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老鷂子就下達了西行的命令,并且是當天就要出發(fā)。
對于這道命令,無論是沉浸在喜悅中的乞活老卒,還是新加入的滿是忐忑與迷茫的天祝鎮(zhèn)百姓,神情之上都充滿了不理解。
乞活老卒們不明白,他們剛剛連續(xù)打了兩場勝仗,糧食也有了,兵甲有充足,為何此時又要拋棄他們好不容易安下的家。
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卒,大半輩子都在漂泊行軍中度過,而年輕的則是從少年走到了壯年,他們心中十分渴望能有一個安穩(wěn)的家。
那些天祝鎮(zhèn)的百姓更加不理解,離開自己生養(yǎng)的土地,已經(jīng)是迫不得已,遠行?這是他們從沒有過的經(jīng)歷。
一時間心中戚戚,卻又無法反對,不跟著西行他們又能去哪里呢?離開了土地的農(nóng)民,就是這般的脆弱。
面對老弟兄的追問,老鷂子不知該怎么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前路如何。
不過他還是讓弟兄們堅決執(zhí)行,因為他知道,留下來絕對是死路一條。
崔庚對眼下這些情況,心中是有預料到的。
只是他卻沒有時間去做他們的思想工作了。
昨夜天祝鎮(zhèn)一戰(zhàn),頑敵并沒有全部肅清,有一伙兒十幾人的贏軍趁著他們不備,從塢堡側墻翻出去了。
崔癩子他們當初能攀爬進來,敵人自然也能翻出去。
老鷂子本是要派騎兵追剿的,不過被崔庚阻止了。
他們的目的是搶糧救人的,不是來消滅贏軍有生力量的,最主要的還是崔庚不想消耗戰(zhàn)馬的力量。
不過如此一來留給他們的時間就很少了,贏軍駐扎在無畏的大軍,最近的離此地也不過五六十里的路程。
一夜的時間足夠那些贏軍回去報信了,說不定此刻就正在趕來的路上。
再有,南方姚常那里,他派出的親衛(wèi)已經(jīng)失去消息近兩天了,而目標只是一個逃將,以姚常之能怎會猜不出是除了變故。
且有探哨來報,山下昨日就曾出現(xiàn)過一伍贏軍哨騎,在嶺下轉了一圈,未做靠近便打馬向南而去了。
在冷兵器時代,斥候只有一軍中的精銳才能擔任,而哨騎,則是斥候中的精銳,精銳中的特種兵。
這種精銳,想來都是先大軍而動的,古時大將排兵布陣所憑借的俱是哨騎送回的敵軍情報。
姚常為了這百人隊的親兵,硬是連哨騎都拍了出來,可見其對著隊親兵的看中。
想想也是,僅是那百五十匹戰(zhàn)馬,俱是不可多得的良種,不說還有上百具輕裝鐵甲。
昨夜攻打天祝鎮(zhèn)所得到的甲胄,大部分的也不過是一些皮甲、竹甲,很多甚至連一套都湊不齊,至于輕弩,那更是一把也沒有。
一隊裝備了精良具械的騎兵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姚常豈會輕易罷手。
因此,無論如何,今日都是離開的最后良機了。
不過在離開之前,崔庚還需對山寨現(xiàn)有的人馬,進行一次整合,不然就和一群散亂的流民逃亡沒什么區(qū)別。
此刻,山寨中的四位當家主事,連同崔庚在內(nèi)的五人,正在商討此事。
“諸位對此事可有什么看法?”崔庚率先開口道。
眾人沉默片刻后,田和尚首先開口道:“原本的老兄弟,加上此次新入寨的弟兄,攏共千三百多人?!?p> 田和尚捋了捋拉碴的胡子道:“如此正好可組建兩支五百人隊,各由老鷂子和癩子率領一營,吾等為副貳,正正合適!”
說罷,田和尚看向眾人。
老鷂子依舊一副沉思模樣,沒有發(fā)話。
瘦皮猴兒依舊一副憨傻模樣,懶得去想這么復雜的問題,他覺得現(xiàn)在就挺好,只要跟著自家哥哥,有飽飯吃,一切都無所謂。
崔癩子,則面露一絲尷尬,見自家寨主不搭話,又看了看自己的族弟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
最終還是開口反對道:“兩支五百人隊,吾沒意見,只是這五百主之位,吾認為應該交由庚弟來做?!?p> 不等田和尚反對,崔庚又接著道:“短短幾日時間,諸位也都看在眼中,庚弟只能無論哪一方面都在吾之上,理當為一營之主!”
田和尚似要反駁,卻聽一直未開口的老鷂子道:“善!”
說著老鷂子眼神復雜的看向崔庚,卻又不乏真誠地道:“論本領,崔軍候只能盡在吾等之上,論遠謀,在坐之人更是拍馬不及,說到底,吾等也只是為了能給老弟兄找條活路,而非是誰主誰次!”
此話一出,眾人盡皆面露異色,不過隨即又釋然了。
老鷂子若無眾人信服之處,又怎會被弟兄們推做一寨之主。
崔庚也是沒想到,田和尚平日對自己不冷不淡,持此意見并無意外,倒是一直對自己持有戒心的老鷂子會說出這番話來,令他不得不重新打量對方。
見眾人目光都轉向自己,崔庚輕輕一笑道:“寨主所言極是!”
田和尚面上泛起一絲冷笑。
卻又聽崔庚話音一轉道:“但蛇無頭不走,鳥無翅不飛。若沒不分清主次,咱們這支隊伍便走不遠?!?p> 田和尚面做果然如此的表情,只道對方狐貍尾巴果然是漏出來了。
老鷂子苦笑一聲,神情復雜道:“只要崔軍候能給眾兄弟們指出一條活路,吾便認了軍候坐著頭把交椅的名分!”
“不可!”田和尚疾呼反對,滿目憤怒的看向崔庚。
崔癩子也盯著崔庚,只是他不信庚弟是如此之人,畢竟當初雖然有他的情面在里面,可最終還是老鷂子做主給了崔庚的活路。
恩將仇報,豈非君子所為?
見眾人如此,崔庚哈哈一笑道:“諸位想到哪里去了?且聽吾把話說完不遲!”
只見他正色道:“軍旅之事,以一而成,以二三而敗。此前寨中俱是自家弟兄,無分左右,這可以理解。”
“可如今不同了,寨子里有新的丁口加入,眼下不過隊伍不過千人而已,可將來吾等的隊伍還會繼續(xù)壯大,若不早分清主次,待到將來兵強馬壯之時,便會起蕭墻刀兵之禍!”
并非崔庚危言聳聽,或是杞人憂天,古往今來多的例子難道還少了去了?
眾人見崔庚如此鄭重其事,又都覺得有理。
田和尚依舊不忿,冷聲冷語道:“那汝欲如何?”
崔庚道:“雖千人,如治一軍,當分前、后、中軍,由寨主坐鎮(zhèn)中軍,伯兄崔穎領前軍,瘦皮猴兒為副貮官,田當家壓陣后軍,獨設一營騎兵為前軍轄下前鋒,由崔寅親率!”
崔庚說出了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軍曰乞活,大纛為‘關’!”
眾人盡皆被驚到了,以區(qū)區(qū)千人號稱一軍,另外癩子這小子何時有了這么文雅的名字了?
至于大纛為“關”,老鷂子本家姓關,大纛為一軍帥旗,誰主誰次,已是說的分明。
便是不服氣的田和尚,也沒了話說。
老鷂子有些猶豫道:“以千人之勢,便......”
崔庚伸手打斷道:“寨主,麻雀雖小,可也五臟俱全??!況且,吾等本就是由乞活軍而來,打出乞活軍的名號有什么不妥嗎?”
眾人盡皆無言。
田和尚此時才滿是羞愧道:“那汝將何職?”
大家都有了合適的職位,獨獨崔庚自己沒有,便是最不服氣崔庚的田和尚,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對方的能力他是認可的。
崔庚微微一笑打趣道:“諸位若不反對,這狗頭軍師一職,便由吾來擔任如何?”
田和尚走進前來,拍了拍崔庚的肩膀,豪爽道:“今后便是自家弟兄!”
老鷂子還待推讓,卻被眾人制止。
崔癩子為族弟能徹底被接納而感到高興。
瘦皮猴兒見大家都開心,也跟著笑了。
用小半日時間重新整編之后,崔庚找來了一塊兒黃綢,上書“乞活軍帥·關”。
最后找來一根長桿綁上,便做帥旗使用。
將大纛交到老鷂子手中,又在隊伍中挑選一名身形高大的老卒扛著。
崔庚道:“寨主,自今日之后,便是關大帥了!只是這大纛旗有些寒磣,待過幾日叫軍中會繡面的女郎重新做一面?!?p> 老鷂子頗有些不適應新身份,有些別扭地道:“自家弟兄還是叫吾老鷂子來得好,至于大纛帥旗,軍師自己做主就是?!?p> 又看了一眼校場整裝待發(fā)的眾人,轉頭問向崔庚道:“軍師,可能出發(fā)了?”
崔庚點頭道:“可!”
老鷂子舉起一面崔庚從大纛旗邊角料上截下來的三角旗,向前一揮,大喝道:“出發(fā)!”
......
“軍師可知前方到何地了?”老鷂子人在馬上,低頭問向身側被人抬著的崔庚道。
崔庚抬身望向前方遠處道:“伯兄先前差馬來報,已經(jīng)進了古浪縣域,為免與贏軍迎頭撞上,我已讓他避道轉向而行,前方應該快到牛頭山了!”
老鷂子前后看了看排成長列行進的隊伍,道:“眼下暑日正濃,得找個落腳之所,避開炎日才行?!?p> 乞活老卒還好,行軍打仗已經(jīng)成了家常便飯,可那些新兵卻難耐酷日的炙烤,也幸而這些新兵都是莊家漢出身,方才能堅持到此,可頂著種地畢竟不比頂著烈日行軍,漫漫黃沙,不堪其擾,尤其是還有婦人家眷。
崔庚表示同意道:“卻是不能在烈日下趕路了!”
先前走的急,那是怕被贏軍堵在家門口,如今已進了深山,便如龍歸大海,大軍想要追殺,也并非那般容易。
“再堅持片刻吧,到了牛頭山,那里有村落供吾等休憩!”
正說話間,二人只聽前軍傳來一陣騷亂,老鷂子即令親兵問明情況。
未幾,有哨兵來報,前方有鬼神阻道,先鋒營有士卒墜馬,不知生死,將軍崔寅已率軍撤回。
老鷂子面色頓變。
崔庚心中卻起了一股荒唐之意。
不過多時,二人便來到前軍大營,崔癩子同瘦皮猴兒將兩人迎了進去。
“吾親率先鋒營開道,靠近牛頭山之時,只聽前方有刀劍兵槍之鳴,還有大軍交戰(zhàn)之聲傳來,便派出一伍哨騎前去查探,久去未歸?!?p> 崔庚臉上帶著一絲愁色:“待到吾率先鋒營趕到,發(fā)現(xiàn)他們墜落山道之上,戰(zhàn)馬散落在旁,只聞呼吸,不得轉醒,而前方......前方正有大軍交戰(zhàn),只是還不待吾看清,那交戰(zhàn)大軍卻又瞬息消失不見?!?p> 就不見大軍動作的田和尚,也自后軍之中趕到,聞言面色大變。
“陰兵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