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福禍

　　道路兩旁剛剛還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皆屏住呼吸，定定的看著馬背上的人。

　　少女們一顆心臟撲通撲通直跳，有閱歷的老人們卻感慨萬端。

　　同樣的城門口，他們曾送靖國公出征，也曾迎接靖國公世子凱旋，這位年輕的小公爺?shù)母赣H，也曾騎著馬從重華門走過。

　　昔年靖國公之盛，舉天下之豪杰，無人能與之爭。而今身死家滅，令人泣下沾巾，便連悲哀不平都不敢稍有流露。

　　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

　　舒虞越過那意氣風發(fā)的少年，隔著遙遠的時空，仿佛回到了建元二十一年，也是在這里，她送別了湛暝淵。

　　長風蕭蕭，吹開了舒虞的面紗。

　　湛暝淵似有所感，微微側(cè)首，一眼瞧見了人群之中的舒虞。

　　她臉上卻平靜無波，眼神亦如湖泊般沒有波瀾。

　　似乎，對他的身份完全不感到驚訝。

　　是早就洞悉他的身份？還是，對他是什么人并不在意？

　　舒慧捂著心口，激動得快要蹦起來，“他在看我，他在看我！”舒慧俏臉通紅，攥著舒虞的手臂，用力搖晃：“二姐，你看到了嗎？他一定是被我的美貌所惑，對我一見鐘情了！”

　　舒虞認真的端詳著舒慧的臉，誠懇的說道：“其實，論起美貌，你遠遠比不上穆國公的，還有，”她掰開舒慧的手指，“你弄疼我了，三妹，你以后還是少吃點，手勁兒這么大，恐怕穆國公不會喜歡你這么粗魯?shù)呐??！?p>　　“你！”舒慧氣惱，“難不成他會喜歡你這無鹽女不成？”

　　“那可說不準，”舒虞氣定神閑的反擊，“萬一穆國公不在乎外表，透過我丑陋的皮囊，看到了我一顆剔透玲瓏的心，然后無法自拔的愛上我、非我不娶呢？”

　　剔透玲瓏？無法自拔？非她不娶？

　　也虧她說得出口！

　　湛暝淵正好從舒虞面前經(jīng)過，他內(nèi)力深厚，耳力奇佳，將舒虞的話一個字不落的全部聽進耳中，眉尾不自覺的一揚。

　　舒虞懟完了舒慧，渾身通暢。

　　湛暝淵已經(jīng)漸行漸遠，留了個背影給她。

　　太子璟從城樓之上下來，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等著湛暝淵。

　　眾多少女們臉頰緋紅，全都眼巴巴的盯著湛暝淵。于是就出現(xiàn)了以下場景——

　　湛暝淵翻身下馬，眾少女吸氣，就連下馬的姿勢都那般英武，不愧是穆國公！

　　湛暝淵對著太子璟行軍禮，眾少女捧著小心臟眼冒紅星，就連行禮的姿勢都凜然不屈，不愧是穆國公！

　　湛暝淵跟太子璟對話，眾少女感動的落淚、耳朵懷孕，就連聲音都是那樣的低沉深厚，富有磁性，不愧是穆國公！

　　舒虞：“……”她站在人群中無動于衷，仿佛和所有人格格不入，舒虞無力擺手，你們開心就好。

　　“穆國公一路舟車勞頓，不必多禮，快隨孤一塊兒進宮見陛下吧。”燕璟托起湛暝淵的手臂。

　　湛暝淵神色如常，并未因太子親自降階相迎而有任何的惶恐，“卑職許久未回京城，京城的風土樣貌早已不熟悉了。姍姍來遲，有勞殿下久等了，殿下?lián)?。?p>　　燕璟大笑道：“穆國公這是說哪兒的話，孤雖比你年長兩歲，卻要喚你一聲舅舅，都是一家人，何必那么生分，回頭孤親自帶著你逛一逛金陵城，保你立刻就熟悉起來?！?p>　　不過是場面話，兩人誰也沒有往心里去。

　　燕璟轉(zhuǎn)身，湛暝淵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晦暗。

　　“此人看似溫和守禮，進退有度，實則心機深沉，難于窺測，阿虞若是嫁給他，也不知是福是禍。”

　　彼時在軍中，他與沈伯伯對月飲酒，沈伯伯喝得微醺，無限愁惱的說出這番話。

　　若燕璟只是尋常兒郎，沈維禎絕不會將女兒嫁給他，誰讓這是天子賜婚，此事哪里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再后來，他見到的就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阿虞，渾身鮮血的阿虞，奄奄一息的阿虞，就那般軟軟的了無生氣的躺在他的臂彎，那雙總是盛滿了璀璨笑意的眼睛再也沒有睜開過，那顆鮮活熱烈的心臟再也沒能跳動。

　　湛暝淵握緊了腰間佩劍，復(fù)又松開手，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舒虞。

　　小姑娘卻在盯著燕璟看，目光灼熱。

　　湛暝淵有些郁卒，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

　　舒虞注意力全在燕璟身上，好在周圍全是比她更激動的少女，也沒人注意到她。

　　直到太子的儀仗漸漸遠去，舒虞才回過神來，舒慧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

　　表姐現(xiàn)今是東宮側(cè)妃，她日后應(yīng)該還會有機會接觸到穆國公，若是她能夠嫁給穆國公該有多好，嫁過去便是誥命夫人，受無數(shù)人的尊敬和艷羨。

　　舒慧已經(jīng)開始做起了美夢。

　　覷了一眼身邊的舒虞，回去就讓阿娘快點把她打發(fā)了，有舒虞這樣丑陋的姐姐在，外人必定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她們。

　　舒虞卻不知道舒慧在想什么，直到回到威遠伯府，舒慧仍舊難以平靜。

　　卻說舒慧回去便拉著周氏說話，“阿娘，你是不知道，那穆國公當真是豐神俊秀，我從未見過那樣英俊、那樣威風的兒郎！”舒慧興沖沖的說道。

　　周氏看了一眼舒慧身后的舒虞，嗔道：“你一個姑娘家，說這些話也不害臊？”

　　“在您跟前，有什么可害臊的？”舒慧半點兒不扭捏，“阿娘，我瞧著京城中不少姑娘都心悅那穆國公呢?！?p>　　“那你呢？”周氏笑著問道。

　　舒慧湊過去，在周氏耳畔私語：“我當然也喜歡他，阿娘，您能不能讓表姐幫幫忙，在太子跟前說一聲，讓我嫁給穆國公??？”

　　正百無聊賴的盯著鞋子看的舒虞：“？”你是對自己的身份沒什么認知嗎？

　　實在不是她故意豎起耳朵偷聽，實在是這便宜妹妹聲音太大了，她不想聽都不斷的往耳朵里鉆。

　　周氏沒想到舒慧這般膽大，震驚了好一會兒，剛想開口說什么，想到屋里面還有舒虞，便對舒虞道：“你哥哥剛剛派人尋你，想來是有什么事情，你過去看看吧?！?p>　　舒虞有些失望，還想留下來看戲，既然周氏都開口了，就算死皮賴臉留下來，周氏也不會讓她聽到，索性欠身退下。

　　“我說你啊，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周氏啜了口茶，這才出聲訓斥舒慧，“那湛家的門楣也是你能妄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