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襟帆放下菜刀,思索了一瞬,似乎在回憶,“還好吧,國外的大學生其實比國內的學習任務更繁重,學校和老師們對學生的要求也很高,加上我也不是太擅長交際,一直以來都覺得還好?!狈氯魺o意地,梁襟帆側頭看了看姜婳的臉——明白她問這個問題的心理。
姜婳笑笑,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在A大的工作還順利嗎?學生是不是不好教呀?”
梁襟帆的新工作單位中科院S光機所的所在地是S市,但據(jù)他所說,因為受某部特別委托,他要為A大某專業(yè)開一學期的專業(yè)課,也就是說,姜婳畢業(yè)前,他都會待在B市。
真巧。
“唔——”梁襟帆摸摸下巴,“我也不知道他們算不算難教,”腦中忽然跳出一個主意,“你要不要來我的課堂實地考察一下?”
“好呀?!苯獘O答應得很干脆,不過神情有些飄忽。
梁襟帆看得出來,她在走神兒,而且肯定是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或者更早以前的事。
梁襟帆沒有再開口,任憑姜婳漸漸沉入不知名的思緒中。
這恐怕是姜婳從未示人的一面。梁襟帆想起自己認識這個女孩以來的種種,第一面,他驚訝這個女孩獨特的美麗,她的容貌極為出眾,人面桃花,杏眼櫻唇,無一不吸引人。
但這些還不是全部,隨著之后的每一次相處,他越發(fā)迷惑——這個女孩聰慧靈動,說話時語速很快,性子爽快利落,還難得地有幽默感。而且很愛笑,笑聲清脆歡悅,眉眼也會跟著小巧的嘴唇一起彎彎,看起來就是這個年紀女孩子該有的樣子。
可是,梁襟帆不是普通人,他的洞察力一向犀利。在與姜婳有限的幾次接觸中,他越來越明確地感覺到她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似有若無的冷。
不是有些女孩子自恃美貌的倨傲,而是對一切都沒有真正興趣和占有欲的清醒,是對周遭一切的無所謂,也許連生死她都不放在心上。
也許該叫做——厭世。
梁襟帆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當然其實他也基本沒怎么在意過出現(xiàn)在他生活中的女孩子們,即使在青春期也沒有關注過任何一個??墒且驗槟硞€不可抗力,他卻與這個奇怪的女孩突兀地成為夫妻。
這世上有多少夫妻是彼此完全不了解的?他不知道,他也注意到姜婳很注意分寸和界限,從不問及任何私人問題。他記得這也是當時他覺得十分滿意、僅僅兩面后就跟中間人敲定下來的重要原因之一。不過沒有料到的是,回到美國后的自己,每每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空蕩蕩的公寓時,偶爾竟也會不自覺地想到自己的已婚身份,和......那個被他冠以“妻子”之名的多面厭世女孩。
他一直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但是他的母親宋女士每次打電話都會提到那個女孩,通常都是“姜婳前兩天打電話來了,陪你爺爺說了半天話,把老人家逗得很開心”,或者“爺爺問你和姜婳什么時候一起回來,老人家又念叨你怎么總是一個人回來,也不帶媳婦一起”之類的。
后來,梁襟帆做了生平唯一一件出格事。他把它歸咎于一時沖動,但“沖動”這個字眼,何嘗不是這輩子第一次與自己扯上關系?
他還清楚記得當自己第一次讀完那份漂洋過海傳到他手中的資料時,心中究竟是什么樣的復雜滋味。后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將那份東西拿出來再看一遍,到現(xiàn)在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對他來說,這個女孩好像一本引人入勝的書,勾著他去翻下一頁、再下一頁。
那期間他萌生了回國的念頭,回到有她在的地方。其實從他還在讀碩士的時候開始,國內不少頂級研究機構和大學就頻頻向他拋出橄欖枝。但梁襟帆早已習慣了美國的科研環(huán)境、條件和氛圍,留在美國對他的專業(yè)發(fā)展更有利。
但是那時,他想回國了。給了自己三個月時間考慮清楚,理智最終拗不過自己的心。
梁襟帆是行動派,一旦決定,再不躊躇。他的專業(yè)領域特殊,想要回國需要沖破重重阻力,來自各方面的關卡和壓力沒有將梁襟帆嚇退一步。
兩個月后,他終于一身輕松地重新站在了祖國土地上。
他本想第一時間去看看姜婳,但計劃被爺爺?shù)耐蝗浑x世打亂。將爺爺?shù)暮笫潞透改竿咨瓢才藕?,梁襟帆終于可以來到B市——走到那個令他困惑的女孩兒面前。
細膩的白米粥香氣四溢,簡單素淡的幾碟蔬菜顏色鮮亮,姜婳看著這些,眼睛眨了眨,笑瞇瞇地夸贊:“好香!”
兩個人對坐吃飯,沒有嘗試交談。姜婳似乎是為了為自己的褒獎提供佐證般,幾乎將整張臉都埋進飯碗里,頭也不抬地一口接一口。
梁襟帆裝作沒有看到從女孩眼中落進碗里的水珠——她一定不希望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自己。
可是那水珠好像再也停不下來了,一顆又一顆,梁襟帆不禁擔心她那碗粥的味道。幾分鐘后,姜婳的碗空了,她抬起通紅的眼睛,睫毛濕漉漉的,笑瞇瞇看向梁襟帆:“我吃飽了?!?p> 梁襟帆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里面全是毫不掩飾的關切和心疼。
“姜婳,過來?!?p> 姜婳呆愣了一下,然后就乖乖地起身走到梁襟帆身前,不知道他要她過來做什么?
梁襟帆坐在椅子上,微仰起頭看著面前的女孩。而姜婳則是第一次以俯視的角度看這個人,他一臉嚴肅與鄭重,她好像——還真感到了幾分晚輩即將被長輩教訓的小小忐忑。
梁襟帆卻忽然笑了:“姜婳,你還小呢,用不著裝成熟,處處壓抑自己的本性,更用不著總是言不由衷。”
“我......沒有呀。”姜婳下意識反駁。
梁襟帆挑眉,“哦?你確定剛剛這句不是?”
姜婳語塞,梁襟帆也沒再揪著不放,而是起身,牽著小姑娘一起坐進沙發(fā)。
他的手掌寬厚、溫暖,姜婳低垂的視線上移,停留在他的臉上,與之對視,輕易就捕捉到梁襟帆沉黑雙眸中真切的關心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