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聲進(jìn)去后發(fā)現(xiàn)屋里只有段長霖一人，想必是段泊文提前出去了。
書房視線較暗，屋后一株高大合歡樹擋住大部分光線，段聲不著痕跡打量屋里，這間書房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沒有變。
舊式書桌、書架，墻上掛山水名畫，左窗下一盆青葉劍蘭。沉香長案左右兩把太師椅，正中一把交椅高居其位，交椅上正坐著斑白兩鬢，睜著銳利雙眼的段長霖。
段聲笑笑：“爺爺有事？”
“你還知道我是你爺爺。”
“爺爺這話怎么說，你不是我爺爺還能是什么。”
“我看你早忘了有爺爺，早忘了段家?！倍伍L霖冷哼。
“爺爺說笑了?！倍温曃⑿Σ桓?。
段長霖見了段聲，縱然有氣也強(qiáng)行按住了，總不能真對孫子發(fā)火，總得給他留點(diǎn)臉面。
“什么時候帶人回來？”
段聲微笑不語。段長霖見段聲仍然一副無動于衷模樣，氣怒：“你難道不給我們一個解釋，不將人帶回來祭祖？我告訴你，她既是我段家媳，就得尊我們段家祖訓(xùn)，我既是你爺爺，你就得聽我的。這個家，我還沒死呢！”
“爺爺胡說什么，你該長命百歲，”段聲笑著看向段長霖：“這個家，自是該聽你的。”
“放心，我會帶她回來。至于解釋，你們想聽哪句？”段聲靜等段長霖，見他不語，心里冷笑：“她沒有那么多七七八八復(fù)雜背景，只是個普通人，是我段聲看中了人姑娘，強(qiáng)行納入身邊的?！?p> 屋內(nèi)陷入良久靜寂，段聲出得門，剛走幾步，忽的聽見門后茶杯碎裂聲，里面屋內(nèi)傳來一道暴怒的低吼：“段聲段聲的，別忘了你是‘念’字輩！”
段聲回首不語，眼底一片冷然。
天色漸漸泛黑，段聲開車回別墅。別墅前院僅零星點(diǎn)了幾盞燈，四周靜悄悄的，靜得仿佛能聽見草叢蟲鳴。
段聲越過前院去后-庭花園，未走近便聽到幾聲歡笑聲。段聲放眼靜靜看去，前面視野一片幽暗，幾個小孩聚在一塊兒嬉鬧。
小寶不知搞什么名堂，神神秘秘往褲兜掏出個布包，打開，布包里竟飛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螢火。螢火瑩瑩，星光點(diǎn)點(diǎn)，點(diǎn)綴照亮暗夜的黑，那花叢里的人明媚動人。
段聲目光柔和的望著被簇?fù)碇行牡男『ⅰ男」媚铮镉魧帤g喜的笑了，笑容真摯燦爛。
段聲頓然覺得自己做的所有一切都值得了。
秋郁寧跳了一下想捉住盈盈飛天的螢火，余光看見段聲，驚異喜悅溢于言表：“段聲？”
段聲笑著走過去：“怎么會有螢火？”
“小寶弄的?！?p> 小寶見段聲過來，捉螢火的動作停?。骸盃?，不是螢火，就是一些會飛的熒光，我特意弄了一堆?！?p> “呵，做得不錯?！倍温暡涣呖洫?。
小寶不好意思：“不是爺您讓我弄的嗎，讓我想辦法做點(diǎn)小玩意哄太太開心?！?p> “你讓做的？”秋郁寧詫異問。
“是小寶聰明?！倍温晸碜∏镉魧?，下巴抵在她肩上。
秋郁寧還在猶自捕捉螢火玩，旁邊是小寶和秦向暖奔跑跳躍的身影，笑容哈哈，歡樂熱鬧，段聲一顆喧囂躁動的變得寧靜。
秋郁寧在段聲懷里玩樂良久，一抹熒光落到她手上，竟像螢火一樣微微灼熱。
段聲攥住秋郁寧雙手，附她耳邊問：“明天陪我回去一趟？”
掌心熱光散盡，熒光漸漸消失，秋郁寧突然問：“段聲，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段聲簡答：“一直在。”
“好?！庇朴旗o夜，秋郁寧輕聲道。
次日，段聲攜秋郁寧回老宅。
老宅聽聞段聲傳信，正堂內(nèi)聚齊了人，大小媳婦、下人孩子擁聚一堂。
正堂最上首還是坐的段老爺子段長霖，他的旁邊是他年輕時候的兩個小老婆。
段長霖一生共有四個女人。
他的第一個女人替他生下長子長女，可惜長子段泊彥十年前去世了。第二個女人生了次子段泊堂和三子段泊文，另有一個女兒。第三個才是唯一一個正妻，僅有一個兒子段泊章，也就是段聲父親，在段泊章很小時候她便逝世了。第四個生了段泊瑞和段學(xué)敏，如今亦不在人世。
段家一直是個極為傳統(tǒng)的大家門族，在看待妻妾一事上猶為寬容，子嗣興旺為重，家中女人誰也不能出聲反對。
但段家重視“妾不越妻”“庶不越嫡”，故而段家男人的妻子永遠(yuǎn)只能有一位，任何情人小妾都不能挑戰(zhàn)正妻權(quán)威。
正妻所生的嫡子也因此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接班人。
將近中午，段聲和秋郁寧到達(dá)老宅。
下了車，秋郁寧一眼望去，目光所及是一座巍峨高宅，朱漆大門，黛瓦白墻。
門前兩座守門的威風(fēng)凜凜的石獅子，秋郁寧抬頭，見匾牌上書兩個勾峰凌厲的大字：段宅。
有人出來迎接，段聲和秋郁寧隨人進(jìn)去。
老宅是舊時大戶人家的精美園林，假山琳瑯，小橋流水，人置其中有一種錯亂時空的錯覺。
相傳，段家祖上乃正統(tǒng)的仕途出身，高官顯貴，家族子弟受恩祿蔭蔽，代代不絕。一直到后來華-國國勢動蕩，權(quán)力割據(jù)，諸多門閥世族朝不保夕，段家上上輩太祖思慮之后，果敢決斷，棄筆從戎，成為了一方權(quán)勢顯赫的段大帥，才保住了段家世代累積的繁華榮辱。
如今這棟園子承載太多歷史富貴，讓每一任段家掌家人都不舍拋卻，一遍遍翻新修砌，守著這個代表家族榮耀的老殼子。
未至正堂，便有三兩媳婦子出門相迎。秋郁寧不認(rèn)得，段聲附她耳邊解疑：“我?guī)讉€嫂子。”
秋郁寧了然，段聲行六，他前面有五個哥哥。
進(jìn)了正堂，秋郁寧一眼瞧見正中端坐的段長霖，近八十的老人，神情嚴(yán)肅，神態(tài)威嚴(yán)，此刻瞪一雙銳利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審視秋郁寧，似能把她瞧出個窟窿。
秋郁寧垂首見禮，不多時有人端茶上來，秋郁寧將之接過，雙手奉至段長霖面前，段長霖這才收回目光，稍感滿意的喝了。
段聲一旁旁觀這一幕，心中冷笑。
一干人說不了多少話，倒是三房段泊文妻子張信濃陰陽怪氣的諷刺秋郁寧，被段聲三兩句回截，噎得張信濃氣不出聲。
段聲沒多跟他們敷衍客套，盡完禮數(shù)，便帶著秋郁寧回自己所居院子。
及至晚上家宴，段聲方領(lǐng)了秋郁寧入席。
段家人多，攏共分了三席。男女各一桌，外有一桌小孩的席面。段聲托了段學(xué)敏照顧秋郁寧，方才肯放心的歸座入席。
席上無人說話，各自靜悄悄的。直等到那邊男人席盡了，女人才能說上話。
張信濃不喜秋郁寧，總有意無意的刺上幾句。秋郁寧冷淡不應(yīng)，正想退卻，另一頭的吳蘭蘭忽然開口說道：“說起老六媳婦蒼白面色，大嫂今日瞧著臉色也白得很，難道也生病了？”
吳蘭蘭是二房段泊堂發(fā)妻，她口中的大嫂指的是段長霖死去長子段泊彥之妻余雅芳。
余雅芳執(zhí)筷的手一頓，不在意道：“只一點(diǎn)小感冒，過幾天就好。”
“呵，是得快點(diǎn)好，”吳蘭蘭譏諷，意有所指：“省得某些人又撓心撓肝的要跑去問候?！?p> 余雅芳低頭不言語，拿了餐巾抿抿嘴唇。
秋郁寧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下身邊的余雅芳，發(fā)現(xiàn)這人極美，五十來歲了，可看著竟似三四十的婦人，歲月好像沒在她臉上、身上留下一點(diǎn)痕跡。
同張信濃的妖嬈濃艷不同，余雅芳打扮得格外素凈，嬌容楚楚可憐。她身邊的吳蘭蘭倒長得平平，眼角皺紋橫生，白粉沒壓住，顯得要老幾分。
晚宴結(jié)束，女人一桌各自散去。吳蘭蘭朝余雅芳低哼一聲，甩臉出門。余雅芳臉色難看，強(qiáng)打起精神跟在后頭。
男人那一桌早就散了，留了幾個傭人置后收拾。
門外一棵隱蔽大樹的黑暗角落，段泊堂深深望著余雅芳背影，眼里有擔(dān)憂。
段聲送完秋郁寧回房，緊接著就被段長霖叫去了。
段泊堂、段泊文已在那等候。
這次是在段長霖房內(nèi)。仍是段長霖居坐上首，三人皆于下方靜候。
“公司最新的藥材項(xiàng)目進(jìn)行得怎樣了？”段長霖先問，他所說的公司是段氏集團(tuán)旗下的，不是段聲本人公司。
段泊文站前一步先說道：“藥材培育基地已將所有所需中草藥材交上，剩下的就是找藥材商了。這個項(xiàng)目起步有兩年，之前一直在本地試水，今年不若擴(kuò)大合作區(qū)域，多聯(lián)系些路廣勢大的商家。”
“有眉目嗎？”
“爸，這個得問老六，您不是指明它后續(xù)由老六負(fù)責(zé)嗎？”段泊文看一眼段聲，段聲只靜笑不語。
“老六，你說吧?！倍伍L霖緊盯段聲。
“吩咐人做了排查，下面的人給的名單里，目前較傾向一個日本收購商高和原武?！?p> “高河原武？”
“是。此人確為藥材大鱷，有幾分門路。若無意外，便與他合作試試。您若想看此人資料，改日我叫人拿來給你?！?p> “不必，你做事我放心。既確定，那就他吧?！倍伍L霖喝了口茶，見段聲愿意接手段氏的大型項(xiàng)目，心里緊著的心松了幾分。
等出了段長霖臥室，段泊文跟段泊堂走一塊兒。
兩人行至偏僻處，段泊堂不悅，怒聲質(zhì)問：“三弟，你為什么一定要這么做，老六他跟我們無冤無仇，更是我們親子侄，你為什么要這樣害他?！?p> “無冤無仇？二哥，你別忘了老六母親是怎么死的，他連爸都敢怨，何況你我，只要是段家，他心里就有恨，否則也不會一走二十多年?！?p> “就算是這樣，他如今不也沒對我們做什么。憑他現(xiàn)在的手段能耐，要對付你我豈不簡單，我們又何苦招他更多的怨?！?p> “哼，那是他還想要段氏，”段泊文嗤諷：“他要一走不回就別回了，現(xiàn)在突然回來為的什么你我難道不知？他目前是對我們沒做什么，等他真正掌手段家時，憑他的狠心無情，你以為你我還有活路？”
“爸把獲利多占資重的項(xiàng)目交給他負(fù)責(zé)，不就是想讓他逐步掌握段氏大權(quán)嗎，既如此，我不防再送他一個大的?！鄙洗沃圃於温暢舐劜怀煞吹贡凰卮蛐呷璧氖拢尾次闹两窆⒐⒂趹?。
他乜斜段泊堂，無視他臉上怒意不滿，沉聲警告：“二哥，千萬別一時婦人之仁心軟，你的事，我可一句話沒跟別人說。你想想，若你那樁秘密暴露……”
段泊堂渾身一怔，瞬間一腔怒火泄怠干凈，眼見著他面色頹然，段泊文滿意的拍拍他肩膀，勸道：“二哥，你放心，你我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與別個不同?！?p> “高和原武是我的人，我都安排好了，屆時，還需二哥出手幫忙。”段泊文笑笑，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