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拜師

　　村委會院子里寬敞而又干凈，青石鋪成的地面，平整光滑，院墻根兒長著六棵高大的梧桐樹，陽光明媚，五月的梧桐花開得一片濃烈。

　　“李二蛋！李二蛋！把你家的豬管好了，又把四奶奶家的地瓜秧子給拱了，再不管，我把豬給你宰了，讓全村人過過葷腥癮！”

　　大喇叭又一次響起來，院子里紫色的梧桐花像沒有火藥推動的彈頭，撲簌簌的掉落在地上，幾只灰褐色的麻雀直飛到空中，吱叫不已。

　　三順子跨進門，看見魏先亮坐在麥克風前，繼續(xù)聲討著那只豬的主人：“李二蛋！李二蛋……”。

　　他的右腳踩在屁股底下的椅子面上，右手指頭在右腳趾頭間摳撓著，像一位忘我的不拘小節(jié)的講演者。

　　“魏大爺！”三順子喊了一聲，少年的胸脯鼓脹著，一起一落，有許多委屈似乎要跑出來，晶瑩的淚在眼眶打轉。

　　魏主任從聲討的演講中停下來，回過頭，看見是三順子，臉上綻開笑容，招呼三順子：“來，順子，快過來，到大爺跟前來！”。

　　三順子緊走幾步，來到魏大爺面前，看著椅子上的魏大爺。魏大爺用粗壯的手指摩挲著三順子的頭發(fā)，眼睛有些濕潤，順子的臉模樣像極了在村子里干了十多年會計的白來順。

　　三順子的頭皮也感受到魏大爺手上的溫度和力量，這與父親白來順的手掌一樣，粗糙而又溫暖，這是農村男人特有的。

　　當然，他也聞到了淡淡的雞糞味兒，三順子知道這是魏大爺身上帶來的，魏大爺家里養(yǎng)了50多只雞，靠雞下蛋養(yǎng)活一家老小六口人，每天魏大爺都要幫著魏大娘拌雞飼料，喂雞，打掃雞糞……

　　三順子的思路努力從雞糞味兒里掙脫出來，對魏先亮說：“大爺，我要干活掙錢養(yǎng)娘！”，三順子眼睛里全是急切。

　　窗外，一縷陽光透過窗戶投在魏先亮的額頭，他覺得有些熱，擠在辦公桌之間的木頭掛鐘慢條斯理地走著：嗒，嗒，嗒……

　　三順子只有14歲，肩膀過于稚嫩，干啥活兒才能養(yǎng)娘呢？

　　村子里的三家集體企業(yè)紅磚廠、機械廠、皮鞋廠倒是能擠出崗位來人，但那些活兒都是體力活兒，三順子肯定抗不下來，萬一有個磕著碰著的，也對不起老兄弟白來順啊，還有臥病在床的順子娘，頭暈起來就天旋地轉，咬著牙堅持做一頓飯也得歇上好幾次，怕自己頭暈摔倒，連院門都很少出去，想到這些，魏先亮的酒糟鼻子欲加紅了。

　　該怎么辦？他把全村的能耐人過了一遍電影，看著順子緊抿的嘴角，一雙眼睛活潑溜圓，腦子里突然跳進一個人來：王大頭！

　　王大頭大名王有鑫，腦袋又大又圓，平常又樂意留個光頭，顯得腦袋格外的大。

　　做生意掙錢后，過年過節(jié)都會買上吃的喝的看望村里60歲以上的老人，于是老人們親昵地給他起了個外號“王大頭”，時間長了，平輩的小一輩的也都跟著叫他王大頭，偏偏王有鑫天生好脾氣，從未因為外號跟人紅臉，大名人們叫得少了，王大頭三個字倒成了人們平常的稱呼。

　　王大頭隨了他爹王中孟的精明能干，八十年代初就做起了小買賣，走鄉(xiāng)竄戶，硬生生推爛了一輛小推車，后來換成自行車，趕上了騾車，前年又騎上了“螞蚱頭”（濟南輕騎摩托車，外型像一只螞蚱，人們起了綽號螞蚱頭）。

　　 91年又換成了鈴木摩托車，腳板一踩，油門一擰，車屁股后邊轟轟響，村子里的青石板路冒起一股股青煙，生意越做越好，最近聽說又要買一輛小貨車。

　　三順子念書時數學好，腦子也活泛，讓他跟了王大頭學做買賣，要比下力氣干活強。

　　王大頭應該會幫這個忙的，王大頭有一年出去賣貨，他老娘去河邊洗菜，踩了岸邊的鵝卵石，腳下一滑，就掉進河里，眼看著河水沒頂，三順子他爹正好幫五保戶四奶奶家挑完水出來路過，不顧一切的跳下河。

　　蹲在岸邊玩水的傻子大河也急的哇哇亂叫，三順子的爹死死抓住老太太的手臂，拼了渾身力氣游到河邊，平時傻呵呵的大河也突然靈犀了，站在河邊，伸出一只臟乎乎的手拉住白來順的冰涼的右手，這樣，三順子的爹拉著王大頭母親的手臂，傻子大河又拽著三順子他爹的手，硬是把王大頭他老娘救上岸。

　　王大頭回家知道后，跑到白來順家里下跪磕謝，拍著胸脯說以后白大哥有啥困難就找他，自己絕不含糊。

　　白來順把跪在地上的王大頭雙手扶起來，說都是一個村里的，誰還沒個應急事情，千萬別跪著。

　　王大頭并沒有忘記救人這件事，無數次在村里說起白來順的好。王大頭平常就樂意接濟傻子大河，救人事情發(fā)生以后，王大頭把大河的吃喝穿戴全包了，大河也經常跑到王大頭家里幫著胡亂的搬貨物。

　　這次，白來順的兒子有了困難，王大頭應該不會駁了這個面子。

　　魏先亮就對三順子說了自己的想法，三順子聽了后眼睛一亮，立刻答應說：行！我回家跟娘說一聲。

　　三順子的娘明白書是念不成了，只好點頭同意了三順子，叮囑去見王大頭時別失了禮。

　　王大頭沒有食言。

　　傍晚，魏先亮領著三順子來到村南王大頭家里，院子里飄著一股濃濃的魚腥味兒，魏大爺說王大頭這幾年倒騰魚蝦生意，幾間平房擺放的冰柜里存了不少的凍魚凍蝦。

　　王大頭騎著鈴木剛從外面回到自家院子里，見到魏主任領著三順子，沒顧上把摩托后座的貨卸下來，趕快招呼二人來到客廳，喊正在收拾廚房的老婆魏春花出來，給每人倒了一杯噴香的茉莉花茶，魏先亮邊喝茶邊把來意說了，王大頭聽完，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沒留一根頭發(fā)的大腦袋在電燈泡下格外發(fā)亮。

　　魏先亮說道：“學習做生意也要拜師，三順子快給你王叔叔鞠躬敬茶?！薄皫煾?！”三順子脆生生沖王大頭叫道，深深鞠了一躬，手捧起師父的茶杯，敬了過去。

　　王大頭抿了三抿，放下茶杯，說：“春花，咱家美美有哥哥了?！?p>　　魏春花臉上堆滿了怒放的梧桐花。王大頭又喊道：“美美，出來見一下順子哥哥！”

　　王大頭的獨身閨女大名叫王艷美，都在一個村里，順子對美美并不陌生，只是沒有說過話，美美從里屋出來，大大方方地叫了聲順子哥。

　　三順子面對突然得來的妹妹，臉成了一塊紅布，他現在根本不會想到八年后美美成了他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