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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蓮江南

第十三章 比武

采蓮江南 浙江魔術師 7295 2021-04-13 07:35:53

  東白居茶館內,徐廷翠把一壺東白春芽喝得精光,還沒看見王如龍從茅房出來,進去一找已不見蹤影,立時明白王如龍偷偷潛出去行俠仗義,心里埋怨多事,只能回到座位苦等。

  好半晌,才見王如龍徐時行一前一后走進茶館。徐廷翠大喜,想埋怨王如龍幾句,卻見徐時行面孔雪白,精神恍惚,感覺有些不對,忙問道:“時行怎么了,先生不準假?”

  徐時行收斂心神,道:“先生已經準假。讓我在家莫要荒廢學業(yè),好好準備鄉(xiāng)試。”喬老夫子已曉得昨天徐時行與李文遠對詩之事,斥責徐時行輕浮孟浪,因口舌之爭得罪東李,要他牢記“汝默”真意。不過這些話不必跟父親細說。

  徐時行心里還有更大的苦惱,就是如何向父母提起田蓮兒之事。從徐廷翠得到請?zhí)蟮难孕信e止來看,父親很是重視門第差別,田蓮兒雖然救過徐廷翠性命,恐怕不會因此感恩松口,只能走一步瞧一步,見機行事。

  摸了摸袖袋里的玉蜻蜓和斷裂玉鐲,徐時行更加心亂如麻。

  聽說喬老夫子已經準假,徐廷翠心頭一松,站起身道:“太陽都過了頭頂,如龍肯定肚饑得咕咕叫,咱們快些去黌門酒館吃飯?!币娡跞琮埰桨矡o恙,神情輕松,徐廷翠料定已解決了麻煩,樂得假裝不知。

  徐廷翠付了茶錢,三人出了茶館,順著官道向黌門酒館走去。行出不遠,見大批潑皮持刀掄棒急匆匆趕向進士胡同。徐廷翠連忙避讓,心想不知哪家商鋪又要遭殃。

  黌門廣場是東陽城區(qū)的火腿心,“匯東峴風光、西甄白云、南嶺蒼松、北江清流,聚歌山畫水之靈氣,添古邑新城之異彩”,有泮池、照壁、九曲水等眾多景觀,最是莊嚴華妙。廣場北邊一水青磚,粉黛黑瓦、飛檐高翹的高大建筑便是東陽文脈所在學宮。學宮對面遙遙相對的是縣衙門,知縣主薄典吏等大小官吏都在縣衙門處理公務,府邸也都在臨近。黌門酒館位于黌門廣場旁邊的黃金地段,顧客以秀才相公和衙門官吏居多,是達官貴人聚餐的頂級消費場所。

  徐廷翠和徐時行久聞其名,從來沒有進去過。走到酒館門口,見樓高三層,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門口黌門酒館牌匾鐵畫銀鉤,古樸大方,落款竟是喬行簡。喬行簡表字壽朋,南宋光宗紹熙四年進士,官至左丞相,封為魯國公,著有《周禮總說》《孔山文集》,是西喬的領軍人物,在東陽進士中極有名望。喬府就是喬行簡出資建造,雖已過了許多年,依舊富麗堂皇,在東陽進士府第首屈一指。只是喬行簡去世已近三百年,如何會為黌門酒館題匾。徐時行有些疑惑,在黌門酒館門口立住腳步,抬頭觀瞧,皺眉苦苦思索。

  王如龍急著進去吃喝,見徐時行在酒館門口呆呆站立,口中喃喃自語,以為在鉆研書法。暗笑書呆習氣,拉了拉袖子道:“表弟,研究學問不在一時,先進去填飽肚子再說?!?p>  徐時行道:“我想黌門酒館開張不過三十來年,喬魯國怎會為酒館題詞,感覺有些不可思議?!?p>  王如龍不知喬魯國是誰,瞠目不知所對。徐廷翠在旁邊聽得明白,道:“這我倒知道,喬行簡未發(fā)達時常去黌門酒館吃喝,中進士后掌柜央請題匾。后來黌門酒館在戰(zhàn)亂中倒閉,牌匾藏在喬府。前些年喬府委派族人重開黌門酒館,特地掛上喬行簡題詞牌匾,人人都曉得黌門酒館是百年老店,爭著前來捧場。黌門酒館名聲大振,自此奠定東陽餐飲界的龍頭地位。”

  徐時行這才曉得黌門酒館牌匾有此典故,暗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有些時候鄉(xiāng)民比秀才更有學問。這時已是晌午時分,黌門酒館人聲鼎沸,客滿為患。專司迎客的酒保俞二見三人身著綢衫,徐時行更是溫潤如玉,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物,倒也不敢輕忽,迎上來熱情道:“各位老爺相公,小店已經客滿,請旁邊寬坐等候,有了空座馬上上菜?!?p>  徐廷翠見酒館顧客人人衣著光鮮,肚肥腹大,料想費用肯定不菲,心里先自怯了,聽俞二說沒有空座剛好下篷,對王如龍道:“顧客太多,要等好長時間,不如另換家酒館?”

  王如龍還沒有說話,旁邊有聲音接口道:“三樓吳寧廳,引客人上樓?!?p>  俞二剛想回說沒有,覺得聲音有些熟悉,抬頭一瞧大驚失色,滿臉諂笑道:“劉老爺您老人家怎地親自過來,快樓上請。”

  劉老爺體型魁梧、滿臉橫肉,與劉黑豹有七分相似,只是個頭大了一圈。他頭戴平定四方巾,身穿藍綢儒衫,居然也是文士打扮,只是豹目環(huán)眉,面目兇惡,怎么看都是沐猴而冠,不類書生。前些年朝廷用度緊張,允許納粟入監(jiān),劉老爺就是那時跟風捐錢買的監(jiān)生身份,自然要時常穿出來顯擺。身后跟著幾名袒胸露乳、橫眉立目的彪形大漢,都身穿窄袖短打褲褂,腰扎寬大牛皮腰帶,佩戴柳葉薄刃鋼刀,滿面猙獰怒視王如龍。劉黑豹被人攙扶站在彪形大漢之中,左手已纏上了繃帶,吊著胳膊咬著牙一聲不吭。

  徐廷翠認出劉老爺便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黑虎幫大當家劉黑虎,駭得躲在旁邊不敢吭聲。徐時行面色微變,急忙站到老爹身前,沒有說話。王如龍神情自若,向劉黑虎拱手道:“虎哥,六年前匆匆一別,今日有緣見面,真是難得?!?p>  劉黑虎微笑道:“我也想不到如龍老弟才到東陽就給老哥下馬威,黑豹眼拙得罪如龍老弟,老哥在這里先行賠罪?!闭f完又向徐時行拱手道:“黑豹受人蒙騙,竟敢對徐相公下手,老哥一并賠罪!”

  徐時行這才曉得王如龍與劉黑虎竟是舊相識,心里驚訝,拱手回了一禮,沒有接口。徐廷翠聽說劉黑豹居然想要傷害兒子,面皮漲紅,恨恨地望向劉黑豹,只是不敢作聲。

  場面話講完,劉黑虎與王如龍笑嘻嘻把手而行,狀似親密,在俞二引導下徑上三樓。一名黑虎幫打手干笑著微微躬身,示意徐廷翠徐時行上樓。徐廷翠面色雪白,瞧了徐時行一眼,搶在前頭走上樓去。徐時行急忙跟著上樓。

  一行人上了三樓,徑自進吳寧廳坐下。三樓是黌門酒館的高級包廂區(qū),出入的都是達官貴人或名門雅士。劉黑虎常年包了吳寧廳,作為上層社會聯(lián)絡交流場所。吳寧廳風格典雅古樸,四壁懸掛名人字畫,休息區(qū)擺放時鮮瓜果,常設一架古琴供彈唱奏樂。正中間擺放著一張可供十多人進食的紫檀木琴棋書畫精雕餐桌,沉甸甸的紫檀太師椅厚重嚴謹,靠背鑲嵌西洋進口琺瑯,晶瑩奪目。沿街是一排鏤空雕刻漁椎耕讀的屏窗,開窗便可望見蜿蜒起伏的東峴峰,涼風習習迎面而來,讓人賞心悅目,神清氣爽。

  劉黑虎及手下大多目不識丁,瞧不出吳寧廳的妙處,進門就把候在休息區(qū)的樂娘趕了出去。劉黑虎擺了擺手,示意俞二揀貴重上菜。自己大模大樣占了主位,推王如龍坐了客位,然后是徐廷翠、徐時行,劉黑虎手下有資格上座的占了其余位置,劉黑豹坐在徐時行下首,不時用眼去瞧王如龍,隱有怨毒,一閃即逝。

  江湖豪客的飲食習慣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劉黑虎也不例外。不一會兒,餐桌上琳瑯滿目,擺滿了各色珍饈,都是精心烹飪的山珍海鮮。徐時行放眼瞧去,絕大多數不識得,千祥羊肉,三單土雞,黃田畈牛肉,歌山兩頭烏,橫錦野生魚,這些東陽有名氣的肉菜倒都上桌,只是制成了精美式樣,取了風雅菜名。其中的五羊開泰,是宰殺養(yǎng)在野地的幼羊烹調,取羊肚、羊腩、羊腰、羊脊、羊腿擺成五色拼盤,旁邊放碟六必居甜醬,賞心悅目,甚是可口。酒是湖溪酒坊精釀的“白云泉”燒酒,號稱“三碗必醉”,江湖豪客的最愛。

  見酒菜都已上桌,劉黑虎揮了揮手,旁邊侍候的酒娘忙往眾人面前的琉璃杯倒?jié)M清澄酒液,房里立時彌漫濃烈酒香。徐廷翠徐時行酒量都不過關,劉黑虎曉得他們不是武夫,也不為難,吩咐另拿“武陵春”黃酒給兩人斟上。他踞坐在太師椅上,見眾人目光都瞧向自己,心里得意,舉杯高聲道:“如龍老弟是義烏兄弟會三當家,前些年投入戚大帥帳下,砍下好多倭寇腦袋,給被害苦的浙江百姓出了口惡氣,端的是條好漢。今天難得來到東陽,大家伙都干了杯中酒,給如龍老弟接風洗塵!”說著揚頭咕嚕嚕喝下燒酒,向王如龍亮了亮杯底。

  王如龍呵呵一笑,舉杯鯨魚吸水般一飲而盡,也亮了亮杯底。黑虎幫眾人贊了聲好,紛紛舉杯喝光。徐廷翠瞅著琉璃杯中的金黃酒液,猶豫了一下,瞧瞧劉黑虎面色,苦著臉大口喝光,枯瘦面頰立時現出紅暈。眾人目光都聚焦在徐時行身上,瞧這文弱書生如何飲下滿杯的“武陵春”。卻見徐時行捧起琉璃杯,沖座中諸人微微一笑,用嘴唇淺淺抿了口酒,慢慢把琉璃杯放回餐桌。

  劉黑虎知道今天的沖突全因文弱書生而起,早等著瞧好戲。見徐時行舉杯碰唇只是做個樣子,黑黝黝面孔立時結成寒鐵,冷聲道:“徐相公,不給我劉黑虎面子?”

  王如龍知道劉黑虎脾氣暴躁,極重面子,一言不合就會當場翻臉。表弟酒量極淺,絕對喝不下滿杯的“武陵春”,剛想站起說幾句場面話,就見徐時行向劉黑虎拱了拱手,微笑道:“劉大當家是東陽城里鼎鼎有名的好漢,誰敢不給面子。只是王知縣曾有訓誡,要時行未滿十八不得飲酒,免得貪酒誤事,妨礙興業(yè)。時行既要遵王知縣訓誡,又不能駁劉大當家面子,左右為難,只得以唇碰酒以示兩全?!?p>  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劉黑虎雖是黑幫老大,卻也不敢與王知縣的官威作對,聽徐時行口口聲聲王知縣訓誡,又說不敢駁了自己面子,驀地想起徐時行是東陽案首,院試雛鳳,秀才相公中的翹楚,劉提學和王知縣都極為看重,囂張氣焰登時減了一半,哈哈笑道:“徐相公不能飲酒為啥不早說——快給徐相公來杯西瓜汁?!弊詈笠痪涫菍κ塘⒃谂缘木颇镎f的。

  酒娘答應一聲,急步走了出去。劉黑虎舉起第二杯燒酒,道:“第二杯酒還是敬如龍老弟,謝謝他替我教訓黑豹。徐相公是東陽案首,盧老太爺都極為看重,特地下帖邀請赴宴。黑豹不知好歹,受人挑撥出手傷害,如果不是如龍老弟及時阻止,就會給黑虎幫招來災禍。黑豹,快些敬酒謝過如龍老弟!”

  此言一出,座中諸人都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聽錯了話。劉黑豹原以為堂哥會給自己撐場面,想不到竟要自己向王如龍敬酒賠罪,受傷后的慘白臉色登時血紅,蹭地一聲站起,“大當家——”

  劉黑虎瞪眼道:“我說的有錯?如果如龍老弟不阻止,你就會出手傷了徐相公。盧老太爺知曉此事會輕饒過你?只消一張?zhí)?,就能讓你吃一輩子牢飯,鼓動你動手的人會替你出頭?”

  正言厲色一番話,訓得劉黑豹面如土色,不敢作聲。王如龍見劉黑豹立在那里敢怒而不敢言,哈哈笑道:“虎哥言重了,黑豹老弟豈能不知輕重,只是被人利用罷了。不敬也罷!”嘴里說著,身子卻動也不動。

  劉黑虎見劉黑豹鐵青著臉不言不動,面色微寒,冷哼了一聲。劉黑豹登時激凌凌打了個寒顫,忙用完好右手端起琉璃杯,向王如龍道:“黑豹有眼無珠,得罪如龍哥,當面謝過。”不等王如龍應答,繃著臉舉杯一飲而盡,隨即坐下,厚重太師椅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王如龍笑瞇瞇地向劉黑豹舉了舉杯,也是一飲而盡。他瞧出劉黑豹心中不服,卻不在意,抹了把亂糟糟的虬髯,順手挾塊燒雞放入嘴里,咬得咯吱響。

  劉黑虎不理眾人異樣神情,一口喝光杯中酒。掃了酒桌一眼,見除徐時行外,其他人都已喝光。取過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向王如龍道:“按江湖規(guī)矩,黑豹犯錯應削指謝罪。如龍老弟已經代勞,削去了黑豹左手大拇指,這一節(jié)算揭過。只是黑豹再不爭氣也是黑虎幫的三當家,犯了錯應由幫規(guī)處罰。如龍老弟出手代為教訓于理不合,這筆賬該怎么算?”

  聽了這話眾人又是一愕,原以為劉黑虎連敬兩杯酒,是怕了王如龍的軍官身份,想把梁子輕輕揭過。哪料先禮后兵,演了這么一出。王如龍想不到劉黑虎講出如此言語,見鷹隼般的目光瞪住自己,呸地一聲把雞骨吐到地上,笑道:“虎哥,幫規(guī)是死的人可是活的。難道我眼睜睜看著黑豹把表弟打成跛子,再捉了他來受那鳥幫規(guī)處罰?說破天也沒那個道理?!?p>  劉黑虎冷聲道:“你已把黑豹打翻在地,卻用柳葉刀削去左手大拇指,害黑豹終身不能使刀,這就有些過了?!?p>  王如龍面孔也冷了下來,瞇著眼睛道:“削都削了,再也栽不回去,依虎哥該如何處置?”

  劉黑虎寒聲道:“兩個法子。一是依樣畫葫蘆,把如龍老弟的左手大拇指也削下來,算是賠償。二是按照江湖規(guī)矩比武,贏者通吃,誰都沒話講?!?p>  見酒桌上硝煙味漸濃,黑虎幫眾人都緊按刀柄,劉黑豹喜上眉梢,感激地望向替自己出頭的堂哥。徐廷翠面色如土,上下牙齒不住碰撞,背脊悄悄佝僂了幾分,縮在太師椅里不敢作聲。徐時行臉色也有些蒼白,不過還算鎮(zhèn)定。他見過表哥對付眾潑皮的如電身手,認定黑虎幫人數雖多,絕難不倒王如龍。

  王如龍仰天打了個哈哈,道:“虎哥想削下如龍的左手大拇指,可惜倭寇不答應,等著爺爺輪大刀去砍他們的腦袋?!被舻仄鹕?,左腳踩在太師椅上,冷笑道:“那就只能比武,虎哥出題目吧?!?p>  王如龍身高體壯,站起來猶如金剛,威風凜凜,煞氣逼人。徐廷翠瞧得呆了,他一直覺得王如龍粗魯無文,這時才感受到武夫的不凡。劉黑虎大拇指一翹,贊道:“好漢子!咱們都是行家,既然你接了招,下面題目就該由我來出。拿上來——”左手一揮,坐在休息區(qū)的一名手下忙取出兩枚絲線縛著的嘉靖通寶,懸掛在屏窗窗格上,涼風吹來銅錢微微搖晃,發(fā)出輕微碰撞之聲。劉黑虎掀開儒衫,現出里面的短打褲褂,牛皮腰帶上插著一排明亮亮的柳葉飛刀。他取出兩柄,一柄遞給王如龍,一柄掂在手中,道:“咱們坐著不動,用飛刀把銅錢釘在窗格就算贏。贏者通吃,輸者任憑發(fā)落?!?p>  “打成平手如何?”徐時行輕聲問道。

  劉黑豹看白癡般望了徐時行一眼,“平手換題目再比,直至分出輸贏,小子!”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眼里冒出嗜血的火花。

  王如龍見劉黑豹出言無禮,面色一沉,左手微彈,半根咬碎的雞骨射到酒杯上。劉黑豹哎喲一聲,酒杯掉在餐桌上,傾出一大片酒液。劉黑虎瞧在眼里,冷哼了一聲,沒有理睬。

  酒娘捧著調好的西瓜汁進來,見酒桌上劍拔弩張,氣氛異常,嚇得不敢開口,抖顫顫地把西瓜汁放在徐時行面前,取出絲帕擦餐桌上的酒漬,不小心碰到劉黑豹吊著的胳膊。劉黑豹正沒好氣,揚手一巴掌打在酒娘臉上,白嫩面頰立即多了五道指痕。酒娘眼中溢滿淚花,捂住臉不敢說話。

  “黑豹,不要胡鬧!”劉黑虎見王如龍眼里現出譏諷神色,寒聲對劉黑豹道,揚手半兩銀錠飛入酒娘掌中。擲銀手法甚是高明,黑虎幫諸人都喝起采來。酒娘怔了一怔,強擠出笑臉,福了福悄然退了出去。

  見事情已了,劉黑虎踞坐在太師椅上,瞟了眼不住晃動的銅錢,左手一揚,柳葉飛刀閃電般射出,只聽啵地一聲輕響,牢牢把銅錢釘在窗格雕花中漁夫的漁網上。黑虎幫眾人都震天價叫好,劉黑豹叫得尤其大聲。

  王如龍笑了笑,掂起柄柳葉飛刀正想出手。旁觀的徐時行忽道:“表哥且慢?!眴杽⒑诨⒌溃骸皠⒋螽敿?,弄斷絲線算不算?”

  劉黑虎一愕,不知徐時行打的甚么鬼主意。仔細打量了下徐時行的單薄身板,確定不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點頭道:“當然算?!迸挛娜嗽幱嫸喽?,補了一句,“不能靠近銅錢三尺?!?p>  徐時行微笑道:“曉得。”神定氣閑地走到屏窗前,距離銅錢四尺有余。眾人不知他弄什么玄虛,都不錯眼珠盯住。徐時行慢條斯理地從袖里掏出塊玉佩,那玉佩雕成展翅欲飛的蜻蜓模樣,陽光映照下閃閃發(fā)亮,宛若活過來一般,異常生動。黑虎幫坐地稱霸,敲詐勒索,金銀財寶見得多了,沒有一塊玉佩如玉蜻蜓般晶瑩剔透,栩栩如生,有的幫眾不禁怦然心動,恨不得搶將過來。徐時行拿著玉蜻蜓站在屏窗的陽光下,不停轉動,晶瑩白光愈加眩人耳目。

  這時已是正午,秋老虎曬得屏窗火辣辣宛若著了火。徐時行立了片刻,玉面上慢慢凝出汗珠,從面頰沿頸項滾下,一滴滴掉在硬木地板上,嘴唇也漸漸現出裂皮,仍然立住不動,只是不住擺弄玉蜻蜓,偶爾向懸掛銅錢的絲線瞄上一眼。

  徐廷翠見兒子在陽光下曬得如此辛苦,心痛得如同油煎一般,剛想起身把徐時行拉回來。忽聽叮咚一聲輕響,眾人視線本來都集中在徐時行身上,聽到聲音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見懸掛銅錢的絲線不知何時斷裂,在微風中不住晃動。再向地板望去,黃燦燦的銅錢掉在地板上,嘉靖通寶四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饒是眾人都是刀頭舔血的江湖漢子,也不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瞧向徐時行的目光登時有些異樣。徐時行被陽光曬烤得受不了,銅錢落地如釋重負,連忙踱回到餐桌前,對目瞪口呆的劉黑虎道:“劉大當家,絲線是否已被弄斷?”

  劉黑虎說不出話,張大嘴巴呆呆地點了點頭。劉黑豹心頭發(fā)毛,嘴巴卻硬氣道:“你這是請神,不算!”嘉靖皇帝崇尚道教,宮里常年養(yǎng)著道士開壇請神,民間也多有迷信人士。

  徐時行冷笑道:“夏蟲不可語冰?!苯忉尩溃骸皶x代張華的《博物志》記載,‘削冰令圓,舉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則火生’。時行想玉蜻蜓腹部圓滑,與圓冰類似,如果向日聚熱,也能生火。故而一試,果然引燃了絲線?!?p>  他說是一試,其實在白云書院讀到此段時,曾用不同物品試過效果,才能有如此把握。座中的都是半文盲,聽得云天霧海,似懂非懂,更增神秘感覺。劉黑虎討過玉蜻蜓看了半晌,還給徐時行。王如龍見表弟露了一手,大是得意,捋著胡須笑道:“既然表弟現了本事,表兄也不能不亮一手?!弊炖镎f著,左手一揚,柳葉飛刀向背后飛出,長了眼睛般射向被劉黑虎飛刀釘住的銅錢。眾人又聽到一聲叮咚,瞧得清楚的已大聲叫好。原來王如龍射出的飛刀竟把劉黑虎釘住的銅錢剖成兩截,上半截在絲線上懸著,下半截已掉到地板上。如此飛刀力道簡直聞所未聞。

  望著地板上躺著的一枚半銅錢,劉黑虎面色變幻,終于向王如龍拱手道:“如龍老弟飛刀神技,老哥自嘆不如?!鄙钌钔诵鞎r行一眼,道:“徐相公文弱書生,居然能隔空斷線,更是聞所未聞,難怪被譽為雛鳳!”。舉杯分別敬了王如龍和徐時行一杯,昂然道:“按照江湖規(guī)矩,贏者通吃。如龍老弟有啥要求盡管提,只要劉黑虎能辦到,一定從命?!?p>  王如龍心中得意,剛想謙虛幾句,忽地想起一事,哈哈笑道:“虎哥爽快,我就不客氣了。”指著徐時行道:“我表弟是秀才相公,寫文章厲害,打架斗毆可不行,以后表弟在東陽的安全拜托虎哥?!?p>  劉黑虎松了口氣,笑道:“如龍老弟不提,老哥也責無旁貸?!毕蜃谏磉叺亩敿依畛孙L道:“傳出話去,今后誰敢動徐相公及家人一根毫毛,黑虎幫滅他全家!”

  李乘風大聲應了。劉黑豹面色不豫,可也不敢說什么。王如龍知道劉黑虎雖然兇狠,當眾說出的話一口唾沫一顆釘,絕不至于反悔,滿意地點點頭,抱拳道:“多謝虎哥!指使黑豹傷害我表弟的主謀,也請一并交出?!?p>  劉黑豹聞言變色,正想開口。徐時行輕聲道:“表哥不用追問,我已知道是誰。”向劉黑豹道:“兩次指使你對我下黑手的,可是李文遠?!?p>  劉黑豹咬了咬牙,大聲道:“這是你猜出來的,與我不相干?!眲⒑诨獾溃骸昂诒沩サ睾?,李文遠兩次三番想讓你沖前陣,背黑鍋,你還處處維護!”瞪眼問道:“你跟李文遠是啥時候搭上關系?以后要少些來往?!?p>  劉黑豹低頭不語。李乘風忙打圓場道:“事情已經說開,大家伙兒以后還是好兄弟,喝酒,喝酒!”說著舉杯向王如龍敬酒。

  大口喝酒大塊挾肉,吳寧廳里氣氛逐漸活躍,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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