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爸爸的“師傅”
殷暢在爸爸工作的研究院家屬院一直住到了十二歲。
在殷暢的印象里，因為研究院地處市郊，每到夜晚來臨的時候，研究院的四周就難得見到燈光，
所以，多少個夜晚，與家屬院一墻之隔的研究院實驗大樓五樓的那間大實驗里的通明燈火，在殷暢的記憶里就顯得格外清晰。
這個實驗室，是殷暢的爸爸每天最喜歡呆的地方。
那個時候，如果爸爸晚上要做實驗，只要沒事，媽媽便會帶著殷暢，跟著爸爸一起到這里來。
看著爸爸穿著白大褂站在實驗臺前全神貫注做著實驗的樣子，殷暢曾不止一次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厲害的爸爸，因為爸爸每完成一次實驗，就會有一些在殷暢看來特別新奇的化工產品做了出來。
有一次，爸爸的“師傅”——研究院里唯一的一位中國工程院院士王總工程師，帶著爸爸的課題組在這個實驗室里做實驗。
那次實驗，殷暢的爸爸在實驗室里忙了整整一個通宵，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殷暢和媽媽在飯桌上聽爸爸講起這次做實驗的事——
“一定要注意臨界溫度時加熱的穩(wěn)定性?！?p> 在擺滿化學試劑的操作臺前，王院士叮囑身邊正往燒杯里添加試劑的殷暢的爸爸。
一旁圍著課題組的其他四個年輕人。
他們是王院士親自掛帥擔任組長的一個部級項目課題組的全部成員。
那段時間，課題組的項目研制又遇到了新的瓶頸。
課題組準備進行新一輪的小試實驗。
看著幾個年輕人已經分頭把實驗的準備工作做好，王院士讓每個人按照實驗方案再核實一下各個步驟的流程細節(jié)，然后讓殷暢的爸爸打開加熱開關。
測試裝置顯示，溫度開始緩慢上升。
這種實驗，每做一輪至少需要二十四小時。
“王總，時間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我們幾個人晚上輪流值班?！币髸车陌职株P切地對王院士說。
“沒關系，今天是周末，你們年輕人都不休息，我也再陪你們一會兒?！?p> 殷暢的爸爸搬過一把椅子扶著王院士坐下，然后幾個年輕人圍坐在王院士身邊。
每隔幾分鐘，爸爸就會到操作臺前去觀察一次。
夜很靜，測試裝置發(fā)出的“咝——咝——”聲，告訴在座的人，設備運轉正常。
“看著你們這幾個年輕人，我想起我們這些老同志經常說的一句話：一個人一旦將自己許身于科研，就再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了?！?p> 王院士本想讓幾個年輕人放松一下，可聽了他的這句話后，幾個年輕人的眼神卻愈發(fā)莊重起來。
“剛畢業(yè)的時候我還沒有體會，現在，我已經漸漸認識到，科研最重要的可能不僅僅是基礎知識，也不是操作工藝，而是日復一日的堅持?！卑职终f。
“還有，就是要有立志做一些事情去報效國家、報效人民的這種決心。所以，我覺得這種熱情和堅持，才是做科研最重要的事情?！蹦挲g最小的剛畢業(yè)不久的一個課題組成員接著殷暢爸爸的話說。
“對，你們認識得很到位。”王院士接著道，“在學校，你們學習科學史的時候，應該都知道這樣一個時間段?！?p> “在康熙主政的時候，他的文治武功奠定了康乾盛世的基礎，康熙原本對中國古代的科技發(fā)展是有重大貢獻的，但是他那個時期，中國的科技發(fā)展卻沒有像西方國家那樣推動了社會的進步?！?p> “原因在于，康熙說到底是一個封建皇帝，他對科學的關注僅僅是建立在有利于封建統(tǒng)治基礎之上。所以，他關注的學科都是圍繞這個前提，導致他始終不能對西方國家有一個系統(tǒng)的認識，因而也就看不到科技對于促進社會發(fā)展所起的重要作用。”
“其結果是，與康熙同時代的彼得大帝，重視科技，重視人才，身體力行，迎來了沙俄的一個黃金發(fā)展期?！?p> 爸爸接著王院士的話說：“我在讀研究生的時候，大家也探討過這個問題。那時候，一些懂科學的傳教士都在康熙身邊幫忙，中國完全有可能在科學上與歐洲國家同步發(fā)展。”
“所以，要想成為一個合格的科研工作者，不能目光短淺，不要讓自己淪落為一個簡單的實用主義者。一定要有遠大的理想和寬廣的胸懷與視野，這樣，一個人的才能，才有可能得到完全的釋放，真正體現自己人生的價值?！?p> 幾個年輕人聽著王院士的話，都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日常的科研工作當中，既要有開拓精神，更要有腳踏實地的耐心和韌勁。眼前，我們又被攔路虎攔住了，但成功往往從發(fā)現問題而來?！?p> “發(fā)現了問題，可以倒逼我們對實驗方案的設計、技術路線的確定、實驗數據的分析等，去進行反復推敲和確認。只要善于發(fā)現別人難以發(fā)現的問題，這樣，你離成功就不遠了?！?p> 王院士語重心長地向幾個年輕人傳授自己的經驗。
師徒幾人正熱烈地討論著，研究院的李院長突然出現在實驗室的門口。
“王總，這么晚了，您還陪著他們吶。”
院長走進實驗室，后面跟著研究院安全委員會辦公室主任。
“看看，院長也在加班嘛。”王院士的話逗笑了大家。
“這段時間，部里要求加強安全生產，我在院區(qū)轉轉，看到你們這兒亮著燈就上來了?！痹洪L說。
“王總正在給我們上課?！睅讉€年輕人說。
“那你們可要好好向王總學習。你們現在加班做實驗很辛苦，但工作條件比王院士那個時候不知要好多少倍?！?p> 接著，院長對殷暢的爸爸和幾個年輕人講起過去的事情。
“四十年前，為了盡早建成一套裝置，作為一名共產黨員，王院士在生活條件異常艱苦的高原深處，帶領大家吃的是鹽水煮蠶豆和煮青稞粉，用青稞粉蒸出的饅頭還總是熟不透。住的是干打壘，睡的是大通鋪，遇到下雨天，泥水經常會滲透到被褥里，讓人無法入睡?！?p> “王院士的胃病就是那時候留下的。他經常強忍胃痛工作到深夜。經過不懈努力，生產裝置終于在最短時間內投入生產，保證了國家的國防和航天急需?！?p> “你們只要注意就會發(fā)現，王院士總是善于抓住一切細碎的時間來學習，你們看他兜里總是揣著一個小本子，上面記滿了各種新名詞、專業(yè)術語和新構思。即使在開會、出差的間隙，他也會隨時翻看、思考?！?p> 跟院長一同來到實驗室的安委會主任也忍不住插話。
“過去科研系統(tǒng)有一句老話，十年磨一劍。現在不少年輕人一聽說可能要坐十年冷板凳，就想著打退堂鼓。王院士已經七十多歲了，還天天不是在實驗室、圖書館，就是在車間里，跟大家一起探討解決科研難題?！?p> “我這是，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啊?！蓖踉菏繑[手笑著說。
殷暢的爸爸和幾個年輕人都滿懷敬佩睜大眼睛聽著，心里一邊感動著，一邊暗暗地下定決心，要像“師傅”那樣，為國家的科研事業(yè)貢獻力量……
那天，講完這次做實驗的經過，殷暢的爸爸特意對殷暢說道：“一個人一定要有遠大的理想，這樣，學習和生活中遇到困難，就不會退縮，就會想方設法去克服它。”
爸爸那天對自己說的這些話，殷暢一直牢牢地記在心里。
殷暢爸爸的“師傅”王院士今年已經九十三歲高齡了。
為了鼓勵年輕的科研人員投身國家的科研事業(yè)，王院士和老伴還將他們多年的積蓄捐獻出來，在研究院設立了青年科研人員科研基金，自己卻每天過著簡樸的生活。
直到今天，王院士仍然堅持每天來到工作崗位上，指導著一線科研人員進行項目研究。
“這樣的人生，多充實多有價值啊?！?p> 爸爸至今仍時常感慨地對殷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