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沒有心臟的九年
“你先去，我這邊忙完就過來，過來吧，來沖下?！?p> 拍攝速度很快，如今，路邊野餐最出彩的拍攝環(huán)節(jié)也已經(jīng)開始，長達四十二分鐘的長鏡頭之旅，李九溪不得不全神貫注。拍不好，戲也就歪了。
所謂長鏡頭，是一種拍攝手法，它和常規(guī)蒙太奇拍攝方法是相對的，指的不是實體鏡頭外觀的長短或是焦距，也不是攝影鏡頭距離拍攝物的遠近，而是拍攝之開機點與關(guān)機點的時間距，也就是影片的片段的長短。
通常用來表達導(dǎo)演的特定構(gòu)想和審美情趣，例如文場戲的演員內(nèi)心描寫、武打場面的真功夫等。
當然了，長鏡頭和蒙太奇也不是絕對的水火不容。他們是電影表現(xiàn)手段的兩大形態(tài)。而作為一個專業(yè)導(dǎo)演，既要認識電影的“照相本性”，也要看到它的“藝術(shù)”的本性，二者是辯證的統(tǒng)一。
就如同現(xiàn)在，李九溪已經(jīng)拍攝到了“蕩麥深處”。陳升的夢境，便是長達四十二分鐘的長鏡頭。這是他幻想中的蕩麥，也是李九溪幻想中的蕩麥。
蕩麥的一間理發(fā)店中，陳升見到了入獄前的妻子，張夕。
“你先去，我這邊忙完就過來，過來吧，來沖下。”張夕對著洋洋說完，隨后又示意陳升過來洗頭。
鏡頭進了店里，陳升彎腰在池子旁邊，背著手，低頭。
“我們這里的人說，背手的人是有罪的?！睆埾σ贿吔o他洗頭，一邊說道。
陳升略微尷尬的立馬放下手：“為什么？”
張夕仍舊給她洗頭：“老一輩的說是被捆綁流放過來的?！?p> 陳升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就在張夕給他洗頭的同時，店外音響有些嘈雜，放著的歌聽上去像是突然的自我。
兩人保持沉默，誰都沒有出聲。
洗完頭后，陳升坐在椅子上，張夕用毛巾給他輕輕的擦頭。
因為是長鏡頭，所以也不切鏡頭，鏡頭跟著陳升來到鏡子前面，觀眾也只能從鏡子里看陳升的表情。
他緩緩開口：“我以前有個朋友，他和他老婆是在舞廳里認識的，后來他們結(jié)婚住在一個小房子里，小房子旁邊有一條瀑布，瀑布聲音蠻大，他們在家只跳舞，不講話，因為說話聽不到。”
說到這里，頭也擦完了，張夕又從桌子上拿起梳子，給他梳頭。
“后來他老婆就生了大病，他又沒錢，就去找以前的大哥，大哥拿了筆錢給他，后來他大哥的崽就遭了，遭他仇家活埋了，整死了，活埋之前把手指姆砍了，老大覺得在社會上混，崽死了是正常的，但是他覺得整都整死了把手指頭砍了，心里梗起不舒服”
陳升說話的聲音像是自己在絮叨，但張夕也只是默默的聽著。
“后來他跟著老大把手指頭的債要回來?！闭f到這里，陳升伸手揉了揉眼睛。
他實際上是落淚了，但從鏡子上看不太清楚。
“后來嚴打，他被判九年，他就和那女的協(xié)議離婚了，他一樣都沒要，后來他坐九年出來了，然后呢，他婆娘死了..........他才曉得?！闭f到最后，陳升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微微顫抖。
“那他牢里一直沒有他老婆的消息嗎？”張夕仍舊默默給他梳頭，等他說完才出聲問道。
這話一問，陳升仿佛有點壓抑不住，抽泣著，不斷抹著眼淚，顫抖著說到：“我不曉得，在里面他經(jīng)常收到他老婆的信。最后一封信里說，她想去看看大海?！?p> 張夕沉默半晌，隨后出聲：“其實，我也想去看下大海。”
拍到了這個時候，其實一直都很順，而片場似乎也都安靜下來，就這么靜靜看著兩個演員的對手戲。
因為是長鏡頭，演員也沒出現(xiàn)失誤，自然也不用叫停，就這么拍著。而李九溪則是盯著監(jiān)視器，準備隨時為兩個演員查漏補缺。
就在這時，一輛商務(wù)車緩緩駛?cè)肫經(jīng)龃濉?p> 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女子，她帶著墨鏡，鼻梁挺直，略薄柔軟的櫻唇微微張開，像是吃驚于周圍的環(huán)境。一頭水一樣柔美的金色長發(fā)，流瀑般傾斜下來，恰倒好處的披散在微削的香肩上。
寬松的粉色T恤錘了下來，剛好在腰間打了個結(jié)，說是蜂腰也不為過。淡藍色牛仔短褲下，是筆直修長的大腿，白皙的仿佛透著光。
林允兒沒有驚動任何人，他跟著小張，偷偷的進入了拍攝場地。
剛走到外圍，她一眼就看到了李九溪。
時隔許久未見戀人，自然談不上生疏，她內(nèi)心中想要直接沖上去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想法卻仿佛都要壓抑不住了。好在，站在他的身后，順著他的方向望過去，她也能看到此刻監(jiān)視器中的畫面。
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在拍攝吧？林允兒默默的想著，也沒有上前，就這么看著。
可就是這么一看，偏偏畫面中的鏡頭就把她吸引了。雖然不是什么自身演員，但基本拍攝什么也學(xué)過一些。自然分的清什么是長鏡頭。就看從她來到以后李九溪都沒喊過停，那肯定不是蒙太奇的手法了。
監(jiān)視器的位置里拍攝也不遠，所以她也隱約能聽到此時畫面中兩人的對話。
“以前在汞礦監(jiān)獄的時候，有個池塘被汞礦染成藍色的?！标惿龁问帜四ㄑ蹨I，輕了輕嗓子，繼續(xù)說道。
張夕緩緩問道：“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有海豚？”
“海豚？那是重金屬超標，怎么會有海豚，你把燈關(guān)了。”陳升回答后突然說道。
“??？”張夕怔了一下。
陳升也不關(guān)他，直接站起身把鏡子旁邊的節(jié)能燈關(guān)掉了。
關(guān)完燈，他拿起來桌子上的一個銀色手電筒，打開后對著張夕說道：“你把手拿過來?！?p> “什么？”張夕仍舊有點不知所措。
陳升輕輕拉過來她的手，放到了手電筒上，手指在燈的透射下發(fā)的通紅，但也能清晰的看到張夕手指上的戒指。
“你結(jié)婚了？”陳升忽然問道。
“嗯?！睆埾貞?yīng)道。
盯著在燈光下透紅的手指，陳升繼續(xù)開口：“這就是看見海豚的感覺?！?p> 張夕終于回過神，快速收回了手。
看到這里，林允兒雖然不知道之前的劇情，但卻也能感受的出此時畫面中兩人恐怕是有著不少故事的。就像她也不知道，陳升拿起手電筒時，想到的也是光蓮曾經(jīng)在診所跟她說的那個故事。
手電筒......能讓人感受到溫暖嗎？
?。]有了音樂就退化耳朵
沒有了戒律就滅掉燭火
像回到誤解照相術(shù)的年代
你攝取我的靈魂
沒有了剃刀就封鎖語言
沒有了心臟卻活了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