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服裝,九十年代由一位女性創(chuàng)始人創(chuàng)立。近三十年,浮浮沉沉,好的時候全國三分之二的城市都有門店。壞的時候,一年關(guān)停了五百多家門店。
紅袖的創(chuàng)始人——陸璇娟女士,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她出生在五十年代,經(jīng)歷了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吹搅松鐣恳粋€階段的變化。
八十年代初,她一個寡婦,帶著個女兒。成為諸多南下的一員,從路邊擺攤到進貨在店里賣,到發(fā)展成一個成功的服裝品牌。
倆千年時,她已經(jīng)非常富裕。于是拿出大筆的錢資助福利院,資助山里上不起學的孩子。
一米二寬,一米八高的文件柜專門用來放她的捐助證書,以及跟那些被捐助者或者是公益機構(gòu)的合照。
她去世后,顧舒跟陸修平收拾東西。打開柜子,腳被塞的太滿,往下掉的證書砸到。
她一生有無數(shù)人叫她奶奶,但真正親人只有倆個。女兒——陸曼,她跟著母親東奔西跑。在陌生城市結(jié)識第一任丈夫,一個英俊帥氣而撒謊成性,想要軟飯硬吃的無賴煙槍酒鬼。
陸曼十一二歲就跟著母親南下,經(jīng)歷見識頗廣。如今是國際上小有名氣的一位女畫家,跟男朋友在國外定居。
陸璇娟的另一位親人,孫子——陸修平。
陸修平小時候也經(jīng)歷過一些奔波的事,性格桀驁不馴,又不拘小節(jié)。
按她的話說,是個“小刺頭”。
“小刺頭”童年過的比較辛苦,六歲開始,家中日子已相當好過了。而比較奇怪的家庭結(jié)構(gòu),奶奶和母親,讓他在同齡人中很受白眼。
“小刺頭”慢慢就成了“大刺頭”,拳頭比嘴巴更適合溝通交流。
當兵,陸璇娟本來想磨一磨他的性子,太刺頭,太不穩(wěn)重了。沒成想他進了部隊,就不想出來了。
直到她身體已經(jīng)很不好了,他才退役,回家。
紅袖不是股份公司,也沒有上市過。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非常徹底的個人企業(yè)。
做了畫家,童年陰影就是跟人家談判,談房租,談進貨價的陸曼是怎么都不愿意接手公司的。
那就只能是陸修平了。
不過陸璇娟為他準備了一位優(yōu)秀的助手——顧舒。
夜晚街道比白日要安靜很多,過了凌晨,馬路上的燈似乎都暗了一些。
初春的夜里還是很冷。冰冷的帶著春寒的風從窗戶縫里溜進來,穿透華而不甚保暖的西裝,打的陸修平寒顫了一下。
也把他從酒精帶來的微醺中醒來,余光瞥見。路邊昏黃的路燈下,收攤的小販騎著電動三輪車往回走。他白色耳機的線被刮的飄起來。前邊紅燈,他停下等著。兩臂交叉,大力摩擦了幾下,試圖在春寒的天氣中摩擦生熱。
陸修平目光往后挪了挪,看清他車后圍擋上的字。賣的是鐵板魷魚跟鐵板炒飯。
魷魚是十元三串,蛋炒飯十元一份,陸修平還沒看清其它炒飯的價格。已經(jīng)綠燈,司機發(fā)動車子。
陸修平轉(zhuǎn)回頭,盯著三輪車看。
炒飯,顧舒會做,做的還非常好吃。
五年前,初夏。顧舒多付了幾倍的錢,搶了小販的活,自己炒的。那頓炒飯的料是迄今為止,陸修平吃過的最豐富,也最好吃的。
顧舒黑色西服穿了一天,坐了一天,有點皺了。他戴一副黑色細邊金屬的眼鏡,低著頭,眼鏡框反射出的光直往陸修平眼睛里閃。他慢慢的將西服袖子襯衫袖子往上挽。
那輛小車只賣鐵板炒飯,放各種不同配料的炒飯。提前準備好的食材跟配菜裝在一個個透明盒子里,飯也是提前裝好的,一盒一份,看著很干凈也很利索。
顧舒擠了一點油在鐵板上,撈了三個咸蛋黃出來。用鐵鏟將它碾碎、蛋黃被炒成黃色泡沫。他隨手拿起油壺邊的一個瓶子,灑了一點渾濁的白色液體。賣炒飯的小伙子站直看顧舒。
咸香混著一點檸檬的清新味道在暑熱的傍晚沿著馬路蔓延開來。
胡蘿卜丁,豌豆,蔥花,玉米粒,陸修平看到顧舒的手在裝圓蔥的盒子上停頓了下。
顧舒沒放圓蔥。
陸修平有個怪癖,吃東西可以有圓蔥的味道,但是堅決不要見到圓蔥。不管是煮久了軟趴趴的,還是涼拌炒菜里面加的脆生生的。
沒有理由,就是討厭。
賣炒飯的小伙搭手,在顧舒的示意下開了四盒飯,倒在鐵板上。
“一起炒太多就不好吃了?!毙』镉焉频母嬲]道。
“沒事?!痹诙6E遗业蔫F板跟鏟子撞擊的聲音里,陸修平聽到顧舒的話。
顧舒說沒事,是真的沒事。他做過很多次福利院的大鍋飯,味道都沒下降特別多。
顧舒揮舞著倆把鏟子,把飯攤開、炒勻,加調(diào)味料。飯?zhí)嗔耍悬c干,旁邊的豬油他放了一點,灑些黑胡椒,滴點耗油。調(diào)料炒勻后顧舒把熟的牛肉丁、蝦仁、雞蛋以及黃瓜丁放了進去。
陸修平聞到誘人的香味,餓了大半天,除了咖啡跟半塊吐司外,什么都沒有裝的肚子餓咕咕的叫。
“好了。”顧舒說。
小哥過去幫他把飯盛起來。顧舒往后退了兩步,走到陸修平身邊。示意他手里的礦泉水。
“洗一下?!?p> 倆人心有靈犀的走到不遠處的花壇旁,陸修平擰開水,給顧舒沖洗手。顧舒人瘦,手也瘦。手指纖細,骨節(jié)分明,原是一雙漂亮的可以做手模的手。但疤痕太多了,好幾個小的白點,幾條細長的疤痕也發(fā)著新生肉的白,大大減損了這雙手的美感。
小哥將冒的非常滿的兩盤子炒飯放在離他們最近的一張塑料矮桌上。
顧舒舉起沾滿水的手,湊過去聞了聞袖子。他皺起了眉,大概是因為油煙味有點重。
陸修平叫他?!盎厝ハ丛?,先吃飯?!?p> 陸修平人高馬大,在低矮馬扎上坐著有點委屈,顧舒則比他要舒展舒服點。
蛋黃摻在粒粒分明的米飯里,炒的時候加的那一點渾濁的白色檸檬水,很好去除了蛋類的腥味。
黃瓜丁放的晚,十分脆嫩。微甜的玉米,牛肉跟蝦仁混合在一起。
“這應(yīng)該叫什么炒飯?”陸修平舉著勺子問顧舒。
顧舒從很滿的盤子里抬頭。他的飯從一邊吃起,好像開鑿隧道一樣,把“炒飯山”掏了個洞出來。
他喝了口水,唇上帶著水光。
“什錦?!?p> 顧舒說完將盤子往陸修平那推了推,他將“炒飯山”掏了個洞,陸修平直接將“山”給干掉,移走一半。
“那邊沒碰過。”顧舒說。
陸修平邊“移山”邊說:“碰過我也吃啊,大男人還在乎這個。在部隊,一個碗里的泡面都好幾個人搶,要是去趟廁所,湯都剩不下?!?p> 顧舒的眉皺起來。
“部隊沒食堂!”
“有啊,還很多。但那不耽誤饞泡面啊?!?p> 顧舒似乎冷笑了一聲,陸修平抬頭想確定下。顧舒低頭吃飯,他看不到顧舒的臉。陸修平感覺他有點不開心,但找不到原因。
可白天面對那么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女人,談了一下午。顧舒都能循循善誘,侃侃而談。
沒可能跟他置氣吧。陸修平心想,可能是后勁,顧舒現(xiàn)在才感覺出那女人有多氣人。
可顧舒辛苦也是為了幫他。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食堂做的菜沒你做的好吃,一般餐廳跟你做的也沒法比?!?p> “你拿我跟你們部隊食堂比?”
陸修平點頭。
顧舒抬頭沖陸修平勾動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路燈的光灑在他很白很白的臉上,睫毛纖長的影子斜著往眼睛下方拉。
那天的炒飯放的料多,炒的也好吃。配料多,準備又麻煩,顧舒沒在給陸修平做過。
相比什錦炒飯這個名字,陸修平覺得顧舒什錦炒飯更為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