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心魔
衡都街頭巷尾充斥著驚慌、恐懼以及殺戮,昔日繁華的帝都朝夕變得滿目瘡痍,殷婳尋遍了整座城池都沒找到秦旭的身影,便打道去了九龍渠。
河渠周遭的情況比城中更加慘烈,那些互相廝殺的民工和禁軍都被卷入洪水中,有的掙扎著往上爬,有的已經(jīng)淪為了洶涌洪水里的一具漂尸,此時此景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殷婳不想看到這樣的畫面,但為了南疆,就算是喪盡天良,她也會義無反顧,因為南疆是她的故鄉(xiāng),有她的家人,是她必須守護(hù)的圣地,誰都不能侵犯。
思及此處,殷婳扭開視線,逆著人群逃竄的方向往望樓跑去。
然而當(dāng)她跑到半路,正前方搖搖欲墜的三層望樓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咔嚓聲,佇立在洪水中心的樓閣攔腰折斷,眨眼功夫分崩離析!
殷婳停下來,看到兩個孩子在洪水里掙扎,她毫不猶豫彈出銀線拴住他們,運(yùn)起內(nèi)力收臂拉回,兩個孩子這才脫離了危險。
她剛松了口氣,左右兩側(cè)的呼救聲接連響起,纏著她的耳朵不放,仿佛化作一句句怨毒的詛咒在向她討命。
修道的,竟也沒有,憐憫心?
秦旭的話毫無征兆闖入腦海,攪亂她本就混亂的心,呼吸越來越急促,她舉目望著周圍的慘象,眼眶慢慢地浮現(xiàn)出紅暈,有一瞬間她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她主導(dǎo)的。
可這有什么辦法呢?
一個身負(fù)國家命運(yùn)的人,她早就失去了自己,永遠(yuǎn)不可能為一絲善念而背棄舉國百姓。
孩童悲慘的叫聲幾乎要穿破她的耳,她猛然循聲望去,顧不得思考就沖了過去,飛身將陷在淤泥中的孩子救起,轉(zhuǎn)而又去救別人。
然而她救不了所有人,更多的還是親眼看著一條條生命流逝,她卻無能為力。
望著不斷被洪水吞噬的生命,殷婳紅了雙眼,終究還是染上了心魔。
望樓那邊再度發(fā)生爆炸,樓內(nèi)的幸存者爭先恐后從熊熊烈火中逃出,唯有一人立在高樓火海中振臂狂笑,他背后的梁柱一根根倒下,火舌卷著熱浪撲向他,他竟沒有一絲退縮之意,反而笑得更加癲狂。
“先生!楊、楊先生!快出來!”
少年急迫的呼喊混雜在碎裂聲中,殘破的樓閣搖晃得越發(fā)厲害,不久便要倒塌。
“楊!文!華!你、你出來!”
墨衣少年躲著不斷掉落的碎木,手臂擋在眼前,殘破的衣擺在火浪中飄擺,瘦弱的身板敏捷靈活地穿過一道道阻礙,朝那瘋癲之人跑過去。
他冒著死亡的危險沖到露臺上,正要靠近,背對他的中年男人忽然移到露臺邊緣,半轉(zhuǎn)回身,明黃的火光照得男人臉部輪廓深邃而滄桑。
“楊...先生...”
“你上來作甚!”
楊文華怒聲訓(xùn)斥,花白的鬢發(fā)隨著漂浮的熱浪起伏,他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少年,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歇斯底里地痛罵,“秦旭!誰要你多管閑事?滾!現(xiàn)在就給我滾!”
秦旭手里還拿著獠牙,雖說與楊文華共處不過幾日,但他們都是北唐遺民,同樣懷著國仇家恨,楊文華心里的痛他能感同身受,都是政權(quán)更迭之下的可憐人,他不能看著楊文華死。
楊文華見他不肯走,抬頭望著漫天無邊無際的黑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北唐末,一百一十八年,深冬。北晉的鐵蹄踏爛了衡都,君主之首級正懸于城門之上,忠臣埋骨天坑,百姓流離失所。國沒了,家也沒了?!?p> 秦旭捏緊雙拳,不忍地移開視線。
“國殤誰猶記!”
楊文華憤然舉手望天,似乎在向蒼天尋求答案,但等來的只有遍布九龍渠的悲鳴。
秦旭上前一步,伸出手,“先生,我、我們先、先回去?!?p> 楊文華毅然決絕地看著秦旭,“我是北唐人,生在北唐,死在北唐。今日我復(fù)不了故國,定要把魂魄安在此處,就算是死了,也要守著它!”
露臺的風(fēng)裹著濃重的血腥味,熱浪不停地席卷著兩人的衣袂,秦旭僵立著身子,雙眸爬滿了血絲,薄唇抿得沒了血色,手死死握緊獠牙,背后是滔天火海。
他深深望著楊文華,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著他的臉,鮮紅的血滴從袖內(nèi)滾出,順著手背凸起的青筋,一滴滴落到地上,很快被熱氣蒸騰干了。
“秦旭,你是北唐的男兒,你不能死!”
楊文華一邊說一邊往后退,眼中分明是絕望,卻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敲打著秦旭的心。
秦旭不禁往前挪步,“不,先生,你、我,都要,活下去!”
活下去,這是阿娘臨終前說的最后三個字。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阿娘死在他懷里的感覺,痛得越深記得越清楚,他會好好活下去,帶著仇恨活下去!
楊文華扶著闌干,抬手止住秦旭,“獠牙已贈,吾心已死,你要好生用這把獠牙,莫要耽于享樂,忘卻了昔日國仇家恨。秦旭,你是一頭狼,切勿做人走狗?!?p> “切勿做人...走狗?!?p> 楊文華悲切地咀嚼著最后一句話,北唐國破后,他為復(fù)仇,確確實實做了仇敵的走狗。
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耗費(fèi)幾年的心血,到頭來仍舊撼動不了順昭帝的統(tǒng)治。
北晉有鐵騎軍,猶如裹上了一層堅硬的鋼鐵堡壘,只要鐵騎軍在,北晉就不會沒落。
洪水入城,鐵騎軍傾巢而出,不過半個時辰就擋住了洪水。
百姓起義,禁軍都壓不住,鐵騎軍一介入,輕易就把局面扭轉(zhuǎn)了,起義失敗是注定的結(jié)局。
這場籌謀多年的叛亂壓不垮順昭帝,他楊文華終究還是失敗了。
是他小看了北晉的鐵騎軍。
“敗了,敗了...”
楊文華瞭望遠(yuǎn)方,黑壓壓的鐵騎正趕來,馬蹄踏風(fēng)雪,泛著寒光的月刀毫不留情削去反叛者的頭顱,以銳不可擋之勢殺進(jìn)了亂局之中。
“看!那就是北晉的鐵騎!多么威風(fēng)啊!”
楊文華指著四處殺人索命的騎兵,回頭看了秦旭一眼,嘴角慢慢地扯出一絲詭異的笑。
秦旭看著遠(yuǎn)處的血雨腥風(fēng),忽地生出不祥預(yù)感,猛然轉(zhuǎn)過視線,卻只來得及捉到一片殘影,立在闌干邊的人就已經(jīng)縱身躍下去了。
“楊文華?。?!”
秦旭撲到闌干邊,伸手去抓,只抓住一片殘破的衣角。
他死死盯著下墜的黑影,血的顏色在他眼中蔓延開來,令他全身發(fā)冷發(fā)僵。
一根梁柱倒落,正對著秦旭后背,他所在的露臺也開始崩塌,前去逃路,后無去處,儼然是在劫難逃。
秦旭狠狠扣住手心,在梁柱倒下來的一刻翻身一躍,急速下墜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要死了,旁邊忽然閃出一個雪白的影子,緊接著腰身被人挽住,帶著一并躲開傾軋下來的梁柱。
“殷婳在那里!”
趕來的鐵騎軍捕捉到空中飄逸的白衣影,齊齊拉滿弓弦,對準(zhǔn)了白衣人射箭。
殷婳屈指彈出數(shù)十根銀線抵消箭矢的勢頭,找到一匹馬把秦旭甩上去,眼看著鐵騎兵策馬追上來了,她皺緊眉頭,抵掌給了馬兒一下,馬受了驚嚇,當(dāng)即嘶鳴著往前疾奔,高高躍起跨過水溝,絕塵而去。
秦旭在顛簸中坐起身來,手拉住韁繩,殷婳沒上馬,而是被鐵騎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了!
他失聲大喊,“殿下!”
月出天子
再過幾章就能轉(zhuǎn)回南疆國了,主線將以南疆國為主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