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楊嵐執(zhí)著的愛
三年前，西平得知玉梅結(jié)婚的消息，哭得像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是那么悲切和無助。
自從玉梅回老家之后，他一直在沙田的出租屋等她回來。以前也有過幾次，玉梅也說回去之后不再出來，后來還是回到他身邊。
他一廂情愿地認為，這次玉梅還會和前面幾次一樣回到他身邊。
之所以說他是一廂情愿，因為他忽視了一個根本的問題。前面幾次他還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可以讓玉梅有念想。
這次的他，生存都成了問題，玉梅怎么還可能回來？
不否認玉梅心里還有他，當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候，男女之情難免會成為浮云。
不否認世上有矢志不渝的癡情女子，愿意為了愛付出一切，卓文君為司馬相如可以放下千金小姐的身份當街賣酒。王寶釧可以苦守寒窯十八載等待郎君歸來。
這樣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肯定還有不少，不過不是每個男人都有這么好運氣能遇上的。
起碼西平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他每次看王朔的《永失我愛》總是感同身受，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有幸福了，就算再努力再奮斗，玉梅也不可能回到他身邊，所以他放棄了努力和奮斗，無所事事過著每一天。
有一次他去沙田荔枝公園打牌，認識一個叫王代兵的湖北仙桃人，兩人初次見面，交談甚是投緣，得知王代兵剛從外地過來，還沒有住處。于是，他把王代兵帶回自己住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王代兵已經(jīng)不見了，隨著王代兵不見的還有他的錢包，其實錢包里并沒有多少錢，不過這不多的錢是他生命最后的保障。更致命的是，他的身份證也放在錢包里。
沒有身份證就意味著沒有人會雇用他，讓他難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當然，他可以回老家重新辦理，不過他身無分文，怎么回去？
就算有路費他也沒臉回去，他無法面對父母的失望透頂，無法直視村里人的幸災樂禍。
世界上總有那么多喜歡幸災樂禍的人，仿佛別人的不幸就是這些人幸福的源泉，是他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調(diào)味品。
隨著房子到期，他毫無幸免地流落在公園，白天在公園陪人打牌，晚上躲在公園偏僻處過夜，蚊蟲老鼠時常打擾他，寒冷饑餓折磨的他無法入眠。
幸好附近有一個工業(yè)區(qū)宿舍，宿舍是開放式的，他可以去宿舍兩頭的公用衛(wèi)生間里洗澡，身上衣服太臟的話，他會從陽臺上拿別人洗好晾干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衣服換上。
他盡量不會挑那些看起來比較貴重的衣服，他要的只是一個干凈，他默默祝福衣服原來的主人，希望他們好人會有好運。他不認為自己是在偷竊，他相信衣服原主人得知他的困難之后不會責怪他，從某一個角度上說，他在給衣服原來的主人積陰德。
西平在荔枝公園里滯留了一年，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知道他是怎么過來的。
甚至可以說，他自己都不記得，這一年忍饑受餓的日子是怎么過來的。
曾有多少次，他饑腸轆轆以為挨不下去的時候，總會有一些人出現(xiàn)在他身邊，讓他茍延殘喘，不至餓死。讓他深刻體會到“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的真正內(nèi)涵。
在這一年里，他在公園里結(jié)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在這些各種各樣的人里，有的剛從老家來，沒找到工作，也和他一樣在公園過夜，找到工作之后便匆匆離去。
還有人辭工之后，手里有些余錢，暫時不愁生計，也天天逗留在公園打牌玩耍，過上一段無拘無束的日子，等手里錢緊時，又想盡辦法找一個工作棲身。
另外還有沙田村本地人和住在附近高檔小區(qū)的人，這些人都不缺吃穿，來公園打牌完全只是為了消磨時間。
西平性格平和，長相陽光俊朗，牌也打得特別好，所以有不少人非常愿意跟他打?qū)摇?p> 其中有兩位老人特別喜歡和他打牌，一個是沙田村的老村長權(quán)叔，另一個是金田海景花園的黃阿姨。
因為有這兩個善良的老人關(guān)照，西平才能多次免受饑餓之苦，可以說，兩位老人是西平一生中難得的貴人。
在玉梅還沒回老家的時候，西平已經(jīng)認識了黃阿姨和權(quán)叔。每次西平和玉梅攜手到公園散步時，黃阿姨總是贊嘆說，好靚仔，好靚女，真是天生的一對。
因為西平天資聰慧和善解人意，只要對家稍露口風，他就知道對家手里有什么牌，怎么讓對家上手，給對家一個盡情表現(xiàn)的機會，所以黃阿姨和權(quán)叔都特別喜歡和他打?qū)摇?p> 有一段日子，權(quán)叔和黃阿姨每天早早到公園占桌子，不看到他過來不開牌。
兩人各自使出絕招，黃阿姨每次打完牌之后，都會拿錢請打牌的人吃快餐。其實，黃阿姨之所以全部請，只是不想做的太露痕跡，免得讓西平感到難堪。
權(quán)叔每次到公園打牌，身上兜里總裝滿香煙，大多都是外煙，有的是他兒子從香港帶回來的，還有的是他孫子從英國托人帶回來的，有時還特意拿雪茄過來讓西平嘗嘗。
為此很多愛煙人士對權(quán)叔趨之若鶩，只要權(quán)叔坐在哪張桌上，周圍很快就會圍滿看牌的人。
權(quán)叔的脾氣比較火爆，明明是他自己出錯了牌，還責怪對家不懂打牌，對家一旦申辯，權(quán)叔就會很生氣，氣得哇哇大叫，還要旁邊看牌的人評理。
旁邊看牌的人都知道他是本地人，有權(quán)有勢，自然幫著他說話。因為權(quán)叔的脾氣大，沒什么人愿意跟他做對家。
反正在旁邊看牌也能抽煙，何必上去找罵呢？
有時上午過來，權(quán)叔會拿一張十塊或二十塊的，讓西平去商店買牌，每次買牌回來，權(quán)叔都讓西平把零錢收起來，這讓西平不至于天天兜里沒一分錢，也少挨了不少餓。
還有幾次，權(quán)叔清早到公園晨練，看到西平撲在石桌上睡覺，心生憐憫，把西平叫醒，問西平吃早餐沒有？不等西平說話，從口袋里掏出五十的或一百的給他，讓他去買早餐吃。
西平知道權(quán)叔這是在借故周濟自己，熱淚盈眶，心里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有些人脾氣或許不怎么好，心卻比很多人都要善良。
黃阿姨跟權(quán)叔打過一次牌，受不了權(quán)叔的暴脾氣，兩人發(fā)生了口角爭執(zhí)，鬧得不歡而散。之后兩人沒再一起打過牌，在公園形成了兩個不同的牌友圈子。
兩人誰都不服誰，西平夾在中間很難做，甚至不敢勸解。勸解黃阿姨，黃阿姨會認為他在幫權(quán)叔說話。勸解權(quán)叔的話，權(quán)叔會嘰里呱啦說一大堆氣話。
還有人嫉妒西平，故意在背后扇陰風，有一段時間，黃阿姨都不怎么愛搭理他了。
后來，西平兩條腿長滿了毒瘡，到處都爛開了花。走路痛，坐著痛，睡覺也痛，西平以為自己會交代在這里。
黃阿姨從歐洲旅游回來，看到他的情況，拿錢給他治好腿，還拿錢給他吃飯。讓他順利度過這個難關(guān)。
有幾次打牌時，黃阿姨贊嘆說西平是靚仔，真是好靚。又說起她自己家里的事，說她只有三個女兒，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一個兒子。說話的時候凝視著西平。
西平也有感觸，不過他裝作沒聽懂，他很感激黃阿姨平時對自己的幫助，但他不愿意虛情假意依附別人獲取錢財，他覺得這樣做很卑鄙和無恥。
八月悄悄來臨，西平?jīng)]想到他在窮困潦倒的時候，還能收獲一份美好的感情。
那是一個充滿余暉的傍晚，他打完牌坐在永安南城右邊的草地上，看著路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車輛，想著自己會何去何從。
不知什么時候，他左手邊不遠處坐著兩個女孩，稍帶稚氣的臉龐暴露出她們的真實年齡。
兩個女孩說的是湖北口音，邊談邊吃著身邊的零食，還不時看向西平。西平滿腦子在想著晚上去哪里過夜的事，哪有閑情逸致留意兩個十六七歲的女孩。
后來兩個女孩攜手離開之后，西平到兩個女孩坐的地方，看看包裝袋里有沒有剩什么吃的，結(jié)果從草地里撿到一串鑰匙。
沒多久，兩個女孩果然從原路返回，在剛才她們坐的地方尋找起來。
西平拿著鑰匙揚起，問她們是不是在找這個？
其中有一個較胖較高的女孩，歡快著跑過來接過鑰匙，又把另一個女孩叫過來，坐在他身邊聊天。
胖女孩說她叫楊嵐，指著另一個女孩說她叫陳少華。西平淡淡一笑，雖然他對兩個女孩沒有任何想法，但有兩個如此年輕活潑的小女孩主動跟自己聊天，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楊嵐說西平很像她以前的一個同桌。為了證實自己沒有說謊，還特意要陳少華做了證人。
西平?jīng)]想到自己在她們眼里竟是這么年輕，有幾分不適應(yīng)，故意說自己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
楊嵐說她今年十六歲，陳少華十五歲，剛剛畢業(yè)從老家過來的。
陳少華沒坐多久要走，楊嵐讓她先回去。
陳少華走后，楊嵐直接靠著西平坐下，滔滔不絕講述著她自認為有趣的事，可能是因為剛從老家出來，普通話里含有大量的湖北口音，西平聽了個半懂不懂。楊嵐談興很濃，自說自笑竟也樂此不疲。
西平聽懂了一個大概，楊嵐的父母在沙田工業(yè)區(qū)開了一家上了規(guī)模的制衣廠，她現(xiàn)在則在電腦培訓班學習編程。
后來她還去永安南城買來汽水薯片和真空包裝牛肉一起吃。
即使西平很少有回應(yīng)，楊嵐的熱情絲毫不減。臨走時，她一再追問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西平只得說他經(jīng)常在沙田公園。
從這之后，楊嵐每天到荔枝公園找他聊天，每次過來她手里總拿著很多零食。
楊嵐把自己生活里的點點滴滴都講給他聽，后來越靠越攏，整個身子都貼在他的身上，西平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孩對自己有意思。
他感到自卑，開始逃避她，叫她以后不要再來找他。楊嵐當時答應(yīng)，隔天照樣過來找他，有時還把自己的朋友叫過來介紹給他認識，每次見面時，楊嵐總是熱情挽住他的手臂。
西平不想繼續(xù)這樣下去，有幾次楊嵐過來找他的時候，故意不理她，扭頭就走。
她追在他身后，眼含淚水問，我就這么令你討厭嗎？
西平停住腳步，眼神復雜說，我們不合適，我不想害你。
她固執(zhí)挽住他的手臂，說我不管，我就喜歡你！說完從后面緊緊將他抱住。
西平長嘆一聲，說我現(xiàn)在朝不保夕，跟廢人差不多，你到底喜歡我什么？
楊嵐說，從第一次在草地上見到你時，我就喜歡上了你，喜歡你的清秀俊朗，你充滿憂郁的眼神更讓我心疼。
西平很為她的癡情感動，但他還是不能接受這段感情。他甚至認為，自己真的跟她好的話，簡直就是在欺騙無知少女。
他把她帶到第一次見面的草地上，耐心地跟她講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她緊緊抱著他，眼含淚水，問他是不是嫌她不夠漂亮，還是覺得她不夠苗條？
西平捧著她的臉認真說，都不是，是因為我根本不配擁有你！說完，站起身決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