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錚,我……”
“你嚇著我了知道嗎?沒事跑來這里做什么,是不是那黑衣的刺客又追來了?”根本沒給趙水說話的機會,付錚的聲音里帶著不安的抽泣聲,見他沒受傷,閉眼松了口氣。
“其實——”
趙水剛想解釋,付錚突然張開雙臂,將他緊緊抱在了懷中。
她伏在耳邊輕聲說道:“沒有你,我該怎么辦啊?!?p> 趙水的脖側(cè)突然一陣濕涼,淚水順著他的皮肉滲進衣衫中,冰冰的,凍住了他含在口中的話。
舉在半空的兩手,被他一點點放下,環(huán)住了付錚。
“沒事了,放心?!彼参康溃拔也粵]受傷嗎?沒事的……”
回去的路,很長很長。
先是崎嶇山道,再是漫步林間,到了山下又經(jīng)過一片金燦燦的稻田,然后便望見了城門。
趙水的手一直被夢中的付錚牽著,從滲出汗?jié)駶櫫苏菩?,到?jīng)鲆獗伙L吹干,到再次捂熱。她和真實的她一樣,話不多,對他剛經(jīng)歷的險境也沒再多問,只是靜靜地陪在他身邊,往前走著、走著。
“今晚想吃什么?”付錚問道。
“你——”趙水看看她,問道,“最拿手的是什么?”
“我拿手的你不知道嗎?啊,我知道了,你說過愛吃的菜都是我拿手的?!?p> 趙水裝作知曉點了點頭。
事實上,之前礙于面具的阻擋,他沒跟他們一起吃過飯,自然不知曉“趙水”眼里好吃的飯菜。不過付錚燒的菜也會送到他房中一份,倒也嘗過,味道嘛……
“那我有沒有說過,你燒的萵筍有點咸了,茄子欠了點油,還有那肉——”
迎上付錚瞪大的雙眼,趙水把話咽了回去。
“咳咳?!备跺P清了兩下嗓子,往前走著說道,“你又不說,我怎知道?!?p> “但多鹽寡油的正合我口味?!壁w水追上兩步,笑道,“今日讓你擔心了,要不我做一頓當做賠禮,如何?”
付錚慢下了步速。
“咱們還有爹娘和風兒呢,你做的菜……能吃嗎?”
“之前是因為弄這夢境的人不了解……我會做菜的。今天我趙水就給你露個兩手,讓你也嘗嘗我做菜的滋味,如何!”
“好啊。不過老說‘你’做什么,叫我夫人?!?p> 看著付錚飛揚的嘴角,趙水不禁滯住了腳步。
她的眉眼瞇得彎彎,紅唇上涂了層淡淡的唇脂,露出一排白牙。而原本牽著趙水的手脫了開,正親昵地環(huán)住他的臂彎,將他往身邊拉得更近了些。
就這樣做一會兒夢吧,趙水心道。
“是,夫人。”
于是趙水重新回到了趙府,替代原來的“主人”面對他的家人們。
他借故被人襲擊受傷的名義,將其他瑣事拒之門外,每日除了負責一家人的三餐之外,就是陪爹娘打打牌、下下棋,或者教授妹妹拋擲暗器的技巧。
而每每到了夜間,他仍會想起這只是夢一場。
必須要找到機會,醒來見真正的家人們。
“七曜五緯,始于日月;太白當夜,明星有燦……”這日,趙水閉目盤坐,試著催動星靈破解這噬夢迷陣。
可除了牽動這虛幻星空的靈力外,絲毫感受不出任何其他的星靈存在。究竟是何物何人,能做出這樣沒有破綻的夢境來?
“咚咚咚?!?p> 書房的門被敲響。
付錚推門而入,端著一碗湯走了進來,又將門合上。
“在修習嗎?”她問道,將湯碗放在案桌上。
“嗯?!壁w水點頭回道,“多謝?!?p> “你已入牽靈作,若想達到與同階,還得積攢足夠的靈力,不急于這一時?!?p> “是。對了,你現(xiàn)在是何階?”
“通星領(lǐng)階。”付錚回道。
趙水奇怪道:“還是通星的第一階?你們不是成——咱們成親應該也有幾年了吧,既已入通星,肯定不止到此階。”
“修為深淺又不是什么必須的事,能照顧好你、照顧好家,于我足矣?!备跺P向他彎顏一笑,說道,“嘗嘗吧,娘教我做的?!?p> 趙水還在回味她方才的答話,一不留神,湯碗在手中打滑差點兒打翻。
里面的湯灑了出來,濺在他的衣衫上,付錚趕忙將碗放下,取出手帕幫忙擦拭,拉動他腰間的系帶。
她傾身近懷,兩手在趙水的身后繞了下,才退身將系帶拿開。
“留著明日洗洗吧?!?p> “我自己來?!壁w水按住她還要伸來的手,說道。
眼眸相撞,兩人彼此都看懂了各自眼底的意思。
一時靜默。
付錚卻沒有躲開,反倒將腳一收,在趙水面前席地坐了下。
她雙手交握,道:“這幾日你都睡在書房,要不今晚歇息下,回去住吧?”
“那個——”
“爹娘今日送了一把香,他們,讓咱倆有空去寺里拜拜,說想抱孫子了。”
“……”
說著,付錚抬起眸,面頰染上兩抹緋紅,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著,一襲綢衣順著身姿的曲線垂下,絲滑輕薄。
趙水嗖地扭頭,避開她的目光,抬手拍了拍額頭。
“夫君?”付錚歪頭道。
察覺到她開始靠近,趙水立馬抬手,說道:“等等!”
咽了下口水,他扯扯嘴角笑起,撐著書案往后挪動幾下。
“付錚,我,我這幾日有事情需要好好研究怎么解決,怕是,晚間無法陪你了?!?p> “那——白日里也行啊?!?p> “不是……”趙水只覺著渾身發(fā)熱,索性站了起來,背過身去道,“真的不可以,付錚。我只是在這個世界短暫與你相陪的人,雖然到時候夢醒了什么也不在,可我若是逾矩,便是從此虧欠于你。”
付錚一臉疑惑地仰頭看著他,道:“你——”
“嘭!”
屋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趙水轉(zhuǎn)頭,聽到一串飛速跑遠的腳步聲,心想那噬夢之人終于又有動作,立馬沖出房門追了過去。
一道黑影越過墻頭,翻出宅外。
又是那黑衣人。
怎么消滅一個又來了一個?趙水縱身一躍,也翻墻跳出追了過去。
那人的動作極快,稍一遲鈍便不見人影。趙水又順著大路往前找了幾條街巷,都沒有人跡。
“還是那刺客?”付錚追上來,問道。
“嗯?!?p> “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明目張膽地闖進府中?!?p> “早晚會知道的?!壁w水回道,轉(zhuǎn)身向她安然一笑,“走吧,回去了?!?p> “哦?!?p> 見付錚低眸回應,似乎情緒不高,趙水湊上前道:“怎么了?”
“那你明日——”付錚背過手去,斜眼看著路邊說道,“去不去寺里?”
見她一副想出門逛逛的神態(tài),趙水點了下頭,回道:“好啊。”
“那明日吃完早膳就走?”
“行!”
第二日。
沿著大街一路往前,兩邊的房屋漸漸變得低矮,像是到了郊外。
但路上的人越來越多,也愈發(fā)熱鬧,有推著一車還在撲騰的魚,鼻間飄過一陣熟悉的海腥味兒,還有賣各種年糕小食的,以及一車買銀飾的,響著叮叮當當?shù)拟徛暋?p> “其實我以前不喜歡逛街,你知道為什么嗎?”趙水說道。
“為何?”
“娘開布店,經(jīng)常要進購布料、看別家的衣式,每次拉著我一起。幫拿東西倒沒什么,可她一逛起來,就管不住腿了?!?p> “哈哈,娘現(xiàn)在也是一樣?!备跺P笑道,忽而眼前一亮,“快來看這邊?!?p> 一轉(zhuǎn)頭,只見前面的街角處栽著兩棵梅樹,玫紅色的花瓣遍布枝頭,吸引好些人在旁圍觀。
“好美?!备跺P道。
趙水看著她的側(cè)顏,笑道:“那等以后,咱們換個大點兒的新房,就在院子里種兩株梅樹。”
誒,這句話……
怎么好像在哪兒聽過?
而且這條街道也甚為熟悉,該不會是——
趙水的笑容僵了住。
拉著付錚快步往前,走出不遠,他驚然發(fā)現(xiàn)這條去寺里的道路,就是他一開始墜入夢境的所到之處。這么些天,他幾次三番地到處尋找都找不到,沒想到無心中竟回到了這里。
“付錚,我們是不是走過這兒?”他問道。
“什么?沒有啊。”
“沒有……我們在這里遇到過黑衣人,你不記得了嗎?”
付錚茫然地搖了搖頭。
心中一沉,趙水盯著她的雙眸,又道:“那,你可記得我們前幾日做了什么?”
“你忙于朝堂之事、我在家中,怎么了?”
“我這幾日都在家中做飯,你不是還吃過?”
“你哪兒會做飯啊?!备跺P笑起來,伸指點了下趙水的鼻尖,說道,“別唬我了。”
怎么會這樣?
那么……
趙水往街邊看去,糖葫蘆的攤子插滿紅枝,面具攤上掛著的獅頭鬼面清晰入目,而側(cè)巷的墻角處,現(xiàn)出了一只黑色靴子。
“快跑?!彼吐晫Ω跺P說道。
“怎么了?”
“待會兒解釋。”
趙水推著付錚預備往回走,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黑衣人竄上屋檐,從天而降,擋住了他的去路,與此同時,幾只短箭從他手中射出,擊向趙水。
原本走在街上的眾人見勢不妙,紛紛大叫著往別處跑去。
黑衣人遁地沖來,趙水捏了捏拳頭,出手迎接。
可對方卻忽而止身上腿,將他的小臂夾住,身子一翻,趙水整個人便被一股猛力束縛住,被迫橫空旋轉(zhuǎn)、摔向后頭。
“趙水。”付錚驚道,上前拉他。
那黑衣人隨即出手,緊跟在付錚身后想要襲擊。
“付錚小心!”趙水喊道,立即拋出隕鏈,纏住付錚將她扯到身后。
如此纏斗,趙水漸漸落于下風,眼看便要招架不住,突然,那黑衣人的身子猛地一抖,失重倒向一邊翻滾多下。
一個身著灰藍衣衫、頭戴面具的男子,出現(xiàn)在黑衣人方才退身的地方。
藍光從他的手中出現(xiàn),向那刺客飛去。
他是……
“趙水”?
雖然已察覺到不對勁兒,但如此真切地出現(xiàn)和自己之前一模一樣的人,還是讓趙水如五雷轟頂,僵在原地。
這個“他”是從哪里來的?
也是和他一樣,在草棚中清醒過來的嗎?
那“他”腦中想的記著的所有東西,也都是自己的復刻嗎?
太多的疑問涌上心頭,而此時的付錚已經(jīng)面帶笑意地走上前,說道:“多謝這位俠客出手相救,您是開陽門人吧?”
那戴面具之人縮起了肩背,改變?nèi)粘5淖藨B(tài)轉(zhuǎn)過身來。
又那么一瞬間,趙水就想這么沖上去,一把扯下他的面具。
但他強忍了下來。
別說會被這一個“趙水”逃走,倘若真的揭開了,又將墜入怎樣的荒唐夢境——那必是一場非此即彼的相爭。
趙水有些明白制造這夢境的人想要做什么了——他在逼自己做選擇,要么功成名就佳人在懷,要么,就此消失,可能,一直在夢中流浪了。
“未免也太小瞧了我。”趙水心道,“這夢中的原主既然再出現(xiàn),不正好還給他?”
先從其中脫身,再想辦法。
打定主意后,他走上前,對著那頭戴面具之人拱手道:“方才多謝這位俠客相救。不如到在下的府上坐坐,讓我夫妻二人做宴答謝,如何?”
先前經(jīng)歷過的,此時一真一假互換了位置,再次重演。
日子一天天過去。
趙水偷偷去看過面具之人,確是與自己相同的面孔無疑,于是他放下心來,整日借口朝堂之事遠離趙府——或許在別處,這夢境會有破綻也不一定。
于是他見一人便說一遍遭遇,先是蘇承恒,再是付靖澤,甚至連已經(jīng)成為副城主的赫連破也細細講了,竟沒一個信他,甚至還被赫連破當做炫耀自家夫人似的趕出了門。
“唉,真難啊?!壁w水嘆道,“不會現(xiàn)實也過了這么久,爹娘讓我入土為安了吧?”
“趙副將,您說什么?”外頭有人問道。
“沒什么?!壁w水掀開車簾,看著越來越近的宮城門,說道,“今日見城主有什么事嗎?”
“回副將,商討派往南方鎮(zhèn)洪一事。”
“哦。”
車簾被松開,又立馬撩起。
趙水兩手趴在窗口上,幾乎把整個腦袋都伸了出去,驚道:“你說什么,南方鎮(zhèn)洪?”
剛問完話,趙水就聽見車邊“嘭”的一聲,立即撐手跳起,躲過一擊。
馬車外,黑衣人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