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后的動員
四月二十二日，快到午時的時候，朱文正才起床。
他此刻正坐在都督府的庭院中，慢慢地品著茶，時不時按按太陽穴，緩解一下宿醉帶來的頭痛。
看朱文正悠閑的樣子，一點也沒有陳友諒大軍即將殺到所帶來的焦慮和緊張。
不焦慮、不緊張，不代表什么也不做，該做的準備還是要去做的。朱文正對著身旁的張子明說道：“子明，你去通知城中的將領和官員，叫他們申時過來開會，還有，順便叫上許珪?！?p> “遵命，屬下這就前去?！?p> 朱文正和張子明的之間的稱呼不像之前那樣稱兄道弟。朱文正覺得畢竟現(xiàn)在是在辦公事，稱呼不能太江湖氣，還是正式一點好，所以他就直接叫子明，也不太生分，而張子明也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會像上次自己喝醉時那樣，不知分寸地叫朱兄。
申時，城內叫得上號的將領、官員都集中到了都督府。
這次會議的規(guī)模比前兩天那次緊急會議大多了，上次會議是為了做緊急部署，布置作戰(zhàn)計劃，所以只叫了城中叫的上號的將領。
而這次朱文正召開會議的目的是做戰(zhàn)前的最后總動員，希望能夠團結城中的文武百官，穩(wěn)定軍心，提振士氣，杜絕出現(xiàn)怯戰(zhàn)的心理。所以，不僅叫上了城中的將領，文官也一并叫過來了。
昨晚，朱文正又去風流快活，喝到爛醉，最后被人抬回都督府的事跡，又傳到了鄧愈、趙德勝、薛顯等人耳中。更過分的是，這次他還拉上了幾個士兵一起去。
這讓他們心中非常不滿，你自己去風流快活我們管不著，但是現(xiàn)在拉上幾個士兵一起去是幾個意思，難道要給全軍樹立“榜樣”？
這讓他們前兩天好不容易對朱文正積累的一點點好感瞬間沒了。哪有這么當都督的，大敵當前，鎮(zhèn)守洪都的最高將領拉上幾個士兵一起去煙花之地風流快活，這要是傳了出去，這仗根本不用打了，人家大軍一到，大家就排著隊去投降了。
不過不滿歸不滿，鄧愈、趙德勝、薛顯等人也不敢把他們都督的糗事傳出去，不然洪都城內的人真的要排隊去投降了。
不過話說回來，上次朱文正雖然在軍事才能方面讓他們驚訝了一下，但是整個人的姿態(tài)以及說話的態(tài)度跟之前并沒有兩樣，看上去依舊隨意、無所謂的樣子，時不時還嘻嘻哈哈。
要不是當時朱文正說的內容確實合理且可行，單看朱文正當時的態(tài)度，他們會以為朱文正把打仗當成過家家的游戲了。
但是，今天朱文正一反以往那玩世不恭的樣子，莊嚴肅穆的站立著，這讓在場的將領們非常吃驚，以往總是背后議論他無武將之容，但是現(xiàn)在感覺自己被朱文正狠狠地打臉了。
他那肅殺的表情和銳利的目光，看得人令人喘不過氣。朱文正所散發(fā)出來的氣勢，讓人感覺他是一個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戰(zhàn)爭洗禮，最后活下來的戰(zhàn)神！
人已到齊，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而每個人的表情都不盡相同，可能有些人心生膽怯，想著逃跑，可能有些人熱血沸騰，想著上陣殺敵，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都跟即將到來的這場戰(zhàn)爭密切相關。
朱文正管不了那些人心里怎么想的，也不想浪費時間。他環(huán)視了一圈，所有跟他目光接觸都不敢跟他對視，因為那目光實在是太銳利了。
朱文正對著在場的所有人，輕輕地用雙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然后，開始了最后的訓話：
“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在背后議論我。沒有關系，我也并不喜歡你們。”
朱文正提起嗓子，大聲地說道，絲毫不忌諱承認自己的不受歡迎的事實，不過他也說出了他內心的想法。
接著，他不等眾人反應如何，用更大的聲音繼續(xù)說道：“但此時，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即將兵臨城下，諸位如果要投降，現(xiàn)在就可以收拾包袱走人，我絕不會阻攔！”
說到這里，他再次環(huán)視一圈在場所有人。他的目光就像一把劍一樣，直刺跟他對視之人的內心，似乎要把他看穿。
在他的目光威懾之下，哪還有人敢逃跑？朱文正繼續(xù)說道：
“這洪都城內，住著我們的家人朋友，住著我們起過血誓要保護的百姓！”
“漢軍人數(shù)雖數(shù)倍于我們，但我們是洪都城最后的希望！”
“即使活不到明天，再也見不到爹娘，我們也要守到最后一刻，戰(zhàn)至一兵一卒，至死方休！”
說完，朱文正沒有再環(huán)視眾人，既然大家沒有選擇逃跑，那么留下來的就都是勇士，看淡生死的勇士。
朱文正最后一席話，就像一把火一樣，使在場所有人的血液沸騰起來了。
如果說來都督府參加這個會議之前，很多人對朱文正還持有懷疑的態(tài)度，但是聽了他的話之后，所有人的疑慮都煙消云散了。
他們沒聽錯，這個紈绔子弟一般的都督都會跟他們一起戰(zhàn)至最后一刻，至死方休！
那自己還有什么理由逃避呢？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
不知道是誰開始喊的，最后所有人一起喊了起來，那聲音回蕩在都督府上空。
朱文正看著眼前的這些戰(zhàn)意高昂的文武百官們，突然心中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悲涼感，在這場戰(zhàn)爭結束之后，這里面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呢？還能再看見他們嗎？
身邊的許珪和張子明，自己的老婆孩子，還有，自己的結局最終會怎樣呢？
想到這里，他再次用雙手輕輕往下壓，示意大家安靜，然后用可能是一生中最溫和的口吻結束了這次訓話：
“諸位珍重，望來日以富貴相見?！?p> 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卻在大家心中泛起了漣漪，而這聲音也好像回蕩在空中，久久未曾散去。
片刻之后，大家才回過神來，都抬起頭來，他們驚訝的發(fā)現(xiàn)，朱文正的眼中竟似含著淚水，這真正引起了他們的共鳴。
他們看向身邊的人，但是誰都沒有說話，仿佛是在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記住身旁這些戰(zhàn)友的臉。
什么都不用說了，對于這些在刀口上度日的人來說，他們很明白目前的形勢，他們不喜歡朱文正，不喜歡他的放蕩不羈，但他們明白，現(xiàn)在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戰(zhàn)友。
他們分別向自己駐守的城門走去，對于他們當中的很多人來說，那里就是生命的終點。
所謂戰(zhàn)友，就是同生共死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