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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鐘人

曲鐘人

陳施豪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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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04-24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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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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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鐘人

曲鐘人 陳施豪 2586 2021-04-24 07:58:17

  十五以為這世道從來便是如此,百姓辛勞卻不得安生,戰(zhàn)亂四起從不見消停。不過對他而言這些都不重要,從他記事起自己就終日在為如何填飽肚子絞盡腦汁,世間動蕩如何,死生無數(shù)又如何,他只知道如果不竭盡全力自己就會死在破廟里或者河岸邊。那年他五歲,戰(zhàn)火尚未漫延至此,他一個小小的乞兒如疾風中的野草,死命求生。

  七歲那年是十五人生中的轉(zhuǎn)折點,寺廟春祭祈福,在門前發(fā)放饅頭稀粥,他也想去蹭得一頓飽餐,卻因為過于瘦小被人潮洶涌淹沒,差點兒窒息。在頭頂?shù)年柟鈳缀醣蝗擞罢诒蔚臅r候,一只有遒勁有力的大手將他拉了起來,又遞給他一只干凈的饅頭,笑著問,可還好。他仿佛是被突然明亮的光晃瞎了眼,晃失了神,呆呆地捧著饅頭,嘴唇蠕動,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響。還未等到他找回自己的聲音,不遠處一聲傳來一聲呼喚,那人回頭答應了一聲,又朝他說了句小心,不等他回答,轉(zhuǎn)身離開。

  十五悄悄記住了同伴呼喚他的名字,仿佛是四郎,看他一身勁裝大概是府衙官兵,來維護寺廟祈福安定的。

  夕陽西下,寺廟渾厚蒼老的鐘聲響起,僧人們終于將派粥之后的一片狼藉打掃干凈,金黃的夕陽靜靜鋪撒在古樸的臺階上。城里依稀有燈光亮起,不遠處傳來悠揚的號角聲,十五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世道也有這樣祥和的時候。他捧著那個早已經(jīng)冷透的饅頭匍匐在寺廟臺階前,恭敬的向著遠處的佛祖叩拜,他想再見一次那個人,想道出那句多謝。

  有人撲哧一笑,他回過頭,看到一個打扮華麗的人。他說:你這乞兒竟還這般虔誠。他拉起十五細細打量,然后問,你可愿意跟我走?十五想,比起乞兒做一名伶人應當有更大可能再見到那個人吧。

  于是乞兒進了樂館,他不用再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他懷著再見那人一次的希冀潛心學習。時人尚樂,樂館迎來送往歌舞升平,將外面的世界全部隔離。十五在七弦琴上進步驚人,短短五年便隱隱又稱為樂館頭牌之勢。撿他回來的那個人成了他的師傅,他說你大概是我最有天賦的徒弟,復又道,愿你的琴聲一直都有當初那份虔誠。

  近年來號角聲響起得愈漸頻繁,也越來越近。十五在進了樂館后才知道,這是戰(zhàn)起的沖鋒號,戰(zhàn)火終究是蔓延過來了。那那個人是不是也要在這號角聲中沖鋒殺敵呢?

  這時,官府張榜,曰戰(zhàn)事迫在眉睫,尋樂師一名隨軍征戰(zhàn)。張榜七日,賞金從五十兩增到兩百兩,無人上前。果然是戲子無情,國難當前戰(zhàn)場死生莫變,一名小小的樂師在那里怕是連螻蟻都不如。

  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城里早已是兵荒馬亂,樂館內(nèi)卻依舊如一片桃源之地,夜夜絲竹悠揚,與世隔絕。

  雖無樂師隨軍,士兵卻已是整裝待發(fā)。出征那日,十五混在人群中,他第一次祈禱不要見到那個人,但是一如他多年的祈禱一樣,上天無動于衷。在行進隊伍中,十五毫不費力地就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幾年過去,他的背影更加挺拔,面容也更加堅毅,仿佛那個人人畏懼的沙場是他一直向往的所在。

  當日,隨軍樂師終于有人揭榜。

  臨行前,師傅問十五可曾想清楚,這一去,刀劍無眼。十五笑盈盈的說,師傅不是夸我虔誠,我曾以為戰(zhàn)場的號角是世間平和的象征,我這一去不過是追逐我的平和罷了。

  師傅摸著十五的琴問,不過隨手之舉,值得嗎?

  十五依舊笑著,說,那一日我才真的看到了這世間的光,竟是這樣奪目。

  十五隨軍出發(fā),兵士有上萬人,找尋數(shù)月,十五都不曾找到那個他朝思暮想追尋至此的身影。但是他不著急,這么多年都等了,他等得起,而且琴聲悠揚,雖然不曾相見,但是他的一腔思慕全部付諸樂曲,想來他是聽到了,這便夠了。

  在敵我雙方差距懸殊下,戰(zhàn)事節(jié)節(jié)敗退。將軍計劃明日暗襲地方糧草大軍,帳中燈火通明,布陣圖四周一片寂靜。暗襲至關重要,成則戰(zhàn)事可解,敗必然死無全尸。四周并非貪生怕死之人,他們沉默是擔心自己能力不足,害同袍身首異處。十五在不遠處看著主帳的燈火,信手撥弦,不成曲調(diào),和著這月色倒也有幾分寂寥與寧靜。

  半晌,一個聲音道,末將愿意前往……

  錚地一聲,十五的樂聲戛然而止。幾只螢火蟲飛至眼前,久久不去。十五停下手,聽到主帳里的人終于陸續(xù)出來,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問,明日有傳令官回城,樂師可以隨行。熟悉的聲音讓十五短暫恍惚,然后他笑著揮揮手驅(qū)散眼前的螢火道,此處距離城中不過半月路程,國破家亡,又逃得了幾時呢?

  見對方沉默,他又道,將軍可是明日出征,敢問將軍名諱,在下明日為將軍送行,祝愿將軍凱旋。

  譚泗,我叫譚泗。說著,他隨手扯過一根枯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寫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問,你呢。

  我叫十五。十五仿佛很高興的樣子隨手一撥琴弦,說,我原是個乞兒,老乞丐在八月十五將我撿回破廟,從此便叫我十五啦。

  譚泗略一沉吟,說,十五月圓是團圓之意,便是希望你此生團圓,不得分離。十五沒有回答,緩緩彈出一曲鄉(xiāng)音,心里道,再見你一次便是和了這團圓之意了吧。

  當夜,天還未明,一隊輕裝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大營。十五靜靜地站在角落,看著那個身影又一次漸行漸遠。

  天色大亮,一曲鏗鏘有力的的陣前曲自后方冉冉而起,霎時,平靜無風的營地被點起了名為家國情懷的火,戰(zhàn)甲碰撞、刀槍爭鳴、將士呼喊、大戰(zhàn)將發(fā)。

  三月后,秋風漸緊,大軍終于不敵潰于城外,全軍覆滅。

  破城前,敵方要被虜獲的十五再作陣前曲——雙方激戰(zhàn)那一日十五琴聲整日不絕,本應是手到擒來的一戰(zhàn)讓敵方攻得異常艱辛。十五被推搡著登上城樓,他回望身后離開不久卻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故土,高墻之下,一邊是蓄勢待發(fā),閃著寒光的兵器上還有未干血漬敵軍,一邊是一臉悲愴,明知不可能戰(zhàn)勝卻依然堅守城門的將士。沉重古樸的鐘聲傳來,是那座寺廟,十五竭力眺望,卻望不見敲鐘人,望不見那一日的陽光。

  手指拂過琴弦,緩緩坐下,素手輕抬,身后敵軍見十五如此聽話竊笑,果然是戲子無情,兵臨城下為茍且于世竟還要為敵軍助興。守城軍沒有看他,只望著仿佛看不到盡頭的敵軍,咬緊牙關,雙目緊閉。

  琴聲悠揚響起,自城頭緩緩傾瀉而下——這是一曲城內(nèi)眾人熟知的故土鄉(xiāng)音,是那夜他為譚泗踐行的曲子。一時間,破城的恐懼被驅(qū)散,一幅炊煙裊裊、雞犬相聞畫卷緩緩展開。守城官兵不可置信地看著十五——小小伶人,竟然敢在敵軍面前奏家鄉(xiāng)曲。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出,讓他不由得將手中的刀握得更緊,更緊。

  敵軍反應自己遭到戲弄時,曲已過半,城中士氣大漲,呼號聲震耳欲聾。敵軍將領大喊著讓士兵制止他繼續(xù)再彈,十五卻一改之前的踉蹌,一把推開正欲捉他的士兵,飛身而下。

  秋風吹亂了他的長發(fā),將他紅衣吹得戰(zhàn)旗般獵獵作響,一縷陽光終于從厚厚的云層中探出,一如他被那只手從地上拉起來那日。

  末將愿意前往,但求將軍準允樂師同傳令官一同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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