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隅有些詫異地重新望向她,那一瞬間,他仿佛覺得她洞悉了一切。
可子桑綰又繼續(xù)道:“我知道世子哥哥也舍不得我,可這是南廷和爹爹的意思,也是長伯的意思,我去南廷已經(jīng)不可避免,世子哥哥只是世子,你也得聽話,所以你千萬別自責?!?p> 姬隅這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不能阻止她去南廷這件事,一時有些自嘲,他真是草木皆兵了,即使她再聰慧,她也才八歲,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
姬隅只以為她是舍不得子桑榆,擔心他一個人在虞國,便千方百計要帶他走,只是......
“今日這一出你是怎么想到的?”他還是心有懷疑。
子桑綰便老老實實道:“我今日讓秋姨去你府上送信,但是她進不去,我實在擔心桑叔和阿榆,秋姨也說他們很危險,我夜里睡不著,輾轉反側了許久,突然望見這座繡樓,就突然想到了,我當時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你一定不會放任我不管的?!?p> 她這般信任的言辭,姬隅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得拍了拍她的腦袋,道:“以后不準做這種傻事了!”
說完,又放柔了語氣:“去了南廷,定要好好照顧自己?!?p> 他聲音有些低,子桑綰瞧著他不舍的眼神,小聲問:“那世子哥哥是答應了?”
姬隅喉嚨動了動,‘嗯’了一聲。
子桑綰開心地抓住他的衣袖,搖晃著:“我就知道世子哥哥最好了?!?p> 姬隅的心情一時復雜難辨,心口苦的發(fā)疼。
從繡樓上下來,虞伯已經(jīng)走了,禁軍也撤到了府外,管秋打發(fā)了府中其他下人去休息,只帶著星闌在繡樓外等著。
見他們出來,在此候著的福公公上前朝姬隅見禮:“殿下,長伯命老奴在此等著,請您隨老奴去一趟長伯府。”
姬隅微微頷首,對子桑綰說了句“早點休息”便跟著走了。
周圍都沒人了,管秋這才一把抱住子桑綰,淚如泉涌:“姑娘,你可嚇死我了!你怎能自己一個人就做這種事?都不同我商量一下!”
她至今還覺得后怕,背脊一陣一陣的發(fā)寒。
星闌也在一旁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子桑綰小聲道:“秋姨,你可要抱緊些,我腿軟,還冷?!?p> 秋讓這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子桑綰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如紙,冷汗淋漓,身子還輕輕發(fā)顫,連忙心疼地將她抱起來,嘴上卻是不輕繞:“叫你胡鬧!活該!”
回房的路上,管秋還在不停數(shù)落:“我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亂來了!要是真出個意外你說怎么辦?!真是太任性了!”
子桑綰難得心虛,一句都不敢反駁。
說她剛剛不怕嗎?自然是怕的,怕到渾身發(fā)抖,手腳僵硬,可她別無選擇,她必須要確保萬無一失!
另一邊,姬隅跟著福公公到了長伯府,虞伯就坐在書房內等他,見他回來,神色未明地看他一眼:“你該知道孤讓你過來做什么?!?p> 姬隅面無表情地看著地面:“知道?!?p> 虞伯便問:“她可是懷疑什么?”這是他眼下最大的疑點。
姬隅輕哂:“父親在怕什么?她才八歲,不是十八歲,她只是舍不得弟弟而已!”
見他如此態(tài)度,虞伯沉了臉色:“這是你與孤說話的態(tài)度嗎?!”
姬隅冷笑:“父親將我關在府上的時候,就該想到我如今的態(tài)度!”
虞伯瞧了他片刻,突然笑了:“所以呢?孤關著你,你便沒法子出來了嗎?你別以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孤的兒子,你與孤一樣!孤這位置早晚是你的,孤現(xiàn)在忌憚的,難道不是你將來所要忌憚的嗎?!”
“你不過是以孤關著你作為借口,好求個心安理得罷了!”
一瞬間,姬隅臉色血色盡失,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一般,身子微微發(fā)抖。
虞伯對此百般不屑:“都虞侯府的人不知道,難道你和孤還不知道嗎?都以為都虞侯是沒有了別的法子嗎?他不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自己的命換子桑綰姐弟的命罷了!”
“孤為虞國之主一日,他便也受到威脅一日,僅僅是他都虞侯府制衡著孤嗎?孤同樣對他是威脅,唯有這般行事,才能換子桑綰姐弟的生罷了!”
正是因為知道,姬隅心里才格外發(fā)疼發(fā)苦,都虞侯此計不過是將計就計,用忠義之名來壓制他和父親,只要都虞侯夫婦是為虞國而亡,他們便得捧著子桑綰姐弟,可這是阿綰他們想要的嗎?
今日看著子桑綰明明怕極了,卻還要強裝鎮(zhèn)定說服他的模樣,姬隅覺得自己的心被寸寸凌遲,他甚至不忍心揭穿她的偽裝。
虞伯涼涼地瞥了他一眼:“該怎么做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了,回去吧!”
姬隅渾身發(fā)寒,只拱了拱手便腳步虛浮地離開。
福公公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有些擔憂:“殿下他沒事吧?”
虞伯冷哼一聲:“成大事者,又豈能困擾于兒女情長,他會想明白的!”
。
兩日后,虞伯親自點了兵馬,又命朝中武將傅明帶兵護著子桑綰前往南廷。
出發(fā)前,虞伯和姬隅帶著文武官員盡數(shù)前來相送,給足了她尊榮和排場。
從都虞侯府出城的路上,百姓們盡數(shù)出來圍觀,對著子桑綰的馬車三跪九叩。
他們知道,虞國得以存活,是都虞侯夫婦和昭華郡主的功勞,所以他們感恩戴德,銘記于心。
子桑綰坐在馬車里,心情難言的復雜。
一個月多前,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小郡主,因為她堅信父親定能得勝而歸,半個多月前,她也相信母親定能救回父親,當死訊傳來之時,她覺得那只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夢早晚會醒的,等醒來以后她還躺在爹娘懷里,還可以向他們撒嬌。
可終究,這場噩夢永遠都醒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