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看著站在身前的這些人，眼前再次模糊了。

　　于是她背過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淚，又轉(zhuǎn)過身對著站在眼前的一群人笑了笑道：“我沒事……”

　　平日里慣常嬉笑的齊云飛這時收起了他的笑容，眼下一團烏青，緊鎖著眉，一臉愁色。

　　江葉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這副嚴(yán)肅的模樣。

　　“小齊，別難過了，我到了天堂會保佑你們平安的。”

　　她扯著嘴角，用力笑著，然而笑容有些僵硬。

　　齊云飛一見她這樣，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這樣一個開朗的大男孩此刻卻低著頭哽咽著：“嫂子，你別這樣說，哥已經(jīng)快找到解藥了，你一定能撐過去的……”

　　江葉搖了搖頭，她自己心里早就明白了，自己死去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小齊，我以后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你哥，知道嗎……”

　　齊云飛一聽她繼續(xù)如此說，哭得更厲害了些，一把鼻涕一把淚，擦個不停。周圍人受他感染，情緒也格外低落。

　　“江葉…你怎么總是這么惹人厭呢？”

　　她話音剛落，另一個女聲就從這一群人中響了起來，聲音清亮，飽含生機，不像她這幾天嗓子都壞了，日日咳血，粗嘎又難聽。

　　一個大概十八九歲的女孩走了出來，她的相貌與聲音一樣甜美，但是明顯說話不怎樣討喜。她就是往日里在隊中老對著江葉頂嘴的楚肖肖。

　　少女直直瞪著她，似是不服氣的模樣。

　　但是江葉知道，這個小姑娘也有苦處，因為這苦楚就是江葉當(dāng)年不慎帶給她的。

　　江葉間接導(dǎo)致了楚肖肖兄長的死亡，她的哥哥因為救江葉而死。

　　一個四五歲的花季少女親眼目睹至親死在自己眼前，這估計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事情了。

　　因了這件事，江葉也總讓著她，不與她起任何的爭端，畢竟自己也確實欠了人家。

　　少女紅著眼看著她，咬著牙道：“真不吉利，說什么死不死，明明我們都活著，你憑什么把死這個字掛在嘴邊呢？”

　　江葉心下一慟：“當(dāng)年不小心連累了你哥哥，對不起啊，但是我如今真的要死了，不求你原諒，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當(dāng)是圓你兄長的愿，好嗎？”

　　她比這小姑娘高了大半個頭，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楚肖肖聽到“死”這個字眼，臉漲得更紅了，一把拍開江葉的手：“你的命是我哥撿回來的，你憑什么輕而易舉地去死！”

　　這句話一落，她甩手負氣轉(zhuǎn)身跑開了。

　　江葉垂了垂眼，神情有些悵然若失。

　　齊云飛忙道：“嫂子，你別在意這小妮子亂說話，她嘴硬心軟著呢！”

　　“我知道……”

　　她抬頭，吐出一口濁氣來。

　　隊里老黃走到江葉身前：“小葉，你別擔(dān)心了，肯定能熬過去的，我也相信小謝會找到病毒的解藥的，畢竟這些年咱什么風(fēng)浪沒挺過來……”

　　老黃在江葉的肩膀上拍了拍，示意她不要過度憂思。

　　她對著老黃笑了笑，點了點頭。

　　這時，遠處走過來一人，身型高瘦，江葉有些看不得他，眼里又逐漸地發(fā)了酸，臉上勉強維持的笑容也越發(fā)僵硬。

　　那人走過來，只見此處的隊友們看了他們兩眼，逐漸識趣地散去，留給這兩人以私人空間。

　　雖然在隊里的四年里，自己戰(zhàn)績一般，但是隊里大部分人都格外謙讓著她，即便她知道這里面有謝淵的因素存在著。

　　因為他，自己幾經(jīng)災(zāi)禍才安然無恙，這份感情早已在幾年里越發(fā)沉淀，讓她不舍拋棄。

　　而今自己立刻就要死了……

　　她抬頭，靜靜地看著謝淵，他見著她，瞬時一掃剛才的愁容滿面。

　　疾步上前，定定站在他身前，握住她的雙手，又沒有敢太用力，似乎是怕傷到她。

　　“對不起……我…我……”

　　許是過于悲傷，平日里一貫態(tài)度嚴(yán)謹(jǐn)、說話有條理的他此刻竟然結(jié)巴了，不知該說什么。

　　是的，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多說什么都是無益。

　　她伸手慢慢按在他唇上，抬了抬眼，對他柔柔地笑了笑。

　　“你一定要多來陪陪我啊……特別是這幾天?！?p>　　她又將腦袋埋回他的胸膛里，這時眼睛里又濕潤了一片，嗓子眼如同被堵住，干澀得想吐。

　　以前，自己也是這樣把腦袋埋在他懷里，習(xí)慣了這樣的溫度，卻突然有一天要永遠失去，心里就說不出的悲慟。

　　“謝淵，我還有好多話沒問過你呢，今晚你可以守著我嗎？”

　　每當(dāng)說話超過幾句時，她的嗓子就如同幾百年沒喝水，快要冒了煙。她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忍不住心中一陣嫌棄。

　　“好…以后你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p>　　她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哪怕就這一句話，她也算是無憾了。

　　他扶著她，慢慢來到房屋后的陽臺上，她坐在曾經(jīng)兩人合力扎的秋千上，他則站在后面輕輕為她蕩著。

　　如果時間能夠就此定格多好……

　　她感覺到體內(nèi)的生命性征在逐漸流失，怕自己下一秒就這么直接去了，她忙轉(zhuǎn)過身抓住謝淵的手，說道：“你能陪我坐著嗎…我還是好怕……”

　　她摸了摸膀臂，皮膚上已經(jīng)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謝淵忙從走到前面，挨著江葉坐下。

　　他抓住她的手，緊緊握著。

　　“那時候我的命是你給的，如今你的命卻是我撿的，你不準(zhǔn)死，懂不懂？”

　　只不過他這話江葉就不大懂了，畢竟從來只有謝淵救她的命，又哪來的她給他命？

　　她只當(dāng)是他傷心過度說的一句胡話，一時間沒往心里去。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是你救了我一命，那是一片沙漠，我與原本的隊友走散了，在沙漠里遇到了墮魔者，當(dāng)時的我哪來力氣去防身啊…結(jié)果就在我快死的時候，你就這么來了，我有時候懷疑，你是不是上天派來保佑我的守護神，不然的話，為何一次又一次救助我？”

　　她自顧自說著，完全沒看到一旁男人已經(jīng)滿是血絲的雙眼。

　　“嗯…我不救你的話，我可能會自責(zé)一輩子，現(xiàn)在也是的?！?p>　　“你別自責(zé)，看來這應(yīng)當(dāng)是我的命了，老天爺讓我死在這里……”

　　“別胡說八道！”

　　他低聲怒道。

　　隨后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fā)，“你不會死，只要我在?！?p>　　她笑著點了點頭，心想，如果要有下輩子，她一定也要護著他。

　　身體上的疲倦已經(jīng)在提醒她，已經(jīng)很困了。

　　“謝淵，我困了，讓我睡一會吧……”

　　話語剛落，她將頭慢慢枕在他肩上。

　　眼角的濕意順著身體傾斜的方向下滑，滴在謝淵單薄的襯衣上。

　　明明這是一個夏夜，但是一整個隊的隊員都自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那天夜里，江葉沒了呼吸。

　　死前的一切，都是那樣平靜，卻有風(fēng)雨欲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