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對上了魯?shù)┑哪抗?，就在魯?shù)┯X得這目光已經看穿了他的前生今世時，鬼王開口了，“不，你很好，你已經很好了，你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成長。任何堅強，都需要時間來培養(yǎng)?！?p> “憂郁也是堅強嗎？”小白情不自禁地問道。
雖然大家都覺得小白這個問題有些冒犯的意味，但鬼王還是微笑著解答了，“不錯，憂郁也是堅強。憂郁是因為看到了存在本身的矛盾，而這種矛盾誰都無法克服，能夠帶著這種感情活下去，還不是最大的堅強嗎？”
“這么厲害嗎？”小白瞪大了眼睛，“什么是存在本身的矛盾？”
“這個問題，你父親最有資格回答，翁白軍主應該已經觸及到存在的本身了。不過，我還是嘗試著來回答一下吧，”鬼王沉吟了一下，“存在，似乎是應該最實在的，但存在又是最虛妄的?？椿ɑㄔ冢豢磿r，花又歸寂。這其中蘊含著一個最本質的矛盾，有無。有無是可以相生的，但這正是奇怪的地方，有了有或者無，這是一，它們互相轉換了，還是一，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有和無都同時存在了，這又是二，一生二，但二不過是一和另一個一，所以，二歸根到底也是一。如果事情是這樣的話，宇宙應該是自洽的，是完美和諧的。但一生二的過程，不是一個全轉換過程，于是就有了三，接著更有了萬物，于是世界就嘈雜了起來?！惫硗蹩创蠹叶加行┌l(fā)愣，就舉了個例子，“舉個例子，人要不要教育孩子做個好人？這應該是個一的問題，所有人都應該向善，起碼是教育孩子向善。好人的對面是壞人，這是道德的一分為二，但是，它們能互相轉變嗎？按照我們的道德律，是不能的，我們不能做一個壞人，更不能教育孩子做一個壞人。但按照一生二，陰陽的相互轉換，好人壞人是必然能夠轉變的，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是不區(qū)分好壞，事實也是如此。很多人確實把自己的孩子教育成了壞人，有的是故意的，有的是無意的。好人不喜歡壞人，但是除非歸于統(tǒng)一的寂滅，壞人必然存在，任何社會都有，任何社會發(fā)展階段都有。但好人容易吃虧，壞人容易占便宜，在這個前提下，作為普通人，鼓勵孩子不做一個完整的好人，也就是時不時地去做些惡，不也是很常見的事情嗎？這不就等于不完整的轉變嗎？”
“可是，好人有好報，壞人終將惡貫滿盈?！毙“子行┎环?。
“作為鬼王，我看到了每一個的人一生，更看到了每一個人的下場，我相信我有資格說這個話，好壞的報應，沒有那么的絕對。”鬼王搖了搖頭，“什么叫惡貫滿盈？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哪個是惡貫滿盈？而且很多竊鉤者也并沒有被誅，他們生活得比老實的好人還要好。一般人都沒有好到圣人，也沒有壞到盜跖，那些小小的好，那些小小的壞，我們在生死簿上都懶得大書一筆，陽界不會懲戒他們，陰界也不會懲罰他們，因為懲戒的判官沒有那么多精力，更因為就連負責懲戒的判官，也在好人壞人的判斷場中，無法擺清。”
“那么，就要做一個壞人嗎？”盛顏只覺得胸口發(fā)悶。
“要做好人。世界不像我們想象的樣子，但它并沒有剝奪我們選擇的權利，我們應該選擇向善，但這個世界并不必然選擇向善，而且任何人都無法改變這一點，任何神也無法改變，翁白也無法改變——除非他毀滅這個世界——這難道還不令人困惑嗎？”
“可是，我聽了殿下的話，卻覺得更堅定了，”香郎摸了摸腦袋，“倒是殿下說的那些困惑，我以前沒怎么想過。”
“總有一些天選之子，會活得純粹些，你就是這樣的人，”鬼王憐愛地說，“要保持住這種純粹，不要被之后的日子輕易地打破了?！?p> “布詩哥哥也說過這種話！”香郎驚訝地喊道。
大家都笑了。
“我覺得鬼王殿下把事情說得太復雜了，”小白也撓起了頭，“聽都聽不懂，”他又壓低了聲音，“難怪會抑郁了。”
“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布詩瞥斜了小白一眼，“是不會懂的?！?p> “你這么傲慢，難道是好的嗎？”小白反擊道。
布詩突然愣住了，他確實太傲慢了，以至于沒有人有機會告訴他他的傲慢，小白這句話顯得太突兀，以至于直接觸動了他。
“小白說得很好，憂郁并不是一種品質，更無所謂好壞，當你得到它時，它會成為一種負擔，當你想清楚時，它又會成為一層鎧甲。我還沒有想清楚，但我在努力，我希望能夠最終想清楚。”
魯?shù)┪⑿ζ饋?，他聽明白了，一時之間，他只覺得無比的舒暢，那些折磨過他的問題，那些痛苦的往日，雖然并沒有過去，但他覺得自己更堅強了，堅強到能夠更好地面對一切。
鬼王依然坐在那里，靜靜地喝著粗茶，他的面容似乎不那么平凡了，他的身份似乎也不那么神秘了。對這個話題，他很有說服力。能夠說服人，在語言，更在態(tài)度，但歸根到底，還在于說話題的那個人對了。
正確的人才能說出正確的話。
年輕人們從小木屋中走出來，都多多少少有了些心事，約了改日再聚，就一對對散開了。
魯?shù)┖鸵酪离x開地府，漫步在山間，兩人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但是他的微笑令她心情變得愉悅起來。兩人停在了山頂湖泊旁邊，波光粼粼，悅動山鳥之性，魯?shù)┠曔@天池之影，心中忽而變得空空落落，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依依驚訝地看著魯?shù)瑓s見魯?shù)┥碜右换?，險些摔倒，依依急忙扶住了他。
公羽百行
作者按：兩個牙牙學語的奶孩子，互相之間能夠交流得很好，一個滿腹經綸的大人在一旁只能一頭霧水。我們總覺得經歷、學識、年齡等方面的優(yōu)勢能讓我們指導他人，但其實如果他人因為種種原因不信服你，你的一切都不會被接受。所謂非我族類，所謂他人即地獄，所謂屁股決定腦袋，都是導致無法交流的外在原因。相反的，真誠、設身處地、共情等等，都是有效交流的前提。當然，無法交流的一個現(xiàn)實原因是，很多人根本就不想認真地交流，他們只是在評價、調笑、消遣，平等的交流對他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