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過了快一半，高頭樹葉搖搖晃晃卷縮著身子，風一吹，似乎僅存的那半點殘綠都快維持不住的枯落下去。
去往市區(qū)第一醫(yī)院有段路種了一地的欒樹，秋郁寧許久以前便喜歡到這里，春時蒼翠，夏季花開，金黃一片，花謝如雨，秋天時葉落如詩，甚至進了冬天，欒樹枝頭上還有它惜惜留護的果樹莢子，伴著風錚錚作響，舞動一樹枝景旋律。
段聲推著她在往回走，無聲的靜謐，寧靜又和諧，沒有任何窘迫。兩人仿佛是最合適的一對，歲月在這瞬間都變得靜美安好。
秋郁寧的腳腕傷了半月，段聲是帶她來復(fù)查的。所幸一切恢復(fù)得好，除開現(xiàn)在走路還有些疼痛外，沒留下別的后遺癥。
待出了這片欒樹林，段聲將秋郁寧抱進后面一直緊跟著兩人的車，阿成和余海分別坐往駕駛座和副駕駛。
等段聲坐好，阿成啟動車子，車速平穩(wěn)，十分鐘不到他們到了一個會場中心。
會場人多，來往車輛絡(luò)繹不絕。阿成沒有開進去，選了個人少的臨時停車的地方把車停下。
段聲摟住到了會場后便神情淺淡的秋郁寧，柔聲問道：“真不進去？”
現(xiàn)在離謝顏電影發(fā)布會暨殺青儀式還有半小時，時間尚早。從這里望去，門口人頭攢動，記者們的攝像機時不時不間歇地閃亮著。
秋郁寧遠遠瞧著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見她對他的話搖頭，段聲笑著應(yīng)允。
也好，里面人多，來往不便，她腳傷尚未痊愈，若被人沖撞了就不好了。
“我不喜歡人多?！被厝ゾW(wǎng)上看就行了。今天有場大戲，她當然不會錯過。
秋郁寧面色依然蒼白，臉龐清瘦，段聲注視良久，方輕嘆著微微頷首，在車內(nèi)停留了二十多分鐘，才囑咐好阿成安全將人送回去。
踩著點進場，段聲長睫投下，遮住眼底的微微的興味。
對接下來令他的小姑娘舒氣滿意的儀式，他也挺期待的。
……
段學敏正陪著小團子然然看花花草草，一路繞到了前院，眼角瞄到阿成推著秋郁寧回來，欣喜的小跑過去，一把拉住秋郁寧的手問她醫(yī)生怎么說。
小然然瞥見自家小舅媽的身影，也高興得一蹦一跳就想要撲上去，慌得段學敏忙抱住她。
外孫女體胖，體重也較重，別撲猛了力過了頭傷到了秋郁寧。
在段學敏眼里，秋郁寧儼然成了柜臺上的玻璃娃娃，看得碰不得力道重了就會碎。
她們在這棟別墅住著十來天了，秋郁寧從一開始段學敏對她熱切關(guān)懷態(tài)度的恍惚到現(xiàn)在平靜接受，只是仍然略有點不自在。
秋郁寧情感不熱絡(luò)不善與人交流，她習慣安靜一隅了，因此此刻也只僵硬的扯扯唇角。
段學敏絲毫不介意秋郁寧的冷淡，聽到秋郁寧說醫(yī)生說的腳腕無大礙了，方放了心。她又拉著秋郁寧進了廳堂，婉言讓秋郁寧嘗嘗她近段時日來直跟著小寶學做的鮮湯。
段學敏分別給秋郁寧和外孫女小然然盛了一碗，小然然好吃，她一碗湯喝得迅速，沒多久便見底了。
倒是秋郁寧小口小口的啜飲著，表情平淡得像喝清湯一樣沒什么感覺。
不過段學敏依然心滿意足的笑瞇瞇的，臉色青白身子弱沒關(guān)系，慢慢養(yǎng)就是了。
想著，段學敏習慣性地翻開手機，想搜搜看還有什么滋補的藥膳，或者改天去醫(yī)院問問老中醫(yī)去。
這么一打開網(wǎng)頁，便看到上面自動彈出一條最新時訊的對話框。她象征性的點進去，原來是某位女導(dǎo)演新電影的發(fā)布會。
段學敏聽家里人說過一嘴這部老南城的歷史藝術(shù)片，心念一動，跟著下面的現(xiàn)場直播鏈接點了進去。
會場里面擠壓了黑乎乎一片，直播鏡頭掃射一圈，幾乎都是黑溜溜的人頭。
段學敏挑眉，這位歸國女導(dǎo)演的新電影殺青儀式，人倒是意外的多。
還看到場上有認識的幾位市區(qū)領(lǐng)導(dǎo)，段學敏一下意會，怪道聲勢這么浩大，原來得到政-府的幫助。
看來導(dǎo)演和投資方的手段不錯。段學敏心下點頭。
投資方是陸氏傳媒，陸如枚一手創(chuàng)辦的上市公司。此刻她正姿態(tài)優(yōu)雅又不失商場女精英的強勢高傲的坐在下方，坦然面對鏡頭。
而在她右手邊坐著的一位著黑色西服，姿容美儀清俊儒雅，似高山雪嶺般清冷卻又溫和疏離的成熟男子，正是段聲。
有記者問完陸如枚問題，轉(zhuǎn)而話鋒一轉(zhuǎn)，突然對著段聲，舉著話筒大聲問他當初拒絕投資謝顏電影的真實原因。
謝顏的確曾經(jīng)因為電影的資金問題求到過段聲這里，因為段聲拒絕，才有了后來陸如枚出投的事。
段學敏看到這眉頭微微一皺，不是很喜歡這個男記者的問題，尤其是他還有意無意將話題往秋郁寧身上引，似要將段聲不出資的真相歸結(jié)到秋郁寧身上。
還有記者搶著問段聲小道消息流傳的他個人已婚是否屬實，為什么不舉辦婚禮，女方家庭不當對？什么時候帶新婚嬌妻出來跟公眾見面？
甚至有膽大的記者當著一眾人的面，竟然問段聲和陸如枚兩人是否曾經(jīng)有過一段隱秘的感情。
……段學敏越看越氣憤，這哪里是新電影的殺青發(fā)布會，分明就是記者們的私人八卦會！
她就說一部未成名導(dǎo)演的新片而已，怎就聚了蜂擠如巢一般多的密密麻麻的記者，哪怕這部電影得了政-府的力也不能夠。
他們根本就是特意挑這天來挖黑白兩道人人敬畏的段六爺?shù)莫毤译[私來的。
好在段聲風輕云淡巧妙的引開話題，一眾記者終究是不敢惹他，重新回到了影片上，不然段學敏縱使再良好的素養(yǎng)也氣得頭頂生煙不可。
段學敏不想再看下去了，準備退出，不巧抬頭看到秋郁寧一邊拿著手機也在翻看，清秀姝麗的眉眼淡淡垂斂，莫名的有種拒人千里的疏冷。
段學敏懷抱小然然挨湊上前，笑意吟吟的陪著秋郁寧一旁觀看。
“寧寧怎不到現(xiàn)場轉(zhuǎn)轉(zhuǎn)？”若跟著段聲去現(xiàn)場的話，那些八卦記者豈不紛紛打臉。
“太熱鬧了……”秋郁寧眼神輕飄，聲音悠長，話里邊似遺憾又似若有所指。
“……”
好吧，段學敏不是很能聽懂。
不過不妨礙她和侄媳婦拉近關(guān)系。
小然然跟著她一塊湊前，發(fā)布會好像進行到高-潮進度，演員們紛紛上臺講話致詞，然后在眾人的呼聲中請出了導(dǎo)演謝顏。
謝顏穿一身玫瑰色露肩緊身禮服，勾勒得身材曲線妖嬈，不失成熟-女人的美艷嫵媚。
謝顏說了一堆感謝投資方、同事、朋友支持的話，并表達了自己對這部電影的期待，還談及了影片主題、未來暢想等等。
臺下掌聲紛紛。
待回答完記者提問后，謝顏輕撂裙子準備下臺。就在這時，后面背景墻上的大屏幕畫面忽然黑屏，未及片刻，屏幕又變成白色呲呲呲的雪花面。
段學敏跟他們場內(nèi)所有人都以為屏幕壞了，沒等她和場上觀眾繼續(xù)聯(lián)想，屏幕上乍然出現(xiàn)另一副畫面，稀里嘩啦的照片像砸雪片一樣奔突涌現(xiàn)，照片上全是一個女人。
大屏幕似乎不受控制的自動放大播放，碩大水晶屏的高清分辨率清晰明了的展示了上面照片的人像。
……底下的觀眾們都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這，不是現(xiàn)在正站臺上明媚翩婉、語笑嫣然的謝顏謝導(dǎo)演嗎？
謝顏皺眉，同樣不解怎么回事。
然而他們沒有太多心思去揣測，屏幕繼續(xù)播放，照片又翻轉(zhuǎn)到一個畫面，上面竟然是尺度大開的未著寸縷的“美人圖”。
“轟”，像得了某種信號似的，底下坐著的一眾嘉賓、記者全都熱烈的炸開，包括隔著一面手機屏幕的段學敏，都弄清了這系列照片的含義。
這……赫然是一個女導(dǎo)演的艷門照，而這女導(dǎo)演，現(xiàn)在正在臺上激烈顫抖的看著自己照片。
謝顏一張花般嬌美的臉變得一片煞白，她唇瓣上下哆嗦著，根本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可謝顏也無比清楚，照片的人的的確確是自己。看照片家居擺設(shè)以及屋窗外的異域景致，還有模樣裝扮，都是自己國外時候的。
四肢像置入冰窖似的發(fā)涼，身體也像大病懨懨時發(fā)寒虛軟，謝顏怕自己下一刻就倒在這臺上。
對了，她還在她電影發(fā)布會的舞臺上，她不能倒，絕不能讓別人質(zhì)疑嘲諷她。
神思一回籠，謝顏才發(fā)現(xiàn)她的身邊圍滿了人，里三層外三層，全都是在場的記者和保安。
擠擠攘攘著，謝顏耳邊充斥了各種叫聲，她懷疑自己耳鳴，她聽不清這些記者的問話，只瞧見他們的嘴巴快速的一張一合，嘰哩吧啦的口水直冒。
更甚者有人把話筒堵到眼前，一個不注意，話筒直接打到謝顏臉上。
“??！”
現(xiàn)場頓時不受控制的混亂一團，有保安警告聲，記者尖叫聲，謝顏保鏢的威脅吼罵聲……
直播畫面也一晃一晃的，段學敏瞧不真切了，聲音嘈雜得她一把將手機關(guān)掉。
關(guān)完手機，段學敏撫撫心口，平復(fù)自己跟著上躥下跳的心情。
平靜下來后，段學敏回頭，只見外孫女瞪著一雙大圓眼滴溜溜的瞅自己，模樣嬌憨可愛。而秋郁寧，早不見蹤影。
……誒，什么時候走的？段學敏愣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