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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君

第二章 錯過(二)

鑄君 藍海的鯨 3258 2021-03-12 21:24:13

  秋然目不斜視地看著女人滿含笑意的臉,她眼睛中透著一絲疑惑和好奇,卻盡可能地隱藏起來了。

  “你要羌活?”

  “嗯,是的?!?p>  “要多少?”

  “一百錢?!?p>  “扶風(fēng),”女人忽然直起了身子,看向一旁身穿素袍的年輕伙計,“去把店里的羌活都拿過來?!?p>  “好的,郝掌柜?!被镉嬅媛峨y色,“不過雪姑娘最近研制藥方,用了不少了,其余的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要用?!?p>  紫裙女人揮了揮手:“無妨,全拿來吧,我會和雪姑娘說的?!?p>  伙計叉手彎腰,施了一禮后轉(zhuǎn)身走開了。

  “你叫什么啊?從洛陽來的?”女人又彎下了腰,輕聲問。

  “秋然。不是洛陽,我從江遲來的?!?p>  “江遲?”

  “嗯,一個小村莊?!?p>  女人忽然皺起了眉頭,臉上滿是疑惑和不解。她仔細(xì)打量著男孩,不知道想看出點什么來。

  秋然對上了她的目光,卻不移開。女人似乎又想問什么,忽然被伙計的聲音打斷了:“郝掌柜,店里所有的羌活都拿來了?!?p>  “一共三百三十兩,”伙計拿著一只細(xì)麻布袋,輕聲說,“正巧雪姑娘在后面院子煎藥,她把原本要用的一百多兩也讓了出來?!?p>  “好?!迸私舆^了布袋,贊賞著,不知是說伙計還是她們口中的雪姑娘。

  “拿去吧。”紫衣女人把藥材遞給了秋然,笑笑。秋然接過了,忽地又聽見了女人的聲音:“不過羌活可不好找,我送給你,以后拿什么還我呢?”

  “什么都可以的?!鼻锶混o靜地看著她。

  “什么都可以么?”女人忽然把笑臉貼近了,直直望著男孩的眼睛,鼻尖快要碰到一起了。

  “我……我會記著的。”秋然再也不能安然若素了,女人莫名的友善讓他不知所措。

  他退了兩步,施禮后跑出了藥鋪。

  紫衣女人輕笑,一瞬間又收斂了笑容,向著伙計揮了揮手,示意他去做自己的事。她理了理衣裙,細(xì)步走進了一旁的房間里。

  女人在花梨條案前站定,矮身施了一禮:“海老,已經(jīng)按您的吩咐,不管男孩要什么都給他了?!?p>  米衣白須的老人卻沒抬頭,仍舊在紙上撰寫著,聲音淡淡的:“他要的什么?”

  “羌活?!迸苏J(rèn)真地回答,微微低頭,臉色恭敬,“雪姑娘也把自己要用的藥材讓了出來?!?p>  “嗯?你什么意思?”老人看著落下的筆尖,沒有一點情緒。

  “海老,”女人微微有些慌亂,連忙解釋,“我只是好奇那男孩是誰,竟連您和雪姑娘都幫著他?!?p>  “小雪不知道他是誰,她純粹是出于良善,這你是明白的。以后有話直說,不要跟我繞彎子。”老人運筆的手停了,淡淡看著女人,女人一慌,頭更低了,“至于我為什么幫他,你在教我做事?”

  “不……不敢?!迸说穆曇纛澏吨?。

  “他從哪邊來的?”老人又開始書寫起來,不經(jīng)意地問。

  “鎮(zhèn)南?!?p>  “告訴鎮(zhèn)南那家鋪子,天涼了,藥草難尋,改做別的生意吧?!甭曇舻?,平靜如湖。

  “好的,我馬上去辦?!迸它c點頭。

  “出去吧。”

  女人矮身施禮,退了幾步,轉(zhuǎn)身離開了樸素的房間,感覺背心的冷汗浸濕了紫色的襦裙。

  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她意識到那家鋪子隨著海老的一句話從此消散了。她心里越發(fā)對男孩好奇起來,卻怎么也想不明白藍衣白裳的男孩,除了容顏端麗,又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秋然走在青石板道上,腰間懸掛的古塤在腿側(cè)旋轉(zhuǎn)著,小又精致的碧色祥云時隱時現(xiàn)。

  他肚子忽然咕咕響了起來,濃郁的香味飄進了鼻子里。石板路旁的客棧裝飾華麗,匾額旁邊懸掛著大紅色的長燈籠,讓店里的熱鬧氣氛更加明顯了。

  秋然走到門前,忽地想起來其實自己沒有銀錢的。

  小廝笑著把菜肴端給客人,推杯換盞的男人談笑風(fēng)生。偏僻角落的少男少女耳鬢廝磨,不知在聊著什么,笑個不停。

  這些都被一道門檻隔在了他的面前。

  他落寞起來,被進門的客人毫不在意地用力推開了。他倚靠著樟木門邊的粗糙青磚,想著還是回去到山野里找些吃的。

  他轉(zhuǎn)身要走,忽然靠近店門的地方傳來了議論聲,不由得讓秋然側(cè)耳聽了起來:

  “哎,你們知道么,前段時間虞王稱帝的事?!?p>  “這誰不知道啊,早傳遍了,現(xiàn)在啊遍地是帝王,紛爭不斷啊。”

  “還有呢,虞王稱帝算不上稀奇事,但你們知道么,虞王為了搶奪帝位,連在有淳國作為質(zhì)子的兒子都不顧了!”

  “真的么?不是親生的吧?”

  “你可別聽他胡謅,人家貴人的想法誰能清楚,再說那可是帝位,是不是親生的都無所謂的。”

  “李持念可是嫡子啊,四年前虞王入長安,為了安有淳國的心,把唯一的嫡子送過去了,不然隨便一個兒子,能讓有淳國放心么?”

  “我可聽說李公子不知怎么,從有淳國逃出來了,這次回了虞國,可以當(dāng)上太子了吧?”

  “哪兒呢,據(jù)說啊這李持念很不招虞帝喜歡。聽說有淳國提出質(zhì)子的想法時,虞帝想都不想就答應(yīng)了。把兒子送入了虎穴,嘖嘖嘖,最是無情天子家啊。”

  “他說的對,而且現(xiàn)在也不是非要嫡長子繼承了,那李公子一直在有淳國,哪有勢力爭位啊?”

  “那你說誰會是虞國儲君?”

  “當(dāng)然是……”

  秋然沒有心情再聽了,議論聲像無數(shù)只蜂在腦子里飛。他忽地郁悶起來,仍然有點不敢相信那個柔弱的男孩會是皇帝的兒子,以后也許可能成為太子,接著當(dāng)上帝王。

  他覺得真是太混亂了,讓他感覺不可思議。忽地他又明白了過來,男孩從狼林虎穴中逃出來,在生死間徘徊,一定不會輕易說出身份的。正像他現(xiàn)在一樣,飄搖不停,只有江山了。

  他想到了江山,搖了搖頭,把紛亂的思緒從腦海中甩開,朝著鎮(zhèn)南的方向跑遠(yuǎn)了。

  同一時間,隔著無數(shù)山川密林,千里之外的李持念正脫冠披發(fā),跪在弘文館前,為他的過失請罪。

  他低頭看著玉白色的石階,凄凄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錯,逃命有錯么?難道父親真的想讓他死在遙遠(yuǎn)的地方?

  他想可能真的是吧,四年前父親就毫不猶豫地把他送去做了質(zhì)子。他每一天都覺得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他膽戰(zhàn)心驚地過了很多年,卻忽然聽聞父親自立為帝了,仿佛沒有孩子遠(yuǎn)在他鄉(xiāng)作為質(zhì)子一樣。

  他拼了命地逃出來,回來了,第一件事就是跪在這里請罪,連父親的面都沒見過?;蛟S父親不想見到他,這里無數(shù)的亭臺樓閣,沒有人想見到他。

  他不敢抬頭眺望遠(yuǎn)處,只在心里想著遙遠(yuǎn)的地方有一段他憧憬的、難以忘卻的記憶,和難以忘懷的人。

  秋然身影跑過客棧大門的一瞬間,二樓正對著大街的房門打開了。少年踏出了房間,渾然不在意漆木欄桿下的熱鬧和喧囂,冷冷地走下了樓。

  “退房?!彼曇舻?。

  掌柜靈巧地?fù)苤阒?,噼里啪啦地計算著客人的食宿費用。他最終報出了一個數(shù)字,滿是笑容地從少年的手里接過銅錢,不住地點頭,說著歡迎再來的話。

  少年眼神冷漠,轉(zhuǎn)身向外走去,身后的弓箭雕刻著掌柜沒見過的花紋,原木色的紋理漆黑如夜。他不想多事,只是好奇地看看,迎來送往的,他見過太多稀奇古怪的事了。

  忽然一個醉酒的客人撞上了少年。男人提著酒壺,搖搖晃晃的,一個踉蹌,砸在了少年身上。他醉意襲了上來,不論對錯,打算辱罵這個擋他走路的少年。

  可他的污言穢語停在了喉嚨里,少年的皮革護手讓他感覺奇異,他抬頭對上了少年的眼睛,忽然間酒醒了大半。

  他看著滿是血絲的眼睛,那是想要殺人的眼神。

  男人不由得呆住了,任由少年擦過他的肩膀走出門外。

  腳步聲走遠(yuǎn)了,二樓房門響起的吱呀聲讓他回過神來。他抬頭,看見身穿黑白對襟錦衣的男人走到了原木欄桿邊。

  他的錦衣左黑右白,像是兩件簡約的衣料拼接在一起的一樣。他長發(fā)垂至腰后,用紅繩系住了,他面色蒼白,卻平靜得仿佛許多年都是這樣的面容。

  他打扮怪異,聲音也嘶啞,仿佛深埋潭水:“小二,過來!我這有一方子,你去寧濟坊抓些藥來。”

  男人把手中的紙張甩出,轉(zhuǎn)身而回,任由帶著墨跡的白紙如落葉般墜下,也不管有沒有人聽到,或者接到。

  他輕輕關(guān)上了房門,把外面的吵鬧聲遮擋了起來。男人慢慢走到榻邊的木制圓桶旁,藥水里泡著的小女孩讓他眼神柔和起來。

  散發(fā)著苦澀味道的藥水顏色深重,遮住了女孩的身體。她如墨的頭發(fā)搭在肩上,幾縷發(fā)絲漂在水面上。

  小女孩眼神緊閉,只有輕微的呼吸讓人知道她還活著。

  她的右肩露出水面,令人心顫的傷痕似乎是橫貫的血洞將將愈合。

  男人忽地蹲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女孩的小臉,眼淚和血泥早已被他擦洗干凈了。悲傷和害怕似乎也在慢慢淡化,可女孩卻仿佛不愿醒來,一直在生死邊緣徘徊著。

  “我一定會救醒你的?!蹦腥溯p聲說。

  窗外小鎮(zhèn)的黃葉落了,溫暖被蒼涼取代。

  關(guān)山難越,這次交錯而過,是他們?nèi)艘簧凶詈笠淮稳绱私咏?,卻命運般的沒有見到對方。從此之后,他們各自走上了自己全力以赴的道路,有的一往無前,有的步步為營。

  有的策馬踏上了九州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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