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云領(lǐng)著張舟粥買了些行路瑣碎,牽馬緩行,不緊不慢出城,也不沿官道,行至一處林間,將馬牽至樹邊系好韁繩,示意張舟粥往里走?!案?,你這樣我很害怕,你不是要砍我吧?!?p> 何小云翻個白眼,一掌拍在張舟粥后腦勺,推著往前,張舟粥不情不愿的依了,耳朵忽然聽見窸窣聲不停,余光瞥瞥周圍,人影竄動,明白是從城內(nèi)便有人一直跟著,默默將手扶在劍柄上。
流水不凍,兩人順著細微水聲,尋至一處開闊,背水而立,對方一路跟,知道早現(xiàn)了行蹤,也不藏著,陸陸續(xù)續(xù)出來十多人,領(lǐng)頭一刀客,開口,“受人所托,兩千兩,買張舟粥項上人頭,和這事無關(guān)的人,走,不攔著。”
“試試?!焙涡≡评湫σ宦?。
繡春刀出鞘。
“慢著!我有話要說!”
“你們看這個人,官差,麒麟服繡春刀,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千戶長,手底下?lián)肀鵁o數(shù),殺人如麻,你們對這種人出手,手它難道不會抖嗎?”
“我是個文官,有個屁的兵。”
空氣沉默了一會。
何小云側(cè)刀架在腰間,將張舟粥藏在身后,張舟粥拔劍低腕收身,剛好從何小云左肩探頭出來,劍尖自何小云身后橫出一截。倆人擺出搏命的架勢,身后又有水路可逃,對方人雖多,一時也不敢向前,場面僵持不下。
“哥你干嗎,你接下來應(yīng)該放狠話啊,偽裝出什么高官巨頭的兇惡出來嚇住他們,氣氛這么緊張,對面又兇神惡煞的,顯得我倆很弱很沒有面子。”
張舟粥在何小云耳邊小聲說話。
“別人是要砍你,手抖個屁!”
何小云翻了個白眼,進步踏前,提刀就砍,列前二人被氣勢一沖逼退一步,武器只來得及護在胸前,何小云屈膝前低身一滾,倆人小腿中刀倒進人群,一時間叫罵聲,呻吟聲,指揮聲亂做一團。張舟粥還在原地發(fā)愣,回過神來數(shù)把兵器已到跟前,只得邊擋邊撤,忽得小腹挨了一腳,受疼不過哎呀哎呀地嚎出聲。勢一弱,架勢就散了,刀客立刻持大刀跟前,力劈之下,張舟粥虎口一震,手一發(fā)緊,手心傷口裂了,竟痛得再握不住劍,只能眼睜睜看著第二刀高舉追劈。
千鈞一發(fā)。
一枚小箭自那刀客脖頸貫穿而出,張舟粥向前屈膝彎腰,用背托住那刀客尸首,藏與其下一轉(zhuǎn),左手拾劍,借著轉(zhuǎn)勢甩出尸首,重新立劍于身前。何小云右手劈砍招架不停,左手持一把神機小弩,向著張舟粥沖來,沒時間重新上箭,用刀架住前人兵器,側(cè)身順手把小弩拍碎在那人腦門上,右手刀縮回身前,刀背貼在左肩,蹲身馬步,蓄勢。
前!
斬!
一輪彎月照大江。
何小云身轉(zhuǎn)刀出,右臂在空中橫展開來,刀隨身轉(zhuǎn),繡春刀尖拉出一個極漂亮的圓弧線。身后數(shù)人,兵器,攻勢甚至性命,一刀之下,不復(fù)。
張舟粥立刻上前貼在何小云身后,倆人相會,吵鬧聲突然靜了,無人敢再前,只剩幾句若有若無的呻吟聲,不過幾個呼吸間,地上便多了這些個尸首。張舟粥看著滿地血色,強忍住惡心開口。
“哥你....是個猛人?!?p> “滾蛋?!?p> “那個我剛剛真的快嚇死了,謝謝哥救我一命啊。但是,啊不是,哥你動手能不能有個提醒什么的,剛才真的非常的突然,我實在是沒有心理準備...”張舟粥盯地上七零八落的尸體,突然腦中一陣眩暈,“嗷嘔”的一聲吐了。
“有會說話的沒有?”何小云踏前一步。
“點子扎手,撤。”眼前眾人背了尸體,作鳥獸散。
何小云也不攔,抖出一塊灰布細細擦刀入鞘,“進退有序,麻煩了,一路兇險?!币话褜⑴恐膹堉壑嗵崞?,兩人對上眼神,“兩千兩?”
“哥,你,啊,別!”
......
星滿夜空。
“師父,你騎得太快啦,顛的我頭暈?!?p> 葉殊拉韁繩,馬步漸停,先躍下馬再抱何春夏下來,扶到路邊坐了診脈,何春夏轉(zhuǎn)著眼珠,另一只手探去葉殊腰間要抽長恨出來玩,重重挨了下打,噘嘴。
葉殊皺皺眉頭,想不明白,“怎么會,恢復(fù)如常?”
“二十四長生圖呢?我還想看!”
“張舟粥手里,他和你大哥先去京城把他家的案子結(jié)了?!眱扇藸苛寺芈纷??!八F(xiàn)在是你師弟,以后要對他好些,當年我?guī)熃銓ξ?.”
“媽媽?”
“嗯,師姐她,你媽媽她,她以前,唉..不說了。”
“師父你這個人有時候非常討厭!”
何春夏鬧騰一陣困了,背靠擋風(fēng)地倒頭又睡,葉殊脫了大衣給她披好。
師姐,突然很想你。
其實我和她過的很好,不知道該不該想你。
想你。
......
巳時,揚州。
巷口往里望,葉家門口,一男子著精致繡服斜躺在搖椅上曬太陽,另一人白白凈凈,書生打扮跪在門口,倆人互不搭理。
“師父,那人還跪著呢?!焙未合南认埋R蹦蹦跳跳地往前去了,小跑到門口,沖躺著的繡衣男子規(guī)規(guī)矩矩行個禮,“十四先生好呀?!?p> “嗯?!?p> 葉殊跟著下馬,將韁繩在門邊系好,也規(guī)規(guī)矩矩沖那男子作揖行禮,“先生。”
“哼!”
何春夏趴到葉殊耳邊小聲說話,“看樣子,師娘又輸錢賴賬了。”葉殊苦笑兩聲打個哈哈,再沖十四先生作個揖。十四先生顯然聽見悄悄話,露個不屑表情,這才開口說話,“你家那口子,欠我的錢,夠買半座京城的了,小事,我?guī)讜r追究這個。昨天打牌到半夜回來,贏了點錢,得意忘形,大吵大鬧要小王起來做宵夜,把我也給吵醒了。雖然這宵夜我也吃了一碗,但人沒有正常作息,這對身體好嗎?這對情緒好嗎?這不好?!?p> “還有,門口這小子趕緊弄走,我天天擱這曬太陽,他天天擱這跪,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我是什么惡毒心腸的老爺在這罰下人,這也非常的不好。”
葉殊點頭應(yīng)了,走到那人身前開口。
“姜凡,之前問過你,再問你一次,學(xué)劍,為什么?!?p> “報仇?!?p> “一共跪了多久。”
“二十九天,每日五個時辰?!?p> “跪夠了就回去吧。”
...
“碰。”
一聲悶響。
“碰.”
“碰.”
“碰.”
...
石階漸紅。
姜凡的眼睛濕了,他重重的一下下叩在石板地上,他的額頭已經(jīng)裂開,血色順著翻開的皮肉糊在臉上。
這聲音聽的何春夏心里難受,她悄悄伸手拉住葉殊的衣擺,葉殊轉(zhuǎn)身前步被拉得一頓,側(cè)頭,目光斜垂看見何春夏的小手,便伸手要去把何春夏擺到一邊。
“討嫌?!遍T口斜躺著的十四先生起身開口,也不多說話,徑直朝院內(nèi)走了。葉殊側(cè)身,伸出的手力道一變,輕輕替何春夏正了正身子,縮手背身微微頷首,候著。不一會先生提溜著一根細竹晾衣桿出來,一折兩半,扔在姜凡面前,隨即又找了個舒服姿勢繼續(xù)曬太陽。
葉殊嘆口氣,邊走邊沖姜凡擺擺手,示意跟著進門。姜凡淚和血交雜混在臉上,他趴著撿起地上的竹竿猛得站起,腿腳跪麻了,頭也犯暈,剛起身又摔在地上,疼的直吸冷氣,他在地上爬了幾步,模糊視線中窺見一旁曬太陽的十四先生,又一點點調(diào)整姿勢跪好,認認真真地沖先生作了三個揖。作完揖身體也緩和一些,才搖搖擺擺地起身進門。
“王姑娘,打點水來給這小子洗臉?!比~家三進院落,院子較平常人家寬敞的多,一角種樹,一角喝茶,一方池子養(yǎng)荷花。中間空地,地面平整,泥土松軟,此處習(xí)武?!皝砹??!币慌蛹毬晳?yīng)了,挪步從后廂房進院來,秀發(fā)烏麗,扎一只木簪子,粗布衣服,打扮素凈,指甲剪得干干凈凈,指節(jié)略粗,干活的手。
“王媽,娟兒呢?”何春夏探頭往她身后看,不見人影,王媽取了毛巾水盆,在水缸里舀了水,端到茶桌前放了?!耙^年了,娟兒和松白夫人出去置辦點東西,別急,一會回來陪你玩。”王媽走的不快,動作卻麻利,又去廚房灶上鍋中舀了勺熱水兌在水盆里,拿手試試水溫,合適,浸了毛巾遞給姜凡。“這小子,終于進了門。之前看你這么跪,也是個可憐人,跟葉師好好學(xué),聽見沒有?!蓖鯆屄曇艏毤毴跞酰軠厝?。
“我可不教他,他是要去報仇,搏命,浪費我的東西?!比~殊擺擺手,“讓春夏來,王姑娘,勞煩去沏壺茶,我倆坐這兒看看就是?!?p> 何春夏一蹦一跳地過來,要過一根竹竿,先偏頭看葉殊,“刺?!秉c頭,挑眉示意姜凡先動手。姜凡擺個架勢,吼一聲持竹竿直直刺前,心口一痛,被何春夏竿尖戳中,后發(fā)先至,她輕輕一遞,姜凡便退了兩步。
“快了,慢些?!蓖鯆屓×瞬杈咦藷?,拿一小扇扇火,葉殊用茶匙提一勺茶葉,拿茶則細細篩過,才倒進壺中。
姜凡吸氣,提勁再刺,何春夏身不動形不動,抬手,腕向內(nèi)翻,便將竿尖壓至身側(cè),她慢慢踏前一步,手中竹竿順著姜凡的竿身隨手向上一劃,姜凡脖頸微涼。姜凡咬咬牙,進步,貼身搏命的打法,何春夏抬抬眉毛,沖他搖搖頭,腕向下翻,收臂在胸,輕輕向上一推,竿尖已停在姜凡咽喉前兩寸。她晃晃手腕,示意姜凡后退。
“師父,他好像不會武功?!?p> “看見了,叫先生進來喝茶,坐吧?!?p> 何春夏扔了竹竿出門,雙手搭在十四先生肩上架著進來,“討嫌?!眰z人坐了,姜凡撿了地上的竹竿,放在一邊,上前也要坐。
“沒讓你坐?!比~殊開口,給各位倒茶,茶色綠透銀光,嫩色明亮,清香高長,上好的陽羨雪芽。倒完無人飲,都盯住十四先生看,他舉杯又放,“燙。”王媽從袖里翻出一只小手爐放在何春夏手心包住,手去捂住何春夏手上紅斑,摸摸何春夏手上的劍繭,“女孩子將來要嫁人的,這手啊,可不能粗,看給凍得,練劍練一會暖暖身子,不要瘋了練?!?p> “我才不嫁人呢。”
“沒開竅。”王媽作勢去戳何春夏腦門,何春夏不躲不避,指尖觸及,只輕輕一按。
十四先生探指在杯身試了試溫度,舉杯飲茶,點點頭。眾人才陸續(xù)取杯喝茶。十四先生沖一旁站著的姜凡擺擺手,“喝茶,聽聽故事,過來講講吧。”
“我是BJ人,小時滿人入關(guān),各地都在鬧兵荒,家里只剩了我和父親。父親是個玉匠,手藝人,亂世中餓不死,后來滿人被趕走,九王爺余谷豐即位,我大余朝亦能風(fēng)雨安定,蒸蒸日上,我父親也在御用監(jiān)謀了個差事。父親有一摯友后來發(fā)跡,在南京做地方縣令,為了讓我進南國子監(jiān),將我過繼過去,從此兩地相隔。兩月前京城來信,父親沖撞小王爺余丹鳳,杖斃。我父親,是極軟弱極心善的人,一紙訃告,就這么沒了,其中必有隱情。小王爺勢大,怕連累繼父仕途,我已與其斷絕關(guān)系,諸位劍主的故事,民間口口相傳,慕名已久,拜師求劍,誓殺余丹鳳,為父報仇!”
姜凡紅了眼眶,十四先生卻扭頭看看眾人,嘿嘿嘿地壞笑,“我乃前朝駙馬,余谷豐是我小舅子,余丹鳳這個東西雖然不知道是從那里冒出來的,但是應(yīng)該算我...”看王媽,王媽眨巴眨巴眼偏頭也在想,“小舅子的不知道幾大媽的幾兒子的幾兒子。”王媽皺眉,遲疑地點點頭,十四先生滿意笑笑,“你這是要殺我的...阿,一個遠方親戚。”
姜凡愣住,不知如何是好,十四先生起身拍拍,“沒關(guān)系小伙子,我很賞識你,帶錢沒有?”姜凡從內(nèi)兜里摸出幾張小額銀票,幾兩碎銀子,“都在這里了。”十四先生一把抄過銀票遞給王媽,“拿去買菜?!彼殂y子扔回給姜凡,“吃住自費。”
葉殊不滿,“我又不是什么徒弟都收!”
“難道你不收?”
何春夏不滿,“說好的我才是關(guān)門弟子,收了張舟粥這二傻子也就算了,怎么又收一個!”
“你這跟著亂急啥?”
“我怕他們搶我素雪劍?!?p> 啪!
茶杯碎在地上,葉殊面色冷了,“劍主名號,是榮耀,也是責(zé)任,是立在江湖中的一面旗幟,怎能如此戲言!”何春夏撇嘴不出聲默默落淚,王媽忙掏帕子去擦,白了葉殊兩眼,但知其認真也不好開口,伸小腳碰了碰立著的十四先生。
“話是不對,但是女孩子家,心思簡單單純些也沒什么不好。慣都慣了,這么聰明的姑娘,你怕她將來不懂啊。”十四先生去拍了拍葉殊肩膀,指指地上,“小王收拾一下?!币撇角们煤未合哪X瓜,“討嫌鬼,不收就不收吧,拿戒尺去,打完給你師父敬茶。”
何春夏取了戒尺來,乖乖把左手掌心攤開,葉殊拿起戒尺,又舍不得了,遞給十四先生。十四先生抄過戒尺,“啪啪!”極重兩下,掌心開裂,何春夏咬牙不吭聲,她手心滲出黑血,紅暈波紋般自傷口蕩開。
“嗯?這...?”
十三白前
歷史上的明朝僅在前期鈔幣齊用,中后期是基本沒有銀票流通。架空歷史,不要糾結(jié)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