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關是在個小酒館里,無意間聽到董七女的下落。
與他鄰桌的幾個人在聚餐,有個酒店伙計模樣的人,借著幾分酒勁,滔滔不絕的說著;
“有個新鮮事兒,老子把兒子送進大牢,家里的老太太卻讓俺們酒樓,每天大魚大肉,好酒好菜侍弄著送去,不讓孫子受半點委屈……”
“俺就想不明白,那家子人唱的是哪一出?!?p> “有錢燒的唄!”
“你這說了半天,講得是哪一家呀?”
“貴和堂董家唄!別家哪有那般的闊綽?!?p> “聽說董家那位大少爺,吃喝嫖賭抽大煙,那可是樣樣精通?!?p> “寒門出貴子,白屋出公卿,董家多得是銀子,出得就是敗家子兒唄!”
“你們知道個啥!董老爺子送兒子去大牢,是為了讓他戒掉煙癮。”
說話這位,像是衙門里的差役,只聽他接著說道:
“俺們牢頭說,他在里面見天看‘三英戰(zhàn)呂布’,打得比戲文里面可熱鬧得多了,你們是沒看見,那小子煙癮犯上來時,那股子飚勁兒,嘿!三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愣是按不住那個小白臉,你說邪性不!”
這人一時說得興起,站起身來,一腳踏在條凳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你甭看他手腳上都戴著鐐子,人家練得那身‘沾衣十八跌’功夫,這么跟你們說吧……”
李潼關無心再聽下去,知道董七女在牢里戒煙,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不能這樣輕易讓他戒掉煙癮,那樣的話,自己的一番籌劃,豈不是白費了功夫,還特么搭進去不少銀洋。’
想到這里,哪里還顧得上吃喝,連忙起身離開小酒館,不惜破費銀洋,買辦一些必要的物件,便直奔大牢而去。
牢頭剛剛喝了點小酒,瞇縫著眼睛,手打著拍子,搖頭晃腦的哼著戲文。
李潼關走上前來,先是打千兒問候了,這才討好著說道:
“差爺您辛苦!”
牢頭僅是乜斜著雙眼,瞟了下來人,卻是并未理會,依然陶醉在他的戲文里,對于低聲下氣,站在面前的李潼關,他是理都懶得理一下。
李潼關塞了幾塊銀洋給牢頭,說是七少爺?shù)呐笥?,想去牢里看看他,送些日常所需的物件?p> 牢頭掂了掂手里的銀洋,上下打量了李潼關一番,見他只是個年輕人,也就沒放在心上。
既然得了人家的好處,自是要給他行個方便。
于是,便站起身來,親自領著李潼關走進牢房。
見到董七女,李潼關和他寒暄幾句,說了些不痛不癢的閑話,隨后便將個包裹遞了進去,悄聲對董七女說道:
“里面有你想要的東西,過幾天來看你時,還會再帶些過來。”
說完,起身和牢頭走出牢房。
董七女拿起那個包裹,不知李潼關是何用意。
孟廣文見有人送東西來,三人也都圍了過來,讓董七女打開包裹看看,說里面一定是好吃的東西。
這樣說著,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打開了包裹,里面是兩包肉食,一壺燒酒,竟然還有一支大煙槍,一小包煙土。
“這小子不地道,是你朋友?”孟廣文看著這些東西,問著旁邊的董七女。
“算是朋友吧,有過幾次交往,人還不錯?!?p> 董七女說著,拿起煙槍湊近鼻子前嗅著,一副很是懷念的樣子。
孟廣文見了,一把奪過他手里的煙槍,罵罵咧咧著說道:
“這他娘的算哪門子朋友,狗日的是在害你哩,笨蛋!”
“瞅那混蛋賊眉鼠眼的樣子,就知道那狗日的德行,好不到哪去?!?p> “相由心生,老子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啥好東西?!?p> “這會兒送個煙槍來,不是成心搗亂嗎!娘希匹,欠揍?!?p> 孟廣文嘟囔著,摔砸著那桿煙槍,隨后站起身來,將其從小窗戶扔了出去,再次坐回來后,說道:
“奶奶的,他不是有銀子嗎,狗日的下次要是再來,咱就跟他要煙泡。”
“對對……就這么整整他。”
有人隨聲附和,接著說道:“咱就說人多不夠分的,讓他多送些煙土來,咱好拿去換酒喝,哈哈?!?p> 三人這般算計著李潼關,而他果然又來過幾次,孟廣文等人便擠眉弄眼,變著法的跟他要煙土。
說這里人多,你送來的煙泡太少,還沒等輪到七少爺享用,哥幾個就用完了,讓他下次多帶些來。
李潼關自以為計謀得逞,心里暗自竊喜。
為了拉七少爺下水,花了血本買煙膏子送來,
時間久了,竟然和孟廣文等人熟絡起來。
孟廣文等人則是喜滋滋的,清點著得來的煙膏子,盤算著能換多少銀洋,吃幾次館子。
幾人甚至盤算著,若是這樣住個一年半載,沒準能置辦處宅子哩!
趙四派人來找牢頭,問了外甥戒煙的情況。
牢頭說有日子沒發(fā)作了,估摸著已完全戒掉了。
但趙四卻還是放心不下,讓順子找人去牢里,沒日沒夜地守了幾天,董七女的確沒有再犯煙癮。
得到消息的趙四,確定七女的煙癮,已是徹底戒掉,這才親自來牢里接他出來。
孟廣文等人自然也被放了出來,趙四安排董七女、孟廣文幾人,洗澡、剃頭、刮了臉,每個人換了身體面的新衣服。
待到幾人拾到利索了,這才領著他們?nèi)チ搜缳e酒樓,要了一桌子酒菜,算是給哥幾個接風洗塵。
孟廣文幾人,雖在牢里多待了些時日,但卻得了許多煙土,能換不少銀子。
而且,這會兒都撈了身新衣服穿,還有酒席可吃,仨人覺得值了。
孟廣文這般調(diào)侃著,說道:
“七少爺你啥時候再去牢里戒煙,提前和俺們哥幾個,言語一聲,到時候咱們還來陪你……”
“呸呸……你個烏鴉嘴,不巴望老子好呢是吧!”
董七女覺得這話有些晦氣,笑罵著,打斷了孟廣文的調(diào)侃。
側(cè)旁坐著的趙四,不失時機地教訓著外甥;
“別人巴望你好有啥用,還得你自己長記性才行?!?p> “有這一回就夠了,以后打死也不再碰那東西了?!?p> 看得出來,福壽膏給董七女留下沉痛的教訓,讓他心有余悸。
趙四沒再理會董七女,反而對孟廣文仨人,頗感興趣,隨口問道:
“你們哥幾個做啥營生?哪個行當里討生活?”
孟廣文等人也不隱瞞,和盤托出幾人參加了大刀會。
如今,大刀會已更名為‘義和團’,保一方平安是哥幾個的責任,抵制洋貨,不穿洋布,不用洋火,誠心用功,以避刀劍,以避槍炮。
上奉太后密旨,下遵毓賢命令,興大清,滅洋教……
說起這些,孟廣文三人的臉上,洋溢著興奮與狂熱,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
而趙四聽著聽著,卻是皺起了眉頭。
他也是血性方剛的漢子,但對于孟廣文這些年輕人的狂熱,卻是有些不以為然,而且還有些擔心。
聽孟廣文仨人說起義和團,趙四不由得就想起了,以前老人們講的太平天國,還有轟動一時的捻軍,可惜都沒成啥氣候。
而董七女卻聽得津津有味,插話問了一句,問道:
“太后老佛爺我知道,這個毓賢又是哪一個?”
他想不明白,義和團為啥還要聽令于毓賢,所以才有此一問。
孟廣文隨口給他解釋了一句,道:
“毓賢大人是現(xiàn)任山東巡撫,咱這地方最大的官了?!?p> “那你們不也是官府的人了?!?p> 董七女說著,很是羨慕的樣子,他看到官府里那些當差的,穿著統(tǒng)一服飾,掛著腰刀,走在街上神氣得很。
“無論是不是官府的人,咱們‘興清滅洋’的教義是不會變的,總有一天,必將那些魚肉百姓的洋鬼子趕出去。”
孟廣文揮著手,帶著虔誠而又狂熱的神情。
這樣說著,不失時機的再次邀請董七女,讓他也加入義和團,只要加入了義和團,教民就不敢欺負咱,還可以行俠仗義,打抱不平……
董七女聽得有些心動,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趙四見了,連忙打斷孟廣文的教唆,讓外甥趕緊吃飯,說老太太還等著呢!
董七女只好作罷,勸著孟廣文仨人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