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交易
湖水清淺,近岸處有荷花青蓮。雕鏤畫舫,不勝喧囂繁華。偶有沉靜時,便可依稀聽到綠蔭叢中有蟬鳴聲起。
不知不覺,竟已入夏。那一日,小白與小藍來到了坤城的西湖泛舟游玩。
“誒,你倒是使點力?。∪思铱墒桥⒆??!毙∷{賣力滑著槳,見小白目光游離,手上雖拿著船槳,但往往是小藍劃三下,自己才很是敷衍地劃上一下,便很是不滿地嘟著嘴抱怨。
“我們是泛舟游玩啊,妹妹。不是劃船比賽?!毙“缀苁菬o奈地說:“你看這湖堤綠柳,綠水漣漪,更有游魚往來翕忽,多美??!”
“可是他們都超過我們了!”小藍不甘地指著前方的舟船。劃船的是一對小情侶,適才從后面超過時,船上的男子還對著兩人得意地一笑。小藍當時氣得差點把船槳扔過去。
沒辦法,小姑娘總是有著一些奇怪的勝負欲。
“超過就超過唄!”小白渾不在意,覺得自己絕不是那種低俗幼稚的人。
“啊呦,啊呦,你在看什么?”小藍順著小白的目光看去,卻見臨岸處,有三三兩兩采蓮女,明眸皓齒膚白勝雪。采蓮時,偶有潑水嬉戲,水花清濺處,有羅裳微濕,曼妙的身材若隱若現(xiàn)。有銀鈴般的笑聲傳來,只叫人心頭瘙癢。
小藍半是玩笑地伸出一只手來,想擋住小白的眼睛,“看多了會長針眼的哦。”
“走開走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白撇開小藍的小手,理直氣壯地說:“你格局小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表面上我是看美女,實際上我在第二層,我在一邊看美女一邊準備工作。”
其實小白也并不是瞎胡吹,不知時報的大金主雅雅胭脂可下了血本,出了五十兩銀子希望小編白出一期坤城雅雅美女榜。
想要整一出新活,看看美女,提升一下鑒賞能力,不過分吧?
當然,夏天嘛!難免心思浮動,就連一貫咸魚的小白也正思考著如何提升一下自己的業(yè)務(wù)能力。
坤城美女榜,可若是國色,那么文字的描摹不免太過蒼白。再加上觀眾老爺們也不一定有那福源親眼得見美人,其說服力不免太弱了些。倘使有善妒者暗中煽動,那么不知時報剛樹立起來的業(yè)界好名聲不就付諸東流。
為此小白冥思苦想了好幾個晚上,卻找不到出路??傻绞值你y子焉有吐出來的理由?直到今日來到坤城的西湖游玩,小白心中的煩躁愁苦才略有些緩解。
“咦~那邊怎么圍著一大圈人!”小藍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指著一處湖岸,很有些好奇地說:“我們?nèi)タ纯?。?p> “嗯,我們劃過去看看。”小白頷首贊同。
當?shù)侥翘帟r,小白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在寫生。而他身邊正圍著一大圈的人看他作畫,想來此人定是在坤城有幾分名氣??梢哉f細節(jié)之中見文明,雖然在坤城經(jīng)常可以看到大媽對念“三字經(jīng)”,熊孩子朝你吐口水,大人們“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可是在這里,人們自覺地與那男子拉開了四五米的距離,帶小孩的大人還特意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家孩子的嘴巴,應(yīng)是怕打攪到這男子的作畫。這!就是對藝術(shù)的尊重,也是坤城的文化底蘊!小白心中嘆服。
小白拉著小藍的手擠到圈內(nèi),才看清了男子的樣子。卻見此人面容枯黃,頭發(fā)凌亂,身上穿得衣服雖不破爛,但也打了好幾個補丁。那件衣服顯然好幾個月沒洗了,遠遠的都能隱約聞到一股子餿味。這家伙要是就那么坐在路邊,估計都有路人掏出幾個小錢施舍了。唯一顯得與眾不同的是他拿畫筆的手,布滿了老繭,但很穩(wěn)很穩(wěn)。
男人就那么落魄地坐在地上,拿著畫板,一雙眼睛仿佛游離在夢中。
“好臭??!”小藍捂著鼻子,很是主動地跟那個男子拉開了四五米遠。
雖說男子的這身行頭去當乞丐一定很有競爭力,但當個大藝術(shù)家也是可圈可點的。此時的男子畫板上畫著楊柳湖景,楊柳依依,湖水在眾船駛過的那一刻皺起,攬勝的游客的一顰一笑很是生動。
秀氣逼人!小白心中贊到,有大家風范。
可是為什么如此秀美的畫面中有著一處留白?小白見他多次想要向此處下筆,可卻又頹然將筆鋒移向別處。于是那柳更綠,水更秀,天更藍,獨此一處蒼白。
直至畫到了最后,再無可點綴時,男子久久凝視著那處留白,手中的筆卻是懸而未動。就這樣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人群聚了又散,最后只剩寥寥。
“我們也走吧!”小藍到底耐不住性子,扯了扯小白的衣袖。
“你先回去吧?!币粋€念頭在小白心頭浮現(xiàn),直到越來越強烈-----我小編白要開啟新技能:丹青之術(shù)!
男人枯坐,直到月上柳梢頭。男子頹然放下筆,抬起頭,很是驚異地看了一眼呆坐在不處打著瞌睡的小白。但也僅此一眼而已,男人就低著頭兀自收拾起水墨和畫板。
正迷迷糊糊的小白忽然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連忙起身攔住了低著頭就要離開的男人,“不知先生名號?”
那男子似乎渾然未覺,依舊低著頭,準備繞開攔路的小白。
好不容易熬到這個似乎有點東西的大藝術(shù)家收工,小白說什么也不能就這么放他走,也不顧男人身上的衣服究竟幾個月沒洗了,湊近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先生留步!”剛一湊近一股子好比下雨天穿的襪子被淋濕后有穿了三天,然后在柜子里發(fā)酵了一個月的餿味就爭先恐后地涌了過來。小白差點把隔夜的飯給吐了出來。
“???你叫我?”男子似乎剛醒過來般,指著自己,很是木訥地小聲地說。
小白看著他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剛才被無視的不愉快很快就煙消云散了:“不知先生貴姓?”
“我姓劉。”男子低著頭一直看著手中的畫箱,答了一句,似乎和被別人說話很是不自然。
“劉先生,我想學畫畫!”小白大聲說。
“我我……教不好你?!蹦凶舆€是低著頭,相當?shù)淖蚤]。
“我出錢,我從不白嫖!”小白覺得沒有什么事是一疊銀票解決不了的,如果解決不了就再來一沓。
“我不在乎錢?!蹦凶雍苁瞧降卣f,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這話說得連小白也不得不相信,如果男子真在乎錢,也不至于混成這副熊樣。
“那我請你喝酒吧!”小白覺得自己需要通過真心感化這個跟發(fā)干的狗屎一樣又臭又硬的男人。
“我……”男子剛想拒絕,忽然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他已經(jīng)大半天沒吃飯了,于是紅著臉點頭答應(yīng):“好吧?!?p> 小白心中竊喜暗道有戲,便開口:“那我們?nèi)ビぞ茦前桑 ?p> 男子也不推脫,低著頭跟在小白后頭一步一步地走著。
迎坤酒樓,是一個四層高的小樓,主做家常菜,價格相對平民。小白隨意點了幾道當?shù)氐恼信撇?,就這樣干坐著看著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不是他不餓,只是對面的男子身上的味道和桌上飯菜的香味產(chǎn)生了獨特的化學反應(yīng),讓人食欲全無。酒館的服務(wù)員小姐姐躲得遠遠的,但看向小白的目光卻充滿了濃濃的欽佩之情。心想,這要是怎樣的慈善之情才會帶著一個身上臭不拉幾的乞丐來到酒樓請他吃飯,而且好是豐盛呢。
男子自顧自地吃著,被小白就這樣看著也不難堪。他就好像時刻都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出來。
男子將一塊紅燒肉和著飯含在嘴中,嚼了幾口就努力地咽了下去,忽然放下了筷子,第一次抬起頭看向小白認真地說:“不是我不想教你,只是我尚有不解之惑在身,不解決它我心不寧,念不通達。更遑論教你了。”
“什么問題?。俊毙“缀苁呛闷娴膯柕?,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困惑能讓這樣一個看似無欲無求的人淪落得如同幽魂般。
“小時候,我的鄰居家有一個很好看的女孩,我好喜歡好喜歡她。”男人眼睛好像突然有光,但又好像隨時可能熄滅。
“然后呢?”小白說。
“好喜歡好喜歡……”男人嘴里喃喃,像是自言自語:“小時候,我長得并不好看,黑瘦黑瘦,整個人焉巴焉巴的。其他的小伙伴雖然會和我玩,但我總是最邊緣的那一個。小伙伴們總是喜歡嘲笑我的樣貌,嗯,變著花樣地嘲笑,比如說看到你的樣子真對不起我的眼睛之類的。就好像他們總能從我的身上找到優(yōu)越感一樣,就好像長得難看是我的錯一樣。只有她是真正對我好的。我們一群男孩子玩的游戲,她也時常參加。她似乎總是能照顧我的心思,不讓我難堪?!?p> “有一次我的一個玩伴當著我的面,對她說:“劉自在是不是特別特別丑呀?”我當時雖然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心里好慌好慌,我好怕,真的好怕她會說一句,對啊。如果這樣的話我都不知該如何面對她,面對我自己。然后當時她好像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說了一句這輩子我永遠忘不了的話。她說,”
“自在,還好吧。”
“我當時眼睛熱熱的,眼淚幾乎就要流了出來。我好感動好感動。”
男人沉默了半晌,他沒有說的是那種感覺,就好像全世界都背棄你時,一個就像光一樣的女孩對你伸出手,哪怕她說的話十分普通,但卻足夠讓一個卑微如蟻的男孩銘記一生。
“但我也好痛苦好痛苦,我那么那么喜歡她,可又總是躲閃著她,有一次上樓時,她拉住了我的手,我很不自然地看了她拉著手一眼,她又松開了。其實我真的好想就這樣被她拉著。還有一次贏了游戲,她很是興奮地抱住了我,當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手都不知道該放哪,然后她就松開手跑開了?!?p> “每一次她靠近我,我都覺得配不上她,都又是自卑又是痛苦。但一想到她如果和別人在一起了,我又會嫉妒到發(fā)瘋?!?p> “很好笑的是有一次,”男人忽然露出一點笑容來,“我聽到她對著她的女性好友提到一個人,一直說著親愛的,親愛的。我當時心頭跟刀絞一樣,卻不敢提起,也不敢打聽,我跟鴕鳥一樣把自己的頭埋在沙子里,哪怕把自己壓抑到窒息也不愿面對現(xiàn)實的痛苦。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她嘴里的親愛的,只是她一個很要好很要好的閨蜜?!?p> “哈哈,我是不是個傻子,竟然在吃一個女人的醋?!?p> 小白沒有笑。
“再后來,我爹為我報了丹青學堂。我興奮了一個晚上,我真得好想好想把她畫下來,就好像只要將她畫下來,我就能擁有她的一部分似的,完全屬于我的一部分。”
“又后來我們要搬家了,原來學堂在省城里。我是不情愿的,可似乎懦弱慣了,也沒有去反抗。就要搬走的前幾天,她約我到河邊玩,河水清澈,她很是喜歡。于是便蹲在河邊,叫我過來,她說:自在,你看這水真清都能映出我倆的臉來。我與她并排蹲了下去,看著水面,水面映出的她還是那么的美好,而我卻像是一個扭曲的怪物。我當時神差鬼使地攪混了河水,跑走了?!?p> “之后的我在省城沒日沒夜地練習著畫畫,只因為我是那么那么想把她畫下來??僧斘艺嬲挟孆堻c睛之筆時,卻忘了她的模樣?!?p> “就連無數(shù)次在夢中夢到的她,我也畫不出來了?!?p> “你可能好奇為什么我的那張畫留了一處白,因為那是留給她的,我希望她看遍我曾領(lǐng)略的萬水千山。”
“你后來找過她嗎?”小白問。
“我找過她所在的家,但徘徊了很久,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偷偷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蹦腥丝嘈?。
“我能幫你把你想象中的她畫出來,但你得教我畫畫?!毙“姿伎剂肆季?,道。
男人靜默,許久干澀地開口。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