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緊隨著忘川在山貓洞口的老柳樹下落腳,打眼望去,原本該是一片安詳和樂的山貓眾等,此刻卻是個個身上負(fù)著傷,卻還要不留余力地清理滿地的尸體與血污。
忘川瞧著,便好似自己是身處那萬蠱崖底的人間煉獄里,一時之間都有些分不清那些尸身到底是山貓還是狼崽。
“阿忘,好端端的你不養(yǎng)著身上的傷,來此處看這些腌臜,是……”于心不忍?還是心有愧疚?晚秋斟酌著該怎么將已跑到嘴邊的話說出口時,忘川卻是先行一步,朝著正立在洞口,眼神如炬地盯著他二人的貓族族長去了。
雖說那是貓族的族長,于忘川而言卻也算是個前輩,可瞧那雖受了傷卻依舊挺直的腰板,和分明有些病態(tài)卻依舊容光煥發(fā)的臉,怎么也不顯一絲的老氣,反倒是正值壯年的忘川卻是如一張白紙似的,仿佛風(fēng)一吹便要怏怏而去。
同那山貓一族的領(lǐng)袖駁封站在一起時,忘川才看了清楚些,這妖修煉成的人形生得一副濃眉杏目,八斗精煉的身形若是放在人界那也是一眼便能認(rèn)出來的英雄豪杰。
若是細細端睨,忘川還覺著這駁封似有些眼熟,卻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這般的人物。
“狐妖前來所為何事???”駁封凝著眉頭,也不點破內(nèi)里的猜忌,只在話里染了幾分?jǐn)骋狻?p> 只見忘川微不可查地沉了口氣,收在寬袖中的手緊了緊,繼而又松了些:“山貓族遭此大劫,我也難逃其咎。我此番前來便是帶了些靈丹藥桑過來,不知是否能解一解這族中的燃眉之急?!?p> “我族有幸經(jīng)此大難你委實是‘功不可沒’,”駁封說著,眼神瞟了瞟走到忘川身邊來的晚秋,繼而又陰陽怪氣道,“當(dāng)初你執(zhí)意入山我且不愿探究你的緣由,可你不僅打傷了我族中一名小輩,如今又惹了大禍不說,還將禍水東引,導(dǎo)致我族險些遭受滅頂之災(zāi)……你這靈藥,怕是我族無福消受?!?p> 然聞聽此言,忘川卻壓著嗓子笑出了聲,頓時間叫駁封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一雙明亮的眼里氤氳著怒意,直勾勾地瞪著忘川。
“果然前輩久居林野是不了解了……你山貓一族世代護著八道境那是九天神霄都不曾降災(zāi)于此,為何單是憑著我劫了個桃灼囚徒,四象宗便要置你于死地?……你還不明白?”忘川笑顏迷離,卻是不動聲色地洞察著駁封的臉色。
見其臉上流露出遲疑之色,忘川就覺著他許是有些開竅了,便不待駁封開口,只自顧自繼續(xù)說道:“四象宗想要的,可不僅是站在我身邊這位能起死回生的離堯角化形,他們想要的還有這天下蕓蕓眾仙門的一統(tǒng)歸順……”
“你且好好思索一番,令族向來與天地交好與人族同心,千年演化已然成了妖族內(nèi)一大望族,是頗有一番地位的,”忘川突然搖了搖頭,嘴邊掛著苦笑,“四象宗自成立以來便在行著暗中吞并其他勢力的齷齪勾當(dāng),美其名曰‘施予庇護’,可卻還是有仙門不服其類,可現(xiàn)如今,于他們而言機會便來了,若是借誅討我與這位離堯角化形的由頭,一舉踏平了這八道境眾妖,如此一來那些個不服其類的仙門自然將對其高看一眼,四象宗便也能借此將所有仙門的利益收入囊中……”
駁封沒有作聲,只是一張善惡分明的臉上此刻卻糾結(jié)得厲害。
“是了,不然你以為何?”晚秋突然不老實地將手?jǐn)堅谕ǖ难鼈?cè),一邊心中訝異于忘川竟沒有作勢反抗,一邊附和著這狐貍的話,“山貓族遇襲之事不過是其實施野心的必經(jīng)之路罷了,就算今日不是這個說法,明日也會有別的由頭扣到你類頭上……卻沒想到你貴為整個山貓崽子的當(dāng)家做主之人,竟也是個糊涂輩?!?p> 聽著晚秋的話說得愈發(fā)不敬重,忘川身形一頓,隨即投向晚秋的目光中似凝了枚暗刃,還未等發(fā)作,卻叫面前這人放在他腰上的手給捏了回去。
再看那駁封,雖臉上還掛著些許懷疑,可眼中的敵意似是松懈了不少,眸光在忘川臉上停留半刻,又轉(zhuǎn)而若有若無地落到晚秋臉上,沉吟著不知在思索著什么,末了還是沉著聲對忘川問了句:“關(guān)于那四象宗,你是如何知曉得如此詳細?”
忘川聽及此話,雙眸中的微光閃了閃,旋即苦笑道:“我身上尚且還背負(fù)血海深仇之時,無奈仇家遁入了那滾滾紅塵中幾折躲藏,我既要入塵尋仇,自然是要將那些個仙門名派摸盤清楚,不然我豈不是仇還未了結(jié)便要將命斷送在修道士手里?”
駁封眉頭輕輕挑了挑,這才凝神打探著面前這狐貍身上的妖氣,濃烈而又布滿血腥氣,是不屠萬人斷不可成的。只是這血腥氣里凡人的氣息少之又少,幾近于無,更多的卻是妖的腥氣,在其狐形的妖氣中盤旋纏繞,已然是已聚為一體,好似是一缸中吞噬了成千上萬的毒蟲后而造就的蠱王。
現(xiàn)下便對這狐妖起了幾分好奇。
“如此,你二者前來的真正目的是為何,也大可同我坦然相告了吧?”
駁封臉上的表情不甚許多,叫忘川與晚秋摸不清其中的意味,可聽這話里的涵義,又不像是還有所懷疑的樣子,現(xiàn)下忘川便說道——
“四象宗斷不會就此罷休,前幾日那番襲擊定是前來試探,如此悄無聲息了幾日,定是在籌備謀劃,不稍時定還會再犯,”忘川說著,那對眸子突然亮了起來,顯得其中血紅的瞳仁更加好似將滴出血來,“我原本也受傷時日無多,你若信我,今日便帶著你類族人離開八道境另尋居所,只我還有一口氣尚存,來日你類便還能回到此處……”
“不必說了,”還不等忘川把話說完,駁封卻霎時抬起了一只手,攔住了這只狐貍,“我類族人世代居住于此,雖我膝下孩兒大多都或外出游歷或另組家都,但我的消息已放出,此刻行動快些的孩子估摸著快要到了……山貓族自己的家園,是要靠自己守護的,一將功成萬骨枯,若是連自己的家園都守不住,那我族千百年來承蒙妖輩同類的抬舉,豈不是白受了?”
“這……”忘川愣了愣,只覺駁封的話好似將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投入了一泊寂靜的湖面,將無波無瀾的湖面瞬間擊起千層浪,覺著腦袋有些發(fā)懵的同時,又好似被毒氣郁結(jié)已久的桎梏也被那石子擊碎了一般。
舌頭緊緊抵著上膛,一時之間竟啞口無言。
“無論如何,既然你已住進了這八道境,此處便也是你的家,你若真有心,便同我族一齊守衛(wèi)自己的家……”駁封說著,眼底染上了幾分笑意,低眉瞥了眼忘川那臂寬袖,笑道,“你帶來的靈丹藥桑,我族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