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伯仁去壽陽后,陳萬全的心里非常復(fù)雜,不知道這個欽差會弄出什么麻煩來。
陳萬全對魏伯仁也算是用盡了心思,打獵備食材,私下招待,還用了最好的雍和宮酒,這一切都是想讓魏伯仁明白個事理,不要太著急,凡事都要留點后路。
可是,魏伯仁并沒有直接表態(tài)。那日他多少有些醉酒,可第二天他酒清醒之后,還是稟報了督河道和督糧道的事情,要巡撫責(zé)令調(diào)查,似乎那些野豬肉和美酒已經(jīng)穿腸而過,并沒有起到什么效果,徹底調(diào)查賑災(zāi)款的決定沒有改變。
這一切讓陳萬全非常失望,也非常擔(dān)心。魏伯仁的態(tài)度,預(yù)示著江南省即將發(fā)生著變化。他思考著如何應(yīng)對這種變化。如果魏伯仁沒有高誠背后支撐著,事情就簡單了許多,只要如實調(diào)攝武郡王,便會想個緣由將他調(diào)走??墒沁@高誠深知江南省的情況,又有皇上支持,弄得不好會誤事,必須慎重又慎重。當(dāng)下之機,就是不能讓魏伯仁抓住任何把柄,讓他無功而返。捐銀只是小事,他知道這些官員,捐出的銀子,堤內(nèi)損失堤外會補回來。所有的議論和延緩措施,只是發(fā)發(fā)牢騷,給欽差制造障礙,造成錯覺,或許不會有大的效果。
壽陽府是陳萬全的一塊心病。
當(dāng)年自己在壽陽擔(dān)任知府的時候,也喜歡夸大災(zāi)情,無災(zāi)報災(zāi),得到不少的朝廷賑災(zāi)款。說實話,正因為有了這些銀子,他得以與郡王們建立密切的關(guān)系??ね鮽冇性S多生意在江南省,在他的關(guān)照下,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當(dāng)了巡撫之后,吳富貴是自己精心挑選的人,這人精明能干,最主要是能夠體察上峰意圖,用得非常順手。因為壽陽是江南省的富庶之地,別人眼紅,所以適當(dāng)時候就讓收獲滿滿的吳富貴調(diào)任,免得時間太久了弄出事非。隨后他又選了鄭安。此人以前在蘇州,是陳萬全的好友介紹,他便稟報武郡王而將他調(diào)來,此目的是為了掩人耳目,異地任用,排除嫌疑。這一招在官場很有用,江南省官員無話可說。表面上鄭安不是自己親手培養(yǎng)有,其實鄭安也是非常聰明,看上去書生氣十足,說話和氣,經(jīng)調(diào)教之后,很快就納入自己的麾下。
此次壽陽受災(zāi),朝廷讓魏伯仁勘災(zāi),按理說,這魏伯仁與鄭安有過同窗經(jīng)歷,應(yīng)當(dāng)可以爭取為自己所用??墒茄巯虑樾慰矗翰视懈蟮谋ж?fù),同窗之誼可能變得更加虛偽,他如果唯皇上是從,事情就變得無可救藥了。不過,魏伯仁這次去壽陽,要看鄭安的能量和悟性,為此他已經(jīng)去信鄭安,讓他好生應(yīng)對。
他思忖著,覺得還是不放心,便將吳富貴叫來,指令他全程關(guān)注魏伯仁的行蹤,及時掌握欽差在江南省的一切情況,以防萬一。
再說鄭安和魏伯仁回到衙門,鄭安安排了豐盛的酒宴接風(fēng),這是同窗分別之后首次相聚。魏伯仁畢竟是京官出來,地方盛情他領(lǐng)略較少,一時感到有些為難,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鄭安見狀,連忙將他按到在椅子上說:“我的欽差大人,放心,今日的宴席全是我內(nèi)人燒的,蔬菜是自己院子里種的,酒是自己釀造的渡河酒,用的銀子也是自己的俸碌,不會讓魏大人擔(dān)上貪圖享樂,接受賄賂之惡名的。再說,今日別無他人,就你我兄弟,放心吧?!?p> 這一說,魏伯仁只好坐下。
“你幾個手下,我讓蘇管家?guī)У礁舯陲埖耆コ渣c?!编嵃驳购镁?,舉起酒杯,“我們私下還是以兄弟相稱吧。魏兄受皇上之命,親赴壽陽,是我鄭安之喜,略備壽陽渡河薄酒,請魏兄賞臉?!?p> 魏伯仁也端起酒杯:“多謝鄭兄?!?p> 鄭安指著一道菜說:“盤龍山竹林雞,味道不錯,吃。這就是壽陽豆腐,已有千年歷史了,請。”
魏伯仁嘗了嘗,果真鮮美,更是贊不絕口。酒過三巡,鄭安擦擦嘴角:“今年淮河大災(zāi),壽陽也是損失不小,不知仁兄作為欽差對壽陽有何要求?”
魏伯仁這次受皇上親命,赴江南省賑災(zāi),抱定一個決心就是不負(fù)皇命,其它都沒有考慮過。若非如今國庫空虛,剿匪急切,不得已才會決定捐銀啊。壽陽是江南省首富之地,壽陽定,江南省也定,到時候賑災(zāi)自救,軍糧籌集完畢,賑災(zāi)款查清,他就可以早點回到京城與妻兒團聚,到時候,想必不會讓皇上失望吧。魏伯仁的意思很明白,鄭安也清楚,否則也不會安排碼頭上的一幕。一句話,壽陽府衙遭此大災(zāi),也是財力緊張,更沒有多余的錢捐助他處。
魏伯仁明白鄭安的意思,有些不高興,放下筷子:“照鄭兄意思,壽陽受災(zāi)之后,就沒有其它辦法可想了?!?p> “哪里,哪里,下官怎能有違圣命啊。捐銀一事下官定當(dāng)努力而為之,至于能夠捐銀多少,很難預(yù)料。本官來壽陽只有兩年,衙門庫銀早已為前任所耗盡,今日又遭遇災(zāi)害是雪上加霜。唉,都是同朝為官,下官也不好說什么,只能以后想法慢慢補足。再說,災(zāi)后修繕正在籌劃,恐怕需要不少銀子,如果朝廷不撥銀,這壽陽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說了,還望魏兄多多體恤壽陽的難處啊?!?p> 魏伯仁的眼光盯著鄭安,露出懷疑的神色,都說壽陽是藏富之地,難道說壽陽只是徒有虛名而已??吹酵瑢W(xué)有些驚詫,鄭安卻若無其事一般。
魏伯仁一口將酒喝下:“鄭兄總不至于讓兄弟空手而歸吧?我在皇帝這里不好交代,這次捐銀,江南省的官員可都盯著你呢,壽陽如果沒有點表現(xiàn),各級官員也會說話,兄弟也不好辦?!?p> 鄭安站起身,從書桌上拿過來一本書。鄭安雖然是江蘇過來,與陳萬全也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巡撫大人來信關(guān)照,好生應(yīng)對欽差,可他心里有氣沒處撒,遇到自己任上就要自個擔(dān)責(zé),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不錯,自古以來壽陽就是富庶之地,江南省商人一半出自壽陽。這本地方志就很能說明些問題。壽陽的錢不在壽陽,大多流到了江浙一帶去了,壽陽真的只是個虛名罷了。銀子都在民間,都在富商之手,都在大清國各錢莊里,這些人的銀子不好弄啊。其實江南省各級官員都知道,壽陽的稅賦最重,承受的壓力也最大,以往幫助別人最多,今日壽陽受災(zāi),以至上面下面都袖手旁觀,這做得是不是太過分了?”
魏伯仁神色沮喪地看著手上的地方志,聽了鄭安的話,讓魏伯仁感到有些迷茫起來。
“鄭兄的話魏某理解?!蔽翰首约旱沽艘恍”?,輕輕咪了一口道,“這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壽陽之地過去也是名人輩出啊,孫叔敖、劉安、魏杞、呂師夔、白時中等等,做了不少的事情。以后,倘若鄭兄做好了這件事,歷史也會記住從蘇州來的一個書生。”
鄭安苦笑著搖搖頭。這同窗幾年不見,城府也深了起來,讓人著磨不透。過去他們一起在書院讀書的時候,魏伯仁頭腦還是比較簡單,也不太與人爭論,有一點,他認(rèn)準(zhǔn)的事情挺較真。希望這一次來,看在同窗面子上,不要生出是非來,不要太較真??墒青嵃搽[隱覺得,魏伯仁在變,變得不好理喻?;蛟S他有自己的難外,受到皇上的親點能有幾人?換著自己會變嗎?不管如何,鄭安目前還是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穩(wěn)住老同學(xué),平平安安地離開壽陽。
“壽陽確實是個好地方,我早就有終老此地的想法?!?p> “鄭兄當(dāng)真不想回蘇州了?”
“說實話,在哪當(dāng)官都一樣。我呢本來就無心官場,只是家父逼迫,否則我可能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書畫家了。”
魏伯仁抬頭看到墻上掛著的書法,的確大有長進。然而他還是搖搖頭說道:“鄭兄的想法還是幼稚啊。官場之路一旦進入,也是名利場,如今有幾個能夠放棄得了。就鄭兄眼前書寫的幾個字‘惠風(fēng)和暢’,這‘惠’可作很多理解啊,名風(fēng)、錢風(fēng)、香風(fēng)、文風(fēng),可以有很多風(fēng)襲來。不是嗎?”
鄭安寫下這幾個字,只是心情愉悅時,并無深的想法。而今日魏伯仁一語點到要害,說明他對地方官吏看得很清,也看得很透。更重要是,這話里是一語雙關(guān)。
鄭安淡淡一笑,指指書房。魏伯仁跟著他走進書房里。鄭安指指書案上人宣紙說道:“我記得魏兄一直在練字,可否留下墨寶?讓我欣賞一二?!?p> 魏伯仁清楚,這鄭安一直對自己的書法很自負(fù),今日肯定是想讓他出丑。他笑笑,卷起袖子來,寫下“廉以載道”四個字。鄭安細(xì)細(xì)一看,吃驚不小。此行楷字體剛健,大氣穩(wěn)重,功力在自己之上。這魏伯仁的書法可謂“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了。鄭安立即感到剛才自己有些的語氣有些過了,是自己小看別人了,臉色不由地些泛紅起來。
正在這時,夫人親自端上菜來,打破了暫時的尷尬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