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的綠豆湯去除一大早就蒸騰的暑氣,陸修平吃完早餐出房門,顧舒正在院子里試騎他那又破又舊的自行車。
“呀——”陸修平怪聲怪氣。“居然真能騎啊,還以為是廢鐵呢?!?p> 顧舒瞪了陸修平一眼,悠哉悠哉的說:“又是你,又不是傻子,會買廢鐵?”
這是把陸修平跟傻子相提并論了,陸修平氣的亂叫,去拉顧舒的車,被他一使勁蹬跑了。
陸家的院子很大,但沒人打理,怕下雨天濺起的泥水,全用紅磚鋪的地,很平整。
顧舒騎著自行車在院子里自由自在的轉(zhuǎn)圈,看的陸修平眼饞不已。
“來來來,讓我騎一下。”陸修平跑到顧舒前方,張著手想攔他??深櫴姘逊较蛞慌?,騎跑了。
陸修平被氣的夠嗆,站在房檐下。旁邊一排的花盆,大半都枯萎了。還是顧舒來了后,隔三差五的給澆水,這兩天居然有幾個(gè)抽出了綠芽跟葉子。
陸修平靈機(jī)一動(dòng),揪著那剛返綠的不知道叫什么的植物上剛生出的兩根獨(dú)葉。
“給我騎,不然我揪了啊。”
陸修平的威脅十分奏效,顧舒騎著車子慢悠悠的往房檐下來。他還不忘揶揄陸修平。
“我這是廢鐵——”
“別廢話?!标懶奁娇此拷聛?,直接從后邊拽住了自行車車座。
他一把拉著車座,一手拉顧舒。
“下來?!?p> 顧舒被陸修平揪著衣服拉下來。陸修平興高采烈的騎上車,腳都放在腳蹬上才想起,他沒騎過自行車。
或許小時(shí)候騎過,可早忘了。
他回頭看顧舒,顧舒一臉壞笑?!澳悴皇恰粫T吧?”
“放屁,你才不會?!标懶奁叫囊粰M,學(xué)著顧舒剛才的樣子,扶著把,腳往下一蹬。
他在運(yùn)動(dòng)上,一向有天賦。第一圈,騎的彎彎扭扭,顧舒在旁大呼小叫,生怕陸修平摔了他的車子。
第二圈,第三圈,他便騎的游刃有余。還學(xué)起了同學(xué)們常比賽的騎車松開手把,看誰能騎的遠(yuǎn)。
沒學(xué)會走路就想跑的人,一向沒什么好下場。
陸修平也是如此,他得意忘形的沖顧舒揮手炫耀。然后連人帶車,吧唧——摔地上了。
顧舒呆滯了片刻,跑過來把陸修平從地上扶起來。破舊但刷洗修理了半天的锃亮的自行車被丟到一旁。
“怎么想?好好騎不行?還松手,不摔死你?!鳖櫴姘殃懶奁椒鲞M(jìn)屋,嘴就沒停過。
天氣熱,衣服單薄。陸修平的胳膊肘,手腕,膝蓋,小腿,磕傷、擦傷多處。
這種事太丟臉,陸修平連喊痛都不好意思。
顧舒扶他在沙發(fā)上坐下,緩過來一點(diǎn)后。他站起來說:“這,小事。我——”陸修平痛的吸了口冷氣,強(qiáng)撐著面子?!拔乙鋈ゴ蚯蛄??!?p> 顧舒正在電視底下的抽屜里找藥,回頭皺著眉,問:“打什么?”
“打球?還打球?”
顧舒找到消毒的碘酒跟紗布,毫不留情的掐斷陸修平危險(xiǎn)的想法?!澳阕鳂I(yè)寫完了嗎?你今天敢出門,我就打電話給你奶奶?!?p> 顧舒在陸修平旁邊沙發(fā)坐下,先用紙巾粗略清理了一下陸修平磕破的、還沾著泥的膝蓋。褲子的膝蓋都被磚地擦破了。碘伏消毒,陸修平疼的不停吸氣。
傷口太多,等顧舒處理到手臂上時(shí),陸修平已經(jīng)疼麻木了??吭谏嘲l(fā)上,一定不動(dòng),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這是非常久遠(yuǎn)的一件事,久遠(yuǎn)到專門讓陸修平回憶的話,他恐怕想不起來。
但它在夢里在現(xiàn)了,而且顧舒的樣子特別清楚。潔白的牙齒,帶著汗水的額頭跟鼻子,都亮晶晶的。擠在一起的眉頭有些秀氣。軟軟的偏褐色的頭發(fā),顧舒還有倆個(gè)發(fā)旋。
福利院有個(gè)房間,是專門剪頭用的。從小到大,顧舒的頭發(fā)都在那里解決。小時(shí)候院長為了方便,直接給他剃成光頭。這幾年大了。就不好在這么做了,剃光頭太引人注目。
只能胡亂剪,院長最近太忙。放任顧舒之前頭發(fā)長的那么長。
可顧舒上次頭發(fā)是跟陸修平一起去理發(fā)店剪的,一人十塊錢。奶奶給拿的錢,顧舒不想拿,陸修平強(qiáng)把他拉走。
走到店門前,理發(fā)店門口轉(zhuǎn)著的彩燈都照在顧舒臉上了,他還在猶豫。
“我這個(gè)腦袋,不值十塊錢?!鳖櫴嬲f。“每個(gè)月都要剪,就算久一點(diǎn),兩個(gè)月剪一次。那一年剪頭就要——”
“一百二!打??!”陸修平截?cái)鄿?zhǔn)備給他上小學(xué)數(shù)學(xué)課的顧舒,很不解。“大哥,你一個(gè)工資就一千五。一年多少?一年剪頭才多少?”
“何況這不是奶奶給的錢?”
顧舒一臉為難,沉默了兩秒鐘,突然將錢塞回陸修平手里,斬釘截鐵的說:“反正我不剪!太貴!你拿回去!”
“你——”陸修平氣的自己進(jìn)了屋。他每個(gè)月來剪一次,師傅跟他很熟,剪的也快,他頭型又簡單,寸頭。
陸修平給錢時(shí),透過玻璃門看到外邊顧舒,低著頭在踢石子玩。
“給你張卡?!?p> “什么?”塞到手邊的紙片讓陸修平詫異。
“老顧客,剪十次,贈(zèng)送你一次。下次來,拿著卡就不用給錢了。”師傅給陸修平解釋,也為自己這個(gè)招攬老顧客的主意而得意。
陸修平愣了一下,握著卡沖出去。拉起顧舒就往里走?!懊赓M(fèi)剪,快來。要是奶奶看我跟你一起出來,你還沒剪頭,肯定以為我吞了你的錢。”
“什么?”顧舒看塞到手里的東西。白色卡片,黑字寫著店的名字,還寫著?!皯{卡可免費(fèi)洗剪一次。”
“這什么???”
“老板,給他剪?!标懶奁讲淮櫴娣磻?yīng)過來,就把他拉到洗頭的地方摁下,同時(shí)小聲警告他。“來都來了,別跑,別丟我面子,真免費(fèi),待會付錢你就知道了?!?p> 顧舒完全不知道剪頭應(yīng)該走怎樣的流程,跟師傅說什么樣的話。便手腳僵硬的坐在那,由著陸修平指揮,師傅擺弄。
最后把卡片遞給師傅時(shí)候,他也真的沒收錢。還很熱情的說:“下次在來?!?p> 師傅有點(diǎn)手藝,雖然沒給顧舒剪的特別短,但將耳朵、眉毛、脖子全露了出來。利索清爽了不少,看著特別順眼,特別乖巧。
而顧舒低眉順眼給陸修平處理傷口的樣子更乖巧,鬼使神差的,陸修平抬手揉了下他腦袋。
“干嘛?”顧舒抬頭眼神迷茫的看陸修平。
“顧舒你到底多大?”
顧舒皺眉,對陸修平提的白癡問題毫無回答的興趣。他身份證陸修平都看過。
比較深,比較大的傷口。顧舒給陸修平貼上了紗布,比較淺的傷口就只消毒處理了。
陸修平記得,他那一摔把顧舒本就破舊的自行車摔的更加破舊。車頭都摔歪了,顧舒弄了很久都沒能弄回來。
后來騎著騎著,養(yǎng)成習(xí)慣了。用顧舒的話說,騎的時(shí)候往相反的方向就和點(diǎn)就是了。
陸修平躺在床上,望著窗子。今天陽光很好,穿透雙層窗簾照進(jìn)屋內(nèi),屋子蒙蒙亮著。
這些事都十分久遠(yuǎn)了,陸修平記性真不算好,跟康瑋聊天,或者遇見同學(xué)。別說初中了,高中同學(xué)他都記不住,更別說這么瑣碎的小事了。
但這些小事似乎因顧舒的存在,鮮活,難忘,有趣。
房子建的結(jié)實(shí),又上了年代,三聲敲門聲十分沉悶。陸修平?jīng)]答話,過了幾秒,又響起三聲。他這才喊道:“進(jìn)。”
顧舒推門,沒進(jìn)來,很疑惑的問陸修平:“怎么沒鎖?”
“需要嗎?”陸修平從床上爬起來,靠在床頭,枕著手臂問顧舒。
顧舒沒回答陸修平,微笑著:“跟我們一起吃早餐嗎?”
“嗯?!标懶奁近c(diǎn)頭,顧舒轉(zhuǎn)頭走了。
早餐吃的簡單,麥片粥,水煮蛋,小咸菜跟煎的兩面焦脆的饅頭。顧舒的麥片粥就是最簡單最原始的燕麥片煮出來的,連糖都沒加。
奶白色的,有一種屬于糧食的香氣??诟泻芎茫樆?,燕麥片稍微有點(diǎn)嚼頭,很香。
陸修平水煮蛋沒吃,喝了兩大碗粥。撐的靠著椅背摸肚子,他這幾個(gè)月,吃的少,把胃都養(yǎng)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