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以畫入道者
待老麼走后，崔遠和竇氏站在門前。
“你怎么看？”
見四下無人，崔遠面露警惕。
事出無常必有妖，給十兩銀子做報酬就算了，居然讓他們兩人住在廂房。
“你有認識哪個姓江的大戶嗎？”竇氏反問，她的表情依舊鎮(zhèn)定自若，無喜無悲。
崔遠摸了摸下巴，閉眼搜尋一番記憶，最后搖了搖頭。
“既然不知道，那便等明早，事情自然就揭曉了?！备]氏負手，淡然道，說罷便朝屋內(nèi)走去。
兩人住的房間相鄰，若出現(xiàn)狀況，照應(yīng)起來也還算方便。
想不出個所以然，崔遠無奈搖了搖頭，也回到房間中。
關(guān)上門扉，檢查了下內(nèi)里陳設(shè)。
房間被提早打掃過，各項家居都收拾干凈，床上的枕頭被褥也一應(yīng)換新。
沒有什么異常。
崔遠這才放下心，從懷里取出女賊先前給自己的第二張羊皮。
其上文字不多，他迅速將內(nèi)容背誦下來，牢記于心。
隨后走到燭臺前，把羊皮放了上去。
火光騰起，很快將之燒作灰燼。
時間一轉(zhuǎn)，到了黃昏。
有下人來敲門，通知去用膳。
崔遠和竇氏出了房間，在帶領(lǐng)下到達正廳。
玉盤珍饈、三葷五厭，擺了半桌。
崔遠沒急著坐下，他目光有些古怪。
屋中墻面上，掛了幾副壁畫，皆是以山水為主，筆墨傳神，惟妙惟肖。
暈開的彩色水墨似有魔力，流轉(zhuǎn)出一種天地厚重之感。
崔遠定睛細看，瞬間便覺心神一凝，有種欲要被拖入畫中之感。
“好逼真！”
崔遠大受震撼。
側(cè)眼一看女賊竇氏，發(fā)現(xiàn)對方也是掃過壁畫，目中露出一閃而過的精茫。
這些畫作融入了靈韻，能將人拉入其中意境。
畫這些的人，必然是位掌握了一定的運氣之法，以畫入道的奇人！
“這些都是我家小姐收藏的，皆出自名家之手?！?p> 這時，正廳外走進一人，正是先前引他們進院的老麼。
老麼含笑，指著墻上壁畫，給崔遠和竇氏講述。
“某不過一粗人，欣賞不來這等高雅之物?！?p> 見有人進入，竇氏佝僂著腰背，扯起笑容，眼角堆起層層皺紋。
崔遠則是注意到，掛畫的右下角都有朱紅色的印章，章上署名——朱豫。
這名兒他竟是有點印象，細想之下很快找到答案。
京城內(nèi)確實有為名喚朱豫的畫師，八十余歲高齡，頗有名氣。
前身在考試院備考期間，曾多次聽到同考的年兄提到過。
讀書人好雅趣，賞畫本身也是一件風雅之事。
有些文人甚至專門學習畫畫，就是為了在畫上題詩，然后裝裱起來，掛在門廳里充門面。
不過如今世風日下，國內(nèi)文脈衰竭，有錢人不行雅趣之事，而好享樂淫意之風。
這位老畫師又只繪山水，而且賣得還貴，一副就要二十兩，說便宜了作踐自己的心血，所以如今過得也是頗為潦倒。
如今一看真跡，對方竟還是位以畫入道的奇人！
“小公子看看就好，切莫觸碰，我家小姐對這些東西最是寶貝的緊?！?p> 老嫗在一旁提醒道。
“好，方才初看這些作品，也是覺得心中震撼?！?p> 崔遠應(yīng)聲，隨之便收回視線。
可余光忽地瞟到眾多畫作中的某副，整個人心神大受震撼。
再度回眼一瞧。
畫中，只見茫茫曠野，大雪如席，四野寂然。
遠方大山環(huán)抱，銀裝素裹。
這些都為靜景，而唯獨曠野上一汪江水，徐徐流動，蜿蜒向天之盡頭。
一葉扁舟行于江上，隨著水波起伏。
舟上有一蓑衣釣叟，伸桿而釣。
畫本為靜，但這幅作品上所繪的事物仿佛有了生命，江水竟是在流動，小舟也在顛簸。
意境超然，崔遠只覺被拉入畫中。
所見之景讓他不由想到了前世學過的一首傳世五言。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畫中展現(xiàn)的意境和詩句完美契合。
良久的失神，直到身旁的竇氏輕拍他的肩膀。
崔遠恍然驚醒，趕忙收攝心神。
“這朱豫大師，果然是高人！”
內(nèi)心驚嘆一番，再也不敢去看那副畫作，生怕再被拉進意境當中。
和竇氏一起坐到餐桌前。
女賊探出一只手，輕輕為崔遠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同時臉上露出半分嗔怒，半分無奈之情。
“凡是在外，要注意自己的儀容，周周正正的才好?！?p> 竇氏細聲說道。
她這忽如其來的親昵動作，崔遠還真嚇了一跳，本能想躲閃，還好忍住了。
這他哪能不懂，不過是女賊在外人面前做樣子罷了。
畢竟兩人表面上是一對祖孫，顯得太生分難免惹人生疑。
崔遠只能訕訕一笑，任由對方為自己休整衣著。
“今兒個夫人沒在宅里，本來作為東家，應(yīng)該是小姐來作陪的，但我們小姐最近身體又抱恙，沒法來照顧，若有什么需要，知會老生便可?！?p> 老麼笑著站在兩人身后。
“主人家客氣了。”
崔遠謙恭道，望著一桌的食物，他出于警惕沒有動作。
從進了宅子就覺得奇怪，主人家出去了，居然還刻意吩咐了下人好生招待二人。
他們什么身份能有此待遇？
半分鐘過去，氣氛微微有點詭異。
旁邊，竇氏率先打破氛圍，慢條斯理地開始夾菜，崔遠這才敢動筷子。
說實話，穿越那么多天，天天清湯寡水，看到這一桌子飯菜，還有好幾道葷腥，嘴里哪能不犯饞。
他有所顧慮是因為東家不認識，這么殷勤招待自己二人，就怕是不懷好意。
不過忽然，竇氏卻夾過菜，臉上帶著和藹的微笑，胳膊一拐，放到了崔遠碗里……
你嗎的？
崔遠剛伸出去的筷子一僵，人傻了。
這女賊果真不是個東西！
他趕忙也夾了一塊排骨，一伸手送到女賊碗中。
“大母您先吃，長者為先?！?p> 側(cè)過頭，沖對方恭然一笑。
嗯，這樣就很完美。
祖慈孫孝！
明顯地，崔遠這一行為，讓竇氏右眼角不自覺地抽搐了下。
她還以微笑，將那塊排骨夾起，送入嘴中。
崔遠這才跟著動筷。
一刻鐘后，兩人結(jié)束用膳，起身離開，崔遠滿足地伸了個懶腰。
這是他自穿越以來，吃到的第一頓飽飯。
朝廂房而去，決定修煉羊皮第二回的內(nèi)容。
待兩人離開后，正廳內(nèi)僅剩下老麼一人。
“人走了，出來吧小姐?！?p> 老麼嘆了口氣，低聲道。
話音落下，就見正廳后的門扉慢慢打開，探出一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