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九月的南城,仍像個失戀幽啼的二八少女,抽抽噎噎、斷斷續(xù)續(xù)的下了好幾日雨??諝庵谢\罩一層迷蒙水霧,覆人額頭上又濕又黏。
“啪”的一聲,是鞋子踩到地面積水的聲音。
秋郁寧低頭,就著微弱燈光細看,發(fā)現一雙小白鞋早染了色,東一團西一團的黑黃污漬附著其上。
不止鞋子,連褲腿和褲腳都是臟兮兮的。
秋郁寧嫌棄的皺眉。
大概是秋郁寧一身臟污的狼狽模樣,惹得路過的一些大媽頻頻看她。
秋郁寧現在所在地是南城西區(qū)的一方胡同小巷。
西區(qū)以前是南城出了名的魚龍混雜之地,三教九流、會口幫派齊聚一堂,居民也大多是混社會的刺頭小子,流氓無賴多了,治安也就差了。
后來七八十年代城市發(fā)展,政府提出要大力整頓,西區(qū)才因此有所改觀。
可許是歷史遺留作風的緣故,這里的治安仍然不見好,小打小鬧、小搶小賭之類事時常有之。只要不鬧大,不生亂,人們也就睜眼閉眼了。
所以此刻這些路過的大媽們也只是好奇的向秋郁寧投去探究目光,并未想過停了腳步問候一句,反倒小心翼翼的踮起腳尖,側過身子飛也似的與她擦肩而過。
秋郁寧渾不在意,輕撩劉海,將額角凌亂的發(fā)抹整齊。
潮濕夜風襲來,劃過初秋熟悉的涼意,從脖子滲至脊椎,激得秋郁寧打了個大大冷顫。
她加快了腳步,纖細孱弱的身子靈巧地穿梭在這七七八八的羊腸小巷,寂靜周圍只有坑洼地面?zhèn)鱽淼膰}噠腳步聲,偶爾夾雜幾聲隱忍的咳嗽音。
夜越來越重,腳步聲也越來越快,不知走了多久,秋郁寧方看見前方的大片亮光。
待兩只腳邁出去,見到路邊車輛呼嘯而過,秋郁寧緊繃的身體才松軟下來。
她回頭望一眼黑乎乎的巷道,明麗的雙眸此時泛起一抹冷光。紅綠交錯的霓虹燈牌打在她身上,莫名的透著一股詭異美感。
西區(qū)的街頭人流不像東區(qū)和北區(qū)擁擠,一條街道視線能橫貫而下,從這頭到那頭可一眼望盡,絲毫不受阻礙。
街道盡頭有一家賣報紙雜書的小攤,秋郁寧俯身,往鞋襪里掏出一個一元硬幣,而后徑直朝小攤走去。
攤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此刻正一邊吃飯,一邊翻看報紙。
他面前的桌子有一臺紅色座機。
秋郁寧遞過去手上的一元硬幣:“大爺,借桌上電話打一下。”
老大爺接過硬幣,頭也不抬:“一分鐘?!?p> 秋郁寧嗯聲道謝,隨即拿起電話,撥打了個非常簡短的號碼。
很快電話被接通。
秋郁寧強忍喉嚨低咳的癢意,聲色略?。骸澳愫?,110嗎,我要報警……”
……
警局里的氣氛有點安靜,期間只有警察與秋郁寧的一問一答。
墻上掛鐘滴答滴答響,仿佛要貫進人的心。
對面的男警察已不止一次的抬頭看秋郁寧了,可秋郁寧只始終低著頭,眼神膠凝在手里的一次性紙杯,一動不動。
如果不是聽到她隱隱帶咳的聲音,男警察都要以為自己跟前坐的是一尊女性雕像了。
男警察心里微微一嘆,只當秋郁寧是受了驚嚇。
他起身踱步到飲水機,摁下紅色鍵,接了半杯熱水。
“喝點水吧?!蹦芯旆畔卤?。
他的聲音打斷了秋郁寧游離的神思。秋郁寧呆滯眼眸動了動,視線落到旁邊水氣騰騰的杯子,指尖輕觸,端起來啜了小口。
男警察好心提醒:“你先回去吧,今天也差不多了,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p> 秋郁寧轉過臉,看眼墻上掛鐘,指針指向九點半處,她搖搖頭:“不了,我在這等人來接?!?p> 秋郁寧想到那個強勢侵入她生活的冷冽男人,以那人的掌控力,她消失的這幾個小時,足夠他翻遍整個南城,包括那些四剩旮旯無人去的角落了。
興許他現在就已在來的路上。
男警察倒十分干脆:“那行,你在這等等,要是累了就去里邊休息室的沙發(fā)躺躺,不礙事?!?p> 男警察瞧得分明,這姑娘氣色很差,像久病未愈的人。
秋郁寧對男警察笑了笑,沒有拒絕,跟在他后面去了休息室。休息室有張軟皮沙發(fā),男警察隨意交代了幾句,便替她關好門。
門關上,留下秋郁寧一人。她沒有照男警察的話整個人躺上去,只稍稍側身坐了一邊,頭枕在沙發(fā)扶手,斜斜虛臥著,盡量不弄臟任何東西。
另一邊,男警察回到自己座位,將剛才的資料整理一遍,又另外備了一份保存。
手機在兜里振動,男警察解鎖點開看,是同事發(fā)的短信。
他回復完同事,剛一抬頭,就瞥見進來一個身長挺直的俊朗人影。
男警察驚訝:“咦,頭兒,您怎么來了?”
“過來值班?!?p> 周紹庭拉開椅子,隨手解身上警服扣子,見被稱作小方的男警察一臉不解的湊過腦袋,周紹庭不客氣的啪一掌拍他頭上:“邊上去,替你們平哥頂的值。”
小方表情吃痛,“哦”了聲,“平哥怎么了?”
“家里有事,脫不開身?!?p> 小方見這么說也不好問了,畢竟是人家里私事。
周紹庭也不多說,他拉開一格格抽屜找自己往常慣用的那個玻璃杯子,沒找到,才想起昨夜在休息室泡的咖啡,可能放里面了。
休息室房門緊閉,周紹庭輕輕一扭,門被從外面推開。
屋內昏暗光線襲來,周紹庭像往常一樣去摸墻上開關,剛想摁,忽然瞥見里面的沙發(fā)上有個嬌小身影,朦朧綽綽,隱約能分辨出是個女人。
周紹庭把貼在開關上的手拿下,也沒有多問,只放輕腳步,拿了小茶桌上的玻璃杯就出去了。
門被周紹庭掩上,小方聽見極輕的關門聲音,回頭瞧了一眼。
“頭兒……”小方用眼神詢問。
周紹庭到飲水機先接了半杯熱水,又摁了冷水鍵混了半杯冷水,“睡著了?!敝芙B庭回得言簡意賅,反問:“什么人?”
“嗨,”小方擺正坐姿:“一女孩,在石橋胡同被人搶劫,我看她精神頭太差,就讓她進里邊休息了?!?p> “搶劫?被搶了多少?”
“全加起來折合現金的話估摸有上千萬了,不是小數目?!毙》竭駠u,順手打開文件包,將電腦屏幕挪向周紹庭那側:“頭兒,您看下,這是她的筆錄?!?p> 周紹庭湊近,喃喃念到:“八點左右,潞華街石橋胡同七十八巷?有監(jiān)控嗎?”
說到這,小方面色蔫蔫:“頭兒,還真沒有,那里真的太偏了,附近住的也就幾戶,還老遠隔著,想找個攝像頭比在咱們局里找鳥屎都難?!?p> 小方一說多就不自覺夾上句把糙話。
周紹庭涼涼睨他:“擴大范圍找找,附近街道的也看看。受害人說嫌疑人身高約莫175,黑褲子灰夾克,寸長頭發(fā),你根據這些先排除一遍?!?p> 小方“嗯”聲,點頭領命。
周紹庭略停一會兒,問:“翔子呢,他跟我說回一趟局里,怎么沒見到人?”
小方:“他們一隊的剛撤下來,沒吃晚飯,就湊一塊兒先去吃飯了,剛他們還說給我打包小吃回來呢?!毙》胶俸傩Φ?。
周紹庭和小方口中說的翔子和一隊二隊,指的是811后續(xù)放貸案,也就是上個月11日那晚發(fā)生的一家六口人命案,死亡原因是煤氣中毒,死的兩老人,一對夫婦,還有兩個才上幼兒園的孩子。
一開始警方只把這個案子當成一樁意外事件,但后來經過一系列查證,竟然發(fā)現這其中的一位死者,也就是這家人的主心骨,六人中那唯一的一個中年男人竟然欠下了巨額高利貸。
案件性質頓時有了變化,報告上級后,上方下達指令,要求務必查明真相,捉住幕后的非法放貸人,還死者和法律一個清明公道,
周紹庭從接下命令始便派人暗中追查了大半個月,終于查到一家桌球會所。會所名下老板叫金錢,賬上記錄的倒都是正經生意,想要人贓俱獲著實還得費點功夫。
金錢狡猾多疑,警方監(jiān)視他有了好一陣,可人愣是半點狐貍毛都不露。
所幸大家都沉得住氣,近段時間又發(fā)現他在石橋胡同的小情婦處一連盤住了幾日,委實說巧不巧。
所以當知道秋郁寧的案子發(fā)生在石橋胡同時,周紹庭心里竟有一種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的怪異感。
他目光一錯不錯攫著電腦屏幕資料上顯示的“秋郁寧”三字,眉眼若有所思。
小方不知周紹庭想什么,見他盯著人女孩名字瞧,腦海不禁浮現秋郁寧模樣來,不覺間就跟周紹庭說出了心里想法。
“頭兒,我覺得那女孩不是一般人,感覺有點奇怪……”
小方回想,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嘿,不過我也說不上來是哪里奇怪?!?p> 周紹庭聞言輕笑:“誰知道,你也說了不是一般人,說不定是二班的?!?p> 他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簡單回復幾條未讀消息,瞥眼注意到手機顯示的時間堪堪九點五十。
此時樓下的庭院突然傳來一陣窸窣嘈雜的交談聲和吱吱錯亂的腳步聲。周紹庭跟小方對視一眼,俱都移步到四米寬的圓弧落地窗,只見一輛加長型的黑色邁巴赫款款駛入,隨后巧妙內斂的停在一個不占道卻又不易遭人忽視的地方。
門口警衛(wèi)恭敬的立在一旁對車上人員敬禮,駕駛座車門打開,一個黑衣黑褲的魁梧大漢快速步入光燈夜幕,越過車頭,打開了另一側后座車門。
漆黑锃亮的皮鞋輕緩著地,不多時,從后座上走下一清貴矜雅的成年男子,頎長修直的身軀遙遙而立,溫涼淡漠的視線透過模糊朦朧的雨幕徐徐往上,不偏不差的對上了三樓落地窗前站立觀望的兩人。
毫不意外,即使隔著燈影迷蒙的雨霧,視線不甚清晰,周紹庭和小方也認出了來人。
周紹庭十分意外地揚眉:段聲?他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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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無笙
作者萌新,初來乍到,望大家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