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是食人骨髓心血的曼珠沙華

　　他不愿回頭，也不敢再回頭。

　　他怕這一回首，看見那具冰冷的尸體，他會撕毀自己所有兇狠的偽裝，他會丟盔棄甲，萬劫不復(fù)！

　　他承認(rèn)，無論他偽裝的有多么好，可內(nèi)心深處始終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那個地方藏著他年少時對溫緲濃濃的愛意。

　　可他愛的是風(fēng)光恣意，打馬燕京的溫家三姑娘，不是艷冠天下，絕世無雙的景賢皇后，更不是如今這個卑賤如泥的永巷婢女！

　　他曾無數(shù)次午夜夢回、魂牽夢縈的姑娘早就死了，死在了年少的霍亂里。

　　他獨(dú)步走進(jìn)如瀑雨幕中，白凈的面上冷靜自持，可細(xì)看，腳步卻又是狼狽踉蹌的，他不是在救贖自己，而是往殘缺的靈魂上又加了一道可以令他墜入深淵的枷鎖！

　　溫緲啊，若當(dāng)真是我錯了，那就來世還你吧！

　　原先靜立在門檻外的小太監(jiān)見狀慌忙撐起手中的油紙傘追了出去。

　　那小太監(jiān)喚他——謝公公！

　　細(xì)碎的雨幕里迎面走來一個人，撐著紋梅花油紙傘，紫棠色獸紋錦官服的袍裾被腳下濺起的積水染濕，洇暈開更加秾艷的顏色。

　　骨節(jié)分明，細(xì)膩冷白的一只手攥著傘柄有些用力，泛起了青筋，他眸色晦暗，唇瓣嫣紅，而另一只手戴著黑色的皮革手套，靜靜的垂在身側(cè)。

　　他撐傘從雨幕中走出，周身透露著濃郁的戾氣和騰騰的殺意。

　　與謝公公擦肩而過時，語氣涼薄，帶著不加掩飾的冷意和譏諷，“呵，謝督主真真是好本領(lǐng)吶，這才入了貴人的眼，就敢對本君的人動手了？嗯？墨獄，謝督主還想再進(jìn)一趟嗎？”

　　聽到“墨獄”兩個字，謝公公秾俊的眉眼有了絲松動，若隱若現(xiàn)藏著一絲慍怒。

　　但到底不是曾經(jīng)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了，謝公公很快收拾好情緒，他不置可否的哂笑：“陛下的廢后，永巷的賤奴，何時就成了你昭陽君的人？”

　　“謝督主信不信，就算本君當(dāng)著陛下的面睡了她，如今的陛下也不會阻攔半分！她溫緲，從入永巷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jīng)是本君的掌上玩物了！”昭陽君微微挑眉，唇線精致優(yōu)雅，說出來的話曖昧橫生，黑沉的眸滿是陰鷙的盯著謝公公，“不屑”兩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本君的玩物，是生是死，還輪不到你來做主，懂？”昭陽君唇瓣下壓，一雙鷹眼此刻正死死的凝視著謝公公，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將他撕碎。

　　“昭陽君如今可是天啟最炙手可熱的權(quán)臣，陛下自然是舍得將溫緲賜給昭陽君的！畢竟一個當(dāng)初連碰都不愿碰的女人哪里比得上重權(quán)在握的昭陽君?。≈皇恰敝x公公話鋒一轉(zhuǎn)，他看出了昭陽君對他的不屑一顧，旋即抿了抿薄唇，也是毫不客氣的冷嘲熱諷，以牙還牙。

　　“可惜了，我們的廢后守節(jié)，想為陛下做貞節(jié)烈女，誓死也不愿委身于昭陽君??！”謝公公故意拖長了尾音，眼角眉梢都掛著譏諷的笑意，聽的昭陽君面色微變。

　　謝公公的一番話，讓他情不自禁想起了那個電閃雷鳴的雨夜。

　　想起了那個蜷縮在墻角，滿身傷痕，衣不蔽體，活的沒有一絲尊嚴(yán)的女子。

　　可即使是那樣，她都不愿屈身自己，她都要守著她那可笑的貞潔。

　　誰又在乎她是不是處子之身？

　　誰又在乎她是守身如玉，還是紅塵浪蕩？

　　根本沒有人會在乎的！

　　“謝督主又怎知不是本君瞧不上她那下賤的樣子，根本不愿碰她呢？她那樣的女子，便是脫光了，自己送上門來，本君也不屑去要！”昭陽君冷然一笑，面上神鬼莫測，他收斂起漸行漸遠(yuǎn)的心神，嘴硬道。

　　“事實(shí)如何，昭陽君不妨捫心自問？”謝公公嗤笑著歪了歪頭，笑中的諷刺不言而喻。

　　“何時你一個閹人也有資格評價本君的事了？這閨中情趣，男歡女愛，謝督主又怎能領(lǐng)會其中美妙？”昭陽君聽著謝公公的明嘲暗諷，神色越發(fā)不善，說出的話也更加咄咄逼人。

　　他只一句話便戳中了謝公公的要害，毒舌且致命！

　　一時之間，兩人眸中都閃過一抹殺意，氣氛變得劍拔弩張，仿佛下一刻這兩個人就會扭打在一起。

　　一直替謝公公撐傘的小太監(jiān)被昭陽君陰惻惻的面容和涼薄不留情面到骨子里的語調(diào)嚇到，握傘的手微微一顫，竹傘不受力偏了半分，俏皮的雨珠爬上了謝公公的右肩，瞬間右肩便被泠泠秋雨洇濕一大片。

　　昭陽君睨了一眼小太監(jiān)，恰好與小太監(jiān)向上偷瞟的眼光對上。

　　小太監(jiān)見狀，趕緊將頭埋下去，可是他渾身都顫抖的厲害，那雙銳利的鷹眼像利刃一樣劃在小太監(jiān)心頭，讓他不得不油然而生一股懼意。

　　這個昭陽君素來手段殘忍，同當(dāng)年的錦衣侯陸帷一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天啟權(quán)臣。

　　看出小太監(jiān)臉上的驚悚與恐懼，謝公公輕蔑一笑，拿過小太監(jiān)攥著的傘柄，與昭陽君擦肩而過，在朦朧的煙雨中漸行漸遠(yuǎn)。

　　小太監(jiān)失去雨傘的庇護(hù)，深綠色的宮服瞬間濕透，他卻顧不了許多，抬步想要追上謝公公，不料——

　　一枚佛珠穿喉而過，小太監(jiān)直愣愣的撲倒在雨水里，濺起了血紅的水花，瞬間便沒有了生息。

　　昭陽君面色如常，神色淡然的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已然少了一顆的檀木念珠，大踏步的走進(jìn)了屋內(nèi)，而身后也早就有人從暗處出來處理了小太監(jiān)的尸體。

　　小太監(jiān)殘留下來的血跡，在大雨中迅速被沖淡，不遠(yuǎn)處的宮巷拐角，撐傘而立的謝公公，目睹了昭陽君的暴行，卻只是淡淡說：“昭陽君、錦衣侯。少年成名、功蓋九霄、盛世權(quán)臣，可哪又如何？最后不都栽在了溫緲身上？斯人若彩虹，遇見方知有！可溫緲分明是一朵食人骨髓心血的曼珠沙華?。　?p>　　這路遙馬急的匆匆歲月，她留在別人心上又何止好幾年？

　　謝公公轉(zhuǎn)身離去，在如珠玉傾瀉的雨幕里，他的身影瘦削落寞，說不盡的孤單蒼涼。

　　閹人！

　　真是可笑?。?p>　　明明他曾經(jīng)也是個在陌上談笑風(fēng)生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