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前（五）
江前掀起柔軟的綿質(zhì)門簾，輕輕走進(jìn)了為他們細(xì)細(xì)鋪設(shè)的洞房。
整個房子被無數(shù)的絲布裝飾成大紅色，木窗上貼著裁剪精致的囍字，黃昏的橙光漸漸變得淡了，瑩瑩月色從窗紙上照進(jìn)來。
方木桌上擺著瓜果和杯盞，墻邊的立式木柜也貼著紅紙。雕花大床上披著紅錦，柔柔地半垂著，卻掩不住坐在床邊的纖細(xì)身影。
江前一眼就從紅色的海洋里看見了她。
女孩羞澀地低著頭，一身青質(zhì)連裳嫁衣，烏黑的長發(fā)搭在兩肩上，發(fā)上別著精巧的金釵。端麗嬌美的女孩半坐在紅床邊上，白皙細(xì)膩的雙手疊放在一起，輕輕地搭在腿上。江前進(jìn)來的時候，看見她纖長的手指顫了顫。
她心里一定滿是期待和無措吧，像是有小鹿在心口撞，江前心想，因為他也是這樣的。
他以前總覺得繁復(fù)的婚禮流程很沒意思，新人像兩只供人觀賞的猴子一樣，滑稽可笑，他想自己一定不辦這樣的婚禮?？烧娴牡搅诉@一天，期待和喜悅充盈在他心里，讓他感覺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完成了習(xí)俗。
黃昏的時候，他騎馬引著紅轎從村子的一角，緩緩走到另一角。頑皮的孩童在他的馬前阻攔，他卻肆意地?fù)]灑著糖果和銅板，沒有一絲心疼。
劉巨為首的一群少年拼命地灌他酒，仿佛他搶了他們多年來的夢想一樣。他一碗碗地飲著飄著米渣的綠蟻酒，他第一次喝這樣的濁酒，卻覺得比貴族才能品嘗的清酒還好喝。少年們輪番上陣，最后卻都躺倒在席上，只有他還屹立不倒。
他覺得自己也有點(diǎn)微醺了。
頭上的幞頭讓他感覺分外重，他摘下來，放在了離紅床不遠(yuǎn)的木桌上。旁邊的銅燈還有半盞燈油，照得房里昏黃，微微的有了一絲曖昧。
他走向了那個將會陪伴他一生的女孩，她低著頭，輕輕地笑，似乎輕咬著下唇。他忽然覺得他真是太過幸福了，命運(yùn)總是不知在哪個角落里貓著，忽地跳出來，沖他做鬼臉。
王寒露心里的小鹿撞得越來越厲害了，從黃昏開始，先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輕碰她的心口，然后越來越快、越來越重……當(dāng)一身玄紅錦衣的俊朗男人走向她時，小鹿仿佛用盡了全力，撞得她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什么了。
男人好像被床邊的腳踏絆了一下，忽地有些踉蹌，像是要摔倒。她趕忙伸手去扶他，讓他緩緩地坐在床上，坐在她身邊。
可當(dāng)她看到男人望著她的眼神和嘴角那一抹笑容后，忽然明白過來他的小心思。她一瞬間羞澀不已，松開了攙扶著他的雙手，再次端坐起來。
江前輕輕拿過女孩的左手，感受著細(xì)膩如絲，放在自己的雙手掌心，看見她昏黃燈光下，臉上泛起紅暈。
“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么？”江前輕聲問。
“像什么？”女孩不敢看他，輕啟水嫩的雙唇。
“像一個坐在云端的小仙女，”江前看著她笑，“不對，不是像，你就是小仙女?！?p> “小仙女？”王寒露忽然覺得心里無比甜蜜，卻又覺得自己哪里比得上仙女，自己那么普通。
“對啊，又好看又可愛?！?p> 女孩心里的嬌羞慢慢被甜蜜淹過了，轉(zhuǎn)臉看著男人笑：“那你只用一只大雁就讓我嫁給你啦？”
江前忽地一怔，想起了他只提著一只大雁去求親的事情。后來他才知道，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這六禮都是要一只大雁的，更別說其他的禮品了。而他只用了一只雁就娶到了這個女孩，有著公主的美麗，卻沒公主的刁蠻的女孩。
他忽的不知該怎么回答了。
女孩看著他的微微窘迫，忽然想到傍晚江前在她家門外焦急的樣子。他在門外來回踱步，說了許多話，竟是比來到這里說的所有話都多。
她越想越覺得有趣，不由得“撲哧”一聲輕笑出來。
輕細(xì)的笑聲讓江前回過了神，看到了女孩抬起右手掩著笑，忽然好奇起來，笑著問：“笑什么？”
“我想起傍晚你在門外時的樣子?！?p> 江前一瞬間明白了過來，他對著那扇緊閉的門不知所措，比他以往攻城時面對厚重巍峨的城墻還無可奈何。
“那你是難為我么？”他輕聲說著，假裝起嚴(yán)肅來。
王寒露忽地一怔，不知該怎么說了。忽然男人伸出了兩個手掌，繞著她的身體輕撓起來。
她不由得顫動著，她最怕癢了：“哎呀！別鬧……”
“難為我，讓你難為我……”江前笑。
女孩嗤嗤地笑個不停，卻怎么也躲不開來。
“說你錯了沒有，錯了么……”
“錯了，錯了……”她趕忙求饒，可男人還是沒有停下，她想站起來逃開。
忽地一個踉蹌，她不由得倒在了床上，連帶著男人也倒了下去。一瞬間男人伏在她眼前，似乎緊貼著自己。
江前俊秀的面容靠得很近，她覺得自己心跳忽地加快了，輕輕的呼吸聲也清晰起來。很靜，靜得讓她可以感受到男人的氣息，溫柔卻帶著一種陌生，讓人不由得想靠近。
這樣的情緒讓她覺得心口似乎有貓在撓，一下一下地輕劃著。不小心劃破了，心里迸發(fā)出溫?zé)岬娜?，慢慢地在全身流轉(zhuǎn)，仿佛要溢出來一樣。
江前看著女孩嬌羞的樣子，忽然一瞬間想讓時間無限延長，他看著女孩溫柔地笑：“我會一直對你好的?！?p> 他吻上了女孩清潤精致的嘴唇。
紅床邊的小火爐忽然爆起一顆火星，打在了黃銅爐壁上。暖意漸漸溢了開來，彌漫到整個房間。
房外飄起了無數(shù)潔白的、輕柔的花朵。是雪花，是今年的初雪。
雪一片一片，在滿是春情的房間外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