謝！”提著裙擺便小跑著下樓了。
葉崢游將那鑰匙上拋，待其落下握了掌中，掛回門框上。跟了過去，自言自語道：“真是活潑……”
畫顏與葉崢游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驛站。
“此地可買糖葫蘆嗎？”
“可?！?p> “可否幫我買一支，回去我可找姐姐還你銀兩?！?p> “姑娘可隨意，我請客便是。”
“我從不貪人便宜，你肯答應(yīng)我就心滿意足了?！?p> 葉崢游與人走了那夜市熙攘中，陣陣小風吹得有些涼意。見那女子活蹦亂跳，又是戴面具又是摸燈籠，甚是悅?cè)?。天真爛漫神色，無所憂愁。他不禁心下感慨：“擁有同一張臉，處境卻大相徑庭，實在造化弄人。”
“不知姑娘家住何處？”
“嗯……番切?！?p> “不知家中兄弟姊妹幾人？”
“只我一人。”畫顏咬下一顆糖葫蘆，想到虞城，便又補充道：“額不，家中還有一姐姐?！?p> “如今郡主只身一人，許是有你作陪亦是好?！比~崢游抱臂跟著畫顏，又問道：“姑娘可有習得武藝？”
“嗯……有學(xué)……”畫顏頓時心虛，覺自己時常偷懶，實在羞愧談及習武之事。
“不知師承何人？”
畫顏止了腳步，口中喃喃：“師父……”
“嗯？”
“那是我?guī)煾?！”畫顏欣喜萬分，用糖葫蘆指著人群中一女子。葉崢游順著人指的方向看去，一黑衣女子進入視線。
那女子手中牽馬，墨發(fā)高扎，發(fā)上斜插一支銀簪。腰間系黑腰帶，腳踩黑靴。身姿甚是好看，一副颯爽模樣。在夜市攤子旁邊走走停停，似在打聽什么。
“虞城？”
“你認識她？”畫顏看了葉崢游一眼，便跑著去尋那黑衣女子。
“師父！”
那女子聽到聲音，朝這邊看來?？吹搅水嬵仯莩敲嫔下冻鼍眠`笑意。“郡主……”
二人于人群中碰了面，皆是喜色。
“師父，你怎么在這？”
“紙媣夫人告知我郡主于此地驛站，我便來尋了?！?p> “紙媣夫人？她？”畫顏突然想到什么，眼神躲閃。我不是畫凝言，“我……”
“怎么了？”
“沒事，師父?！碑嬵侊A眉咬唇，左手緊攥著右手指頭。“我們，我們?nèi)ンA站吧?！?p> “好?！?p> “虞姑娘。”葉崢游走到那二人身邊，拱手問禮。
虞城聞聲抬眸，看著此人亦拱手回禮?！叭~公子?！?p> “傷可好些？”
“已無大礙?！?p> “你可昏睡了好幾時日，不知何時醒來的？”
“今日午時，多謝公子記掛?！?p> “剛醒便來尋郡主了，姑娘亦是忠義?！比~崢游伸手做邀，“這邊走，我?guī)闳ンA站。”
“忠義不敢當，是為分內(nèi)之事。多謝公子引路。”
……
驛站內(nèi)。
徐岸將門打開，畫凝言欠身行禮。
“辛苦郡主等候多時，請進罷?！?p> “無礙，有勞徐大夫?！?p> 方踏入屋內(nèi)，畫凝言見那床榻上一人正坐。見歐陽昃楓身上似無甚傷，憂心而起，心下思慮：“內(nèi)傷么……”
“藥方我已開出，在桌上。用法用量皆已寫注，二位若有何不知之事，可于寒鴆尋我?！?p> “多謝，我記下了。”
“那我先回去了?！?p> “徐大夫慢走?！?p> 畫凝言將徐岸送出門，轉(zhuǎn)身回了歐陽昃楓房間?？粗侨艘恢弊诖查竭呂丛邉?，眼神亦與自己無所交匯，心下一種不妙預(yù)感生起。
她知，此人就算高傲自恃，亦不會是此般模樣。
未曾與人言語，只看那人一眼便徑直走到桌旁。取去藥方上藥瓶，將藥方拿起。看著藥方所用之藥，畫凝言有所思慮。
“歐陽公子，可感覺好些。”
歐陽昃楓聽聞其言，便知她不知自己眼盲之事?！安槐負摹！?p> “明日我去抓藥。徐大夫留了一瓶藥，言之今夜子時、丑時、寅時各服一次?！?p> “嗯。葉崢游何處？”清冷聲音于那人口中言出。
“許是于樓上陪伴畫顏，我去喊他?！?p> “不必?！?p> “嗯？那……我……”畫凝言不曾靠近歐陽昃楓一步。亦不知怎的，眼前之人似有清冷之感，存拒人千里之外氣質(zhì)，叫人不敢近其身。又許是那張臉生得甚是好看，亦讓人生怯自愧，不敢近身與之對視。
“姑娘可否幫在下把徐大夫所留之藥取來?！?p> “好?！碑嬆宰呓侨耍侨寺劼曆凵褚暰€稍有變動，卻始終未曾看她。
待她將瓷瓶遞歐陽昃楓眼前，歐陽昃楓亦未曾伸手去接，畫凝言心下了然?！皻W陽公子……”
歐陽昃楓將手掌抬起，畫凝言將那藥瓶放入他手。
“天色不早，姑娘回去歇息就可?！?p> 畫凝言未曾回應(yīng)歐陽昃楓口中的禮貌性驅(qū)客之意，出門后片刻又回了房間，將門緊關(guān)。坐于桌前遠遠看著床上那人，未曾發(fā)出半點動靜。
歐陽昃楓掌握瓷瓶扶膝，知人未離開，亦未曾半聲言語。
屋內(nèi)就這么靜了片刻，畫凝言轉(zhuǎn)過身開口而道：“那日我中毒，蒙公子照顧。如今公子有恙，該我還公子之恩?！?p> “多謝，不必?！?p> 畫凝言聞得此言只覺心中不快，那人話語中絲毫不存不愿勞煩之感，卻是存著不要多管閑事之意，了當決然拒絕。畫凝言抱劍，暗自安慰不與病人計較。
“那好，歐陽公子早睡?！碑嬆砸娙司芙^，亦不再愿殷勤至極，多管閑事。
方開門正要離去，眼前三人入了視線。畫凝言看著虞城，一時神滯，激動于心不知以何話言出。而那虞城亦是訝然，久久未曾說言。
“我知二位姑娘久別重逢心中甚是激動，倒也不必于門口以眼神交流。來，有何等話，進去再說?！比~崢游看那二人呆滯，朗聲一笑便先起了聲話。
“葉公子，多謝。今日夜已甚晚，況且歐陽公子身體有恙，亦需要多休息，故不便多擾。”畫凝言欠身行禮，“我先帶她們回我房間就可?！?p> “如此，亦可?！?p> “嗯?！痹挳?，畫凝言便忙牽拉著虞城與畫顏，速步離了去。
葉崢游站在門口看著那三人背影，心下一道：“如此，匆慌？不像久別重逢之激動心情，倒像是有什么秘密在身。”
“葉崢游?！?p> 葉崢游正想著，被那屋內(nèi)之人打亂了思路。提步進屋，關(guān)了門便問道：“徐岸說了什么？”
“他已為我施針用藥，又附三日藥引。三日之內(nèi)，若我眼疾未愈，便終身如此?！?p> “你不必擔心，一定不會有事?！比~崢游曲拳砸了歐陽昃楓肩處，“你若是有事，我把韓逍客那輪椅給你偷來供你用?！?p> 歐陽昃楓無視其人口中插科打諢，簡言問道：“來了何人？”
“是虞城姑娘，今日午時醒來的。想必剛醒不久便急著來尋郡主了。”葉崢游倒了一杯水遞了歐陽昃楓手中：“逐風必然累壞了，看著我眼淚汪汪。我讓驛站小廝牽走了，讓他們好生招待?！?p> “現(xiàn)在什么時辰。”
“差不多快亥末了。”
“幫我將茶水換為清水，去休息就可?！?p> 葉崢游看到歐陽昃楓手中瓷瓶：“服藥么？”
“嗯?！?p> 葉崢游取過桌上藥單，知曉用藥時辰?！敖褚刮铱刹凰??！?p> “不必，我自己就可?！?p> “也行?！比~崢游坐于歐陽昃楓身側(cè)，脫鞋脫襪倒身睡了床榻上?！敖褚刮矣谀惴块g睡，如有何事可喊我?！?p> 歐陽昃楓微側(cè)首，須臾強制耐心一句：“換水?！?p> “那茶壺內(nèi)水是為白水，許是——郡主換的?！比~崢游翹著二郎腿望著床頂，“勿要打瞌睡，聽著打更聲，別誤了用藥時辰。如若不然，我還得去把徐岸抓來。我已傳書一封送回山莊，告知姑母你我于此地有要事處理，晚些時日回去。”
歐陽昃楓未曾回應(yīng)，扶膝靜坐著。雙眼視著眼前黑暗，黑眸中閃著燭光。白衣似雪，襯著那毫無感情波動的清冷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