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縣衙位于縣城的最中心,已經(jīng)有些破敗,至少有十年未曾徹底修繕,除了大門每年都會重新刷一次紅漆之外,其它物件都沒換過。
雖然捕快讓他馬上回縣衙,但是尚小賢并不急。龍頭大慶上的死者尸身運回來需要時間不說,他今天穿的也是常服,并不適合工作,便先回家換了衣服。
仵作間在縣衙后院一個角落,尚小賢剛一進門就見一個身材中等、胖乎乎的年輕人,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他面前,十分浮夸地道:
“我的小賢啊,你可算是來了……”
這人年紀與尚小賢相仿,但遠遠不像尚小賢那樣儀表堂堂,中等的身材不但全是膘,連臉都被肥肉堆得圓溜溜的,一雙小眼睛只有仔細觀瞧時才能看到瞳仁兒。
這位是原來老仵作的徒弟,同時也是尚小賢現(xiàn)在的助手,喬山。
喬山是個愛好非常廣泛的小伙子,除了仵作的工作以外,最喜歡看演義話本,尚小賢常把自己在家鄉(xiāng)看過的故事分享給他,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好朋友。
“……大老爺下了命令,讓我們盡快開始,這事兒急得很。小賢你都不知道現(xiàn)場有多么慘烈,可嚇死個人嘍……”
喬山一大早就跑去海邊瞧熱鬧,整個過程都看在眼里,眨巴著小眼兒給尚小賢描述現(xiàn)場。
龍頭大慶中最重要的節(jié)目,就是由兩艘大船、一百零六艘小船組成特殊隊形,向“龍神”祭拜。
這里的龍神并不是指四海的龍族,而是身負大安朝國運的龍神分身,據(jù)傳可庇佑一方百姓風調(diào)雨順、逢兇化吉。
結(jié)果不知道什么原因,那龍神分身剛一現(xiàn)形,這兩艘頭船就向?qū)Ψ今傔^去,片刻后就撞在了一起,然后這兩艘船同時散了架,船員紛紛落水。
頭船沉沒,其它百多條小船失去了指揮頓時亂了套,擠成一團互相刮蹭,落水者不計其數(shù),好在州里的救援船就在附近,把小船上落水的百姓都救了上來。
尚小賢剛剛聽到捕快老哥的話,就覺得不對,現(xiàn)在聽喬山補充了這些細節(jié)后,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兩艘頭船肩負引領、指揮其它小船之責,是龍頭大慶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所以頭船上無論是掌舵還是船工,個個都是尖兒頂尖兒的弄水好手,就算綁上雙手也能憑一對腳丫子撲騰個小半天兒。
怎么小船上水性差一檔的都能活下來,頭船上的人會溺水而亡?
還是兩艘船都沒活口。
這絕不正常。
喬山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尚小賢反倒是冷靜了下來。龍頭大慶中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故,上到州府刺史下到縣中小吏,有一個算一個誰也跑不了,就算是總管東平道所有政務的經(jīng)略使,也要吃瓜落。
可是這件案子頗有蹊蹺,如果不倍加仔細,極可能捅大婁子。
一具精壯的尸身已經(jīng)扔在了長長的解剖臺上,死者今年剛滿四十歲,中等身材,是其中一艘頭船的舵手。表面上看,這具尸體有很多傷,頸骨折斷、天靈蓋碎裂、斷木刺穿要害等等,致命傷加起來不下二十處。
尚小賢看了一眼尸身的臉,有些意外:“是趙四哥啊……”
趙老四,平安縣城里的名人,正月里還跟尚小賢一起喝過酒。不但一手操舵的本事出神入化,論水性也是縣中頭一號好手;連縣令大老爺都知道這號人,所以被選為其中一艘頭船的舵手。
尚小賢很了解趙老四的水性,別人會被水淹死也就罷了,怎么他也會?
尚小賢拿出一個小皮袋并打開,露出里邊一排長短粗細各不相同的刀具。仵作間中的工具尚小賢用不慣,為了這套家伙兒,他沒少跟縣令大老爺磨嘴皮子,最后才申請到了四兩八錢銀子的經(jīng)費,找鐵匠特意定制的。
選了一把小刀,找準了中線位置,尚小賢輕輕一劃,趙老四的前胸就被剖開。
他這套驗尸方法,在初來的三個月受到了本地土著們的強烈的抵觸。大安朝仍然受“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那一套觀念影響,直到去年入冬之前尚小賢通過解剖驗尸,幫助衙門抓到了一個朝廷通緝多年的采花大盜,并且替縣里一位青年洗清了冤屈,才被眾人所接受。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趙老四的妻子才同意尚小賢解剖尸體。
喬山的臉上也全是惋惜,他道:“是啊,趙四哥多好的人啊,前幾天還偷偷借給我兩百文錢呢,沒想到好端端的,就這么走了。州里的大人們推斷,趙四哥在龍神現(xiàn)形時,被迸發(fā)的龍氣震碎了心脈?!?p> 趙老四長年在船上討生活,雖然已經(jīng)四十歲,身上依舊棱角分明沒有半點發(fā)福,從驗尸的角度看,這絕對是個好活兒;但是尚小賢卻未感到半分愉悅,聽了喬山的話后,他的眉頭皺成了個“川”字:
“震碎心脈?”
“州里的大人們是那么說的?!?p> 喬山的解釋無法說服尚小賢,雖然說這是個修仙的世界,但是有些道理應該還是相通的。這所謂“震碎心脈”大概相當于家鄉(xiāng)那邊的心梗、心力衰竭這類的毛病。
但是兩艘頭船上全是游泳健將,這樣的人心肺功能一定非常出色,而且這些人不是血氣方剛就是正當壯年,怎么可能就那么被震死了?
難道每次龍頭大慶都要死這么多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那個狗屁的龍神分身真有那么厲害,怎么其它小船上的人沒事?
喬山早已拿過紙筆,并且跟著尚小賢的節(jié)奏進行記錄,此時已經(jīng)寫滿了整整一張紙。
他從頭瞄到最后,問:“小賢你不同意州府大人的推斷?”
尚小賢坦然道:“如果真要是按州府那邊來判的話,趙四哥就死得冤了;把這份記錄重新抄一遍,咱哥倆也留個底兒?!?p> 喬山立刻答應,換了一張紙正準備重抄一遍,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門口方向傳來:
“何以這樣說?”
兩人抬頭,只見一個年輕女子走進了仵作間。這女子大概二十歲,身穿藍色捕頭公服,頭上戴著捕頭差帽,整套公服和差帽經(jīng)過妙手裁縫的調(diào)整,異常合身。
她面白如脂,雙目清亮有神,十分美艷。一側(cè)眉頭攢竹處有道細小傷疤,似乎是某種動物的爪子所傷,但分毫沒有損及容貌,反而為她的美艷增添了一分英氣。
此外這女子十分高挑,足有七尺七寸高(大安朝一尺合23.5厘米),一雙腿又長又直,連捕頭長衫都蓋不住;身材也異?;鸨?,前后都很有料。
尚小賢完全是抱著欣賞的心態(tài),狠狠盯了兩眼……然后就趕緊把視線挪開了……
女捕頭手里拿著一口柄長一尺半、鞘寬一巴掌的大刀,最少都有二十斤重;能使用這等份量的武器,實力一定不俗,惹毛了人家可大大不妙。
“是新上任的柳捕頭……”喬山這貨可不管那些,他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瞇得只剩下一條縫。
柳青霞,原本是曜州府衙的捕快,據(jù)說是能力出眾,上個月底被刺史大人升為捕頭派到平安縣來,與縣里的另外一位捕頭韓升共同負責整個平安縣的治安。
在基層吃公門飯,極少有高冷性子的人,所以互相聊起事情來很順暢,但是女捕頭顯然對喬山缺少興趣,只搭了兩句話,就向尚小賢走了過來。
哎呀,我為什么要承受這樣的重擔?
在喬山幽怨的目光中,尚小賢只好放下手中的小刀施施然上前,與柳青霞打招呼。
女捕頭很是仔細地打量了尚小賢一番,她疑惑地道:“你就是縣中的仵作?”
尚小賢臉上掛起一個微笑,禮貌回應道:“正是……”
給了十分肯定的回答之后,他順道把名字也報了。
女捕頭的眉毛略略一挑,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