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捏了捏拳。
雖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但是一個是照顧他多年,活在他幾乎整個童年記憶中,雖無大公之名卻有大公之實的相父。
另一個雖然名義上位大公,但是卻缺席了他的整個童年,拋妻棄子,不惜花數(shù)百金逃出邯鄲。根本就沒有管他們母子的的死活。
他阿母只是個小小舞姬,趙國隨時可以殺了他們泄憤。
也還是呂相,給他阿母造了一個富家女的身份,讓趙國投鼠忌器,才免于一死。
富家女?
何其可笑。
若是富家女,何以成為舞姬?
若是富家女,何以被呂不韋當成貨物送給了異人?
若是富家女,又怎會在邯鄲活地如此卑微。
但就是這連小孩子都覺得完全經(jīng)不起推敲的理由,卻是保住了他們娘倆的命。
這其中關系錯綜復雜、難以參透。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趙國不敢對他們母子倆輕易下手,甚至稍微付出一些代價就能早些將他們接回咸陽。
但是他那大公沒有這樣,他們母子倆的生活——甚至是死活都不見關心?;氐较剃柍呛蠛芸炀驮傩腥⑵奚樱恢钡降巧贤跷灰矝]有提起此事。
甚至最后還是趙國為了討好這個新王主動將他們歸還秦國。
在趙國為質(zhì)的那段時間里,也只有呂不韋隔一段時間就會去照顧一下他們娘倆,留點錢財,讓他們不至于活活餓死。多多少少彌補了一些嬴政那缺失已久的父愛。
甚至于,嬴政疏遠呂不韋不是什么憤恨,而是逃避。
“老喜,我有個問題?!辟聊撕靡粫?,悶聲說道。沉悶的聲音好像是直接從胸腔中傳出來的一般。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我是想讓你放松,不是讓你苦著張臉給我看的!”喜看著一臉低沉的嬴政,沒好氣地說道。
“你你你,粗俗!俗不可耐!”嬴政聽喜這滿嘴屎尿屁的粗鄙之語,沒好氣地說道。
但原本充滿陰翳的心情被這么一打岔,倒的確舒服了不少。
“生恩與養(yǎng)恩,孰輕孰重?”
嬴政雙唇微啟,輕聲說道。
喜皺了皺眉,他不知道嬴政為何會有如此一問,但在微微思索后,喜還是說道。
“生而未養(yǎng),斷指可還;生而養(yǎng)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yǎng),百死難還。”
“百死難還……”嬴政雙眼一陣放空,似是無意識地說道。
“沒錯?!毕颤c了點頭。
嬴政長出了一口氣,他決定了,今兒要去呂相府一趟。
不談國事,只話家常。
在喜這一通話后,嬴政突然體會到了阿母和諸多大臣的好意。
沒錯,現(xiàn)在這王位對于他來說的確是太重了。
壓得直喘不上氣。
再多等幾年,趁這段時間,好好學學如何當一個王!切莫操之過急。
及冠之后,孤要成為這大秦當之無愧的王。
想著,嬴政的臉上慢慢浮上了笑意。
“老喜,為何要攻趙?應該打的是韓國??!你是不是被金把腦子晃壞了?”
喜張了張嘴,愣了。
這怎么還罵上人了?
而且他感覺自己這好友老趙,似是放下了什么心事。身上那股暮氣一下子散了七八成。
這才像是個少年郎嘛!
以前裝模做樣的,老是讓乃公覺得你是個什么大人物,嚇人啊!
“既然你發(fā)問了,那我就好好教教你?!?p> 喜靠在靠背上,說道:“沒錯,韓比趙弱。”
“還是我之前跟你說的,佯攻!”
“佯攻?”嬴政眨了眨眼,之前喜說的那些確是良計。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也能用嗎?
佯攻趙跟韓有關系嗎?
“韓闕當年為趙留下趙武這唯一后代,讓趙氏血脈不至于斷絕。而且韓趙本就同宗同源,若是韓國有滅國之危,我們那近鄰趙國肯定不會看著秦國做大,屆時定不會袖手旁觀。”
“趙國一插手,韓國可就難滅了。所以,我們要先打趙,不求滅趙,但是一定要把趙國打疼打怕了,讓他不敢再出手!滅其銳氣后,再大舉攻韓。”
嬴政皺著眉頭,在想著這其中的可能性,想了想,又朝喜問道。
“若是如此,即使趙不插手,那剩下諸國呢?燕、楚、魏——魏就不管了,他們應該沒心情?!?p> “還記得前些日子你看過的那封給王的密信否?”喜笑了笑。
“遠交近攻?”
“沒錯。咱要不就不打,要打就要把趙國打怕。讓諸國皆知若是施援于韓會承擔如何的后果。而對于其余諸國,依舊是穩(wěn),穩(wěn)住他們??梢孕∈┒骰?,給他們一些小小的好處。如此一來,不打,能得到一些好處;打,動輒有滅國之危。
只要連與韓國最為親近的趙國都不敢出兵,又能得到一定的好處,其余諸國想必也不會去冒這個風險?!?p> “甚好!當真妙計!”嬴政點點頭。
喜瞥了嬴政一眼:“跟你說這些也無用。我一個公乘現(xiàn)在都找不到門路面見秦王。上次找麃公為間,幫忙引薦,老將軍也是百般推辭。唉,真搞不懂,王如此神秘作甚?難不成還怕誰會刺殺他?”
說著,喜在心中無奈一嘆。
報國無門吶!
而嬴政聽了喜的話,微微仰起頭,有些倨傲地說道:“誰說無用,吾亞父可是呂相的門客!”
喜聽到這話,猛地一拍額頭:“我這腦子,居然將如此大事給忘了。老趙,今日之事,最好能讓世伯告知呂相。若是能對國有益,我們哥倆也算是立功了。”
“那是自然!待會兒我就去見亞父?!?p> 嬴政笑了笑。
得到了嬴政的肯定,喜也松了口氣。
對了,有這么一個關系可得好好利用利用。
雖然他跟麃公的關系也還不錯,但是在這種事情上,跟武官說的效果肯定就遠遠不如跟文官商談地好。
喜摸著下巴,沖著嬴政好一通打量。
“嘿嘿嘿嘿嘿。”
聽著這詭異的笑容,嬴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你……你要干什么?”
“老趙啊,我決定了,從今以后我們就是異父異母的同胞兄弟了?!?p> 喜爽朗一笑:“找機會,我們找咱亞父吃頓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