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有急事,速來。”李主任連續(xù)發(fā)來兩條一模一樣的短信。
我的病假還沒有消,所以,我還是相對自由身,不必按時按點去單位打卡。關(guān)于石橋兩兄妹的事,還是單位同事來醫(yī)院探望我,告訴我的。
實際上,我已在認真考慮復習考研的事。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它關(guān)系到我未來幾年內(nèi)的人生走向。一旦做出決定,我便會辭掉現(xiàn)在的工作,專注復習。復習時間不足三個月,考研報名時間也十分緊迫。眼下已到了報名的最后四天,過期就要再等一年。
學費那些先不去擔憂,考得上才會有學費的煩惱。若考不上,再去參加公務員、事業(yè)單位、以及學校正式教師的入編考試。
以為我不能及時看到短信,李主任的電話打了過來,“小楊,人命關(guān)天,火燒眉毛了,你多久可以到?你現(xiàn)在哪個位置?要不單位派車過去接你吧?”李主任喘著大氣,像在跑樓梯。
“路上了,不到二十分鐘能到。李主任,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我疑惑的問。
李主任欲言又止,我仿佛越來越清晰的聽到警車的鳴笛聲,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
“哎呀,一兩句說不清,其實我也還沒弄明白。但你必須來,你來了就明白了?!彼棺频恼f。
電話里又傳來警車緊急停車聲,車門嘭一聲打開,嘭一聲趕上,皮鞋跑著的雜亂聲音、以及對講機里在遠遠的講著些什么。聽不太清楚。放佛是有人要跳樓?或許是我聽錯了。我不確定。李主任掛斷電話,我的心也跟著莫名焦急起來。那邊聽起來形勢十分緊迫的樣子,我忍不住催促司機快一點開車。
司機踩下了油門,超過了兩輛小轎車,一輛校車,一輛晃晃悠悠的冷凍車。在綠燈最后三秒的時候,快速沖過去,差點撞到過馬路的電動車。
我又提醒司機,還是安全第一。
司機沖我禮貌性的笑一下,點點頭。
就在這時,我剛才一直在等的第六路公交車,才從相反方向開了過去。它今天足足延遲了一個小時,也許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故?耽誤了?或者車的輪子壞了,在路邊修了很久?我想。
出租車里的交通廣播實時播報,說太原路某路段因一輛小貨車翻車,致使五輛車追尾,一輛三輪車和兩輛電動車相撞。造成嚴重傷亡?,F(xiàn)在該路段因連環(huán)車禍事故嚴重堵車,請經(jīng)過該路段的車輛繞行至……
第六路公交車就是從那里經(jīng)過的,它遲到的原因總算找到了。
但是,這個新聞卻勾起了我一件可怕的往事,眼前的種種,和曾經(jīng)的一些畫面有些相似。
我身上至今還打著當時的那些疑問,那些荒唐至極的疑問。
那時候,也是在等第六路公交車的時候,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于兩個小時之內(nèi),莫名其妙的被罵上了熱搜榜榜首。時至今日,我心里的疑問都沒有人來給我一個解答。
以我為主角的熱搜榜榜首頭條故事,講的是連我這個主角都從未聽聞的不可思議的故事。
話說六年前,一個日夜自學苦讀的下肢癱瘓的農(nóng)家少女,終于在第一年高考便一舉考到一本B類線。估分結(jié)束以后,她第一志愿填的是本省師范大學,第二志愿填的是本省理工大學。全家人都以她為傲。然而,她等來的高考成績卻比她估的分低八十六分之多。差距巨大。
她申請查分,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父親帶著她去第二次申請,相關(guān)人員說已經(jīng)由專人查過了,試卷和分數(shù)都沒問題。
她不信,拿出估分冊說,估分冊上的分數(shù)才是準備的。她寫的答案她自己全部都記得,對的,錯的,都詳細標注在估分冊里。說必須由她本人去查試卷,她才肯信。
之后,直到大學開學季過去很久,從夏到秋,從秋到冬,一直無人回應。
她竟因此得了重度抑郁癥,在那個冬天驟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之后,全家沉浸在痛失愛女、痛失愛姐的情緒中整整三年。因為她實在是個自強不息的堅強長女、可愛長姐。
三年之后,她妹妹已成為一名幼師學生。某天夜里,她突然收到一封匿名電子郵件。電子郵件的內(nèi)容揭露了三年前她姐姐那件事的真相。有人利用特殊關(guān)系換掉了她姐姐和當事人的試卷,用刀子扣掉了姓名、準考證等可以證明考生身份的。再用一樣的筆跡寫上當事人的。
這個當事人,就是我。
電子郵件下面還附了兩三張圖片,一個是扣扣聊天長圖截圖,頭像的確是我一直使用的頭像。但里面的聊天內(nèi)容卻跟我無關(guān)。每個字都不是我說的。
聊天中說到,那個癱瘓少女將來出去也是無用之人,是整個社會、整個家庭的累贅,我只是借她的“通行證”去上了大學。未來我會比她對社會有用,等等之類的侮辱語句。
截圖中,與我聊天的另一個人的頭像打了馬賽克,否則,我可以問問那個人,或許他(她)就是我認識的人。也或許,他(她)就是污蔑我的人。
這個事件中最惡劣的是,它直接導致了一個少女的死亡。
她原本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她原來堅信她絕不會成為社會和家庭的累贅。她被與她對換姓名的人“殺”死了。
而我,就是這個“殺手”。
我“殺”死了她活著的希望,我也“殺”死了她整整齊齊的家庭。我“殺”死了她作為自己“腿”和“翅膀”的高考機會。
雖然我堅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真相一定會浮出水面。但那時,我被網(wǎng)絡(luò)瘋狂攻擊,甚至有人留言正在人肉我以及我家人的詳細信息。我很害怕。我自己倒是還可以承受,我害怕的是我的家人會遭受到什么樣的侮辱和攻擊。
真相的到來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的。這個過程是很恐怖很煎熬的。
我不敢去想,我害怕極了。
那個恐怖至極的時刻,我永遠都不能忘記。
剛才等公交車等不來的時候,我腦子里蹦出的那句話,和幾年前腦子里蹦出來的那句話一模一樣:專門等一輛車的時候,它往往不會來。
那個時間也和今天這個時間差不多的。
我坐在第六路公交車站牌底下的長凳上。用一張不知是誰遞給我的尋人啟事,遮住臉。紙后面的我,緊緊咬住嘴唇,只小心的從鼻子里呼氣吸氣。
我感覺有無數(shù)口唾沫星子快要淹死我,無數(shù)雙眼睛像刀子一樣逼著我沖到車流中去以命抵命。我甚至不敢起身去攔出租車,我害怕出租車司機也恨不得與我同歸于盡。
一輛紅藍相間的出租車救命稻草一樣,停在了我的前面。司機問我去哪?我逃命一樣先鉆進車里,關(guān)上車門,只往下挪挪尋人啟事的紙,露出眼睛看著司機,說出目的地。當時,我半工半讀的臨時單位女領(lǐng)班打來電話,告訴我不用去上班了。已經(jīng)有人打去騷擾電話質(zhì)問,為什么可以雇用我這樣品行的人。這已經(jīng)影響到飯店的客流量。
網(wǎng)絡(luò)傳播的速度比高速公路還要快,才一個小時,就將什么都不知道的我送上了“絞刑架”。被幾十萬人詛咒和討伐。
我沒心情看尋人啟事上寫了什么內(nèi)容,司機長什么模樣,外面天氣怎么樣。我只是默默的靠在有一股怪味的汽車后座上,仰起頭來,把尋人啟事胡亂疊了疊,塞在前座后背上設(shè)置的透明廣告塑料袋里。終于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窗口吹進來的秋風。
不知是什么原因,秋風里也裹帶著燥熱氣,使我渾身不舒服。
呼,我狠狠呼出一股腹腔里憋著的氣。認真去回想整件事情。到底是誰誣陷了我?為什么這么做?我在以往認識的人中間去翻找,但我不確定,因為實在不至于至此。那么,是誰至于?我不知道,腦袋越想越痛。
此刻我同樣坐在出租車里,突然想起這件一年以前不了了之的事情。那時,我剛升大四。那件事情,后來因為一個微博名為六瓣雪花的人,對附件圖片中幾處不合理的地方提出疑問,疑似作假。又幾經(jīng)辯論之后,不了了之。
據(jù)說那位六瓣雪花是個雙科碩博連讀的高材生。
教育部門也一直在追查,時至今日,還未給出一個結(jié)論。還那位少女也好,我也好,一個公道。
隨便寫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