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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君

第三章 屠狼(三)

鑄君 藍(lán)海的鯨 3835 2021-03-04 21:30:55

  江前縱身躍下半樹高的巨石,如飛雀一樣落在滿是草葉的地上,像是踩著柔軟的云。

  他并不停留,如箭一樣奔馳出去,短暫停下的風(fēng)像是又被他帶了起來,衣擺在夜風(fēng)中獵獵作響。封沁閣的“落云步”被他用得爐火純青,瞬身的速度似乎快過心跳。

  衣角的急振聲在他耳朵里低沉下去,他仔細(xì)分辨著廣闊山林里的每一點聲音,就像之前他持箭站立時的沉著冷靜。那時他警覺地尋覓著身邊的危險,半月的弦被他拉滿,搭在耳邊的指背緊繃著,他像凝視羚羊的獵豹一樣等待。

  可那震徹山林的巨吼讓他猶疑了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遇見了莫大的機(jī)遇。逃跑的巨狼,蔽月的黑云,莫名的驚悚,一切的一切在他心中重復(fù)。

  他忽地想豪賭一次,用他的勇氣與生命賭一次。

  他松開弓弦,把背上的牛皮箭囊取下,握在兩只手上。他像雄鷹一樣展開雙臂,弓與箭從他手中落下。他在那一刻跳躍下去,沖向十?dāng)?shù)丈外的馬熊,不懼生死。

  奔馳中夏末夜間的涼氣鉆進(jìn)鼻息,他離馬熊越來越近了。

  如雷的熊吼開始低沉,可馬熊忽然人立了起來,似乎是感覺到了急速靠近的江前。他知道馬熊一定是人立起來了,他一直閉著雙眼,所有的聲音都逃不過他的耳朵,包括馬熊忽然拔高的巨吼源頭。

  江前心中忽地一喜,遠(yuǎn)處弓與箭落地的聲音傳來,他已經(jīng)沖到了馬熊身前。他左手猛地?fù)卧诘厣希蜒该偷臎_勁和迸發(fā)的力量匯聚在右腳,仿如重錘一樣踏在馬熊胸口,想要把它踢起。

  江前不禁想笑,想事情如此順利。可他心中忽地一滯,如同馬熊喉間被他打斷的低吼。

  他的右腳仿佛踏進(jìn)了海浪,馬熊沒有像預(yù)料中那樣騰空,甚至沒有一點倒退。右腳踝傳來的痛楚讓他明白了自己的誤判,馬熊如山一般沉重。

  誤判帶來的是生死一線的危機(jī),江前猛地收腳回身,忽然一記凌厲的破空聲在他鼻尖閃過。

  那是巨熊揮舞的掌風(fēng)!

  他心中猛地一抽,知道自己差點與死神撞個滿懷。江前心念急轉(zhuǎn),猛地矮身,抽出藏在腿上革囊里的刀匕。

  宿鐵所鑄的匕首“疾墨”被他貼身綁在右腿一側(cè),藏在勁裝縫隙之中。他反持匕首,菱狀雙刃、形制尖長的利器被他緊握,纏在手執(zhí)上的羅布麻繩吸掉他手心的細(xì)汗,尾部的圓鐵讓匕首不會輕易走脫。

  這是獨一無二的襲殺利器!

  忽地他蹬地?fù)涑?,如鵲一樣欺近馬熊。他把左手伸出,探在熊的肚心上,柔軟的觸感傳來時,他如旋風(fēng)一樣繞熊奔跑。

  馬熊想要抓住這個弱小的獵物,卻跟不上他一瞬。

  江前呼吸間探明馬熊的身形,約一丈高的人熊仿佛還是幼年。他明白自己隨時可以把疾墨扎進(jìn)熊的心口,如同可以在巨石上縱箭射出??伤X中百轉(zhuǎn)千回,想著萬全之策。

  他在巨熊身前站定,等待時機(jī)。

  馬熊似乎感受到他的存在,振臂一揮,狠狠地砸下。江前仔細(xì)聽著迫近的掌風(fēng),忽地探出匕首,迎上巨熊的攻襲。掌匕相遇的瞬間,他猛地向下一劃,割在馬熊掌根上,他隨之探出左手,反扯著熊臂。

  江前借力挺出,身子忽地凌空而起,如飛雀一樣跳開,輕落在馬熊左后方的枯木上。

  “嘎啦”一聲,是木頭斷裂的聲音。

  江前不再遲疑,反身飛出,后背貼著青草從馬熊身后略過,一瞬間他振臂一揮,劃在馬熊后腳跟上。

  他重重摔在了地上,沖勁未停,擦著地面滑出一段距離。散亂的石子硌得他后背生痛,他祈愿著附近沒有獸夾和鐵叉。

  忽然巨熊一聲咆哮,聲音如浪波一樣起伏。

  熊掌左腕的疼痛傳入心口,它讓憤怒和不甘在胸腹蓄積,然后迸發(fā)。無盡黑暗中,細(xì)風(fēng)裹著巨吼傳至每一個人身邊。震天的呼號仿佛在漢子們的四周固住,讓人心底生寒,如墮冰窟。

  剛從狼群的驚嚇中脫離的人們再次陷入絕境,沒有人再有僥幸,死亡如退去的潮水一樣再次奔騰襲來,終會將他們淹沒。

  他們已經(jīng)沒有力氣站起來逃跑了,更別說勇氣。

  江前卻站了起來,巨吼漸至尾音,他再次沖了過去。一瞬間他踩地而起,攀上張胸呼喊的巨熊右臂,他借著騰躍的沖勢把雙腿前蕩,帶著身形繞著熊臂旋轉(zhuǎn)。身體倒置的時候,他探出右臂,劃在馬熊的右掌上。

  馬熊似乎忽地收臂,江前一驚,趁臂回旋時猛地落地,腳趾和腳腕傳來輕微的疼痛。他再次和死亡擦肩而過。

  卻終于完成了預(yù)想中的四次劃割。

  他急速后退,細(xì)碎的步子沒有一絲凌亂。忽然他頓住了身子,騰躍而起,踏上古樹延伸出的枝干。

  正是這棵古樹擋住他剛才的貼地滑行。

  枝干被他踩得下彎回彈,他忽地借力躍出,像是飛鷹展臂投湖。馬熊四肢的疼痛再次襲來,它仰天欲吼。

  江前在空中半旋,雙腳繞著身子畫出半弧。一瞬間他收起左腳,所有的力量凝集在右腳上,猛地落下,打在馬熊腦袋上。

  熊吼剛破胸肺,正要從喉間噴薄而出,忽然頭上一記重?fù)簟K俳懿蛔?,仰身倒了下去?p>  “轟”的一聲,仿佛軍營里的巨鼓摔落。掀起一陣涼風(fēng)傳到附近每個人的臉頰。

  江前貼著倒下的熊腹一起下墜,展身躺倒在暈眩的馬熊身上。他睜開雙眼,驚險與奔襲讓他大口喘息起來,身底巨熊的肚子隨著他的呼吸一起起伏。

  他忽然笑了起來,想著自己明明打算隱居的,卻又把命拿出來搏。背后柔柔軟軟又起起伏伏的巨熊如大床一樣緩解著他的疲憊,他盯著夜空,樹梢上的黑云慢慢散了,不再遮著皎潔的月光。

  蟬鳴蛙聲漸漸高了起來,所有的危險和驚顫都在淡去,時間像是又回到了先前那個閑適的傍晚。

  他的呼吸逐漸平和下來,看著離他無限遠(yuǎn)的那輪柔和光潔的月。

  他回想著這極短時間里的每一步,每一步他的反應(yīng)、他的判斷、他的行動。他覺得自己還真是憊懶起來了,確實不如以前那樣警覺了,如同隨時會沖出的豹子。

  月光像是給了村民力量,他們窸窸窣窣的又有了動靜。

  群狼、馬熊,江前想真是一波又一折,可別再有什么其他的了。怎么會有其他的呢?他左手在熊毛上來回?fù)崦?,想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村民們的聲響漸大,他沒有轉(zhuǎn)臉去看,忽然想起這片山林被他們叫做“逐龍山”。

  只是江遲的村民們這么稱呼,其實沒有任何記載。

  逐龍!江前猛地坐了起來,腦中仿佛閃過一絲光線。他透過繁密流蘇樹的縫隙看向遠(yuǎn)方,忽而笑了起來,緩緩地又躺了下去,笑自己太過緊張了。

  世界上怎么會有龍呢?

  龍一樣的火光在江前的眼前跳動著,棉麻燈芯靜靜地搭在青銅邊緣,后面連著半盞桐油,足夠燃一整晚。

  江前半躺在軟塌上,右臂搭著墨青色的檀木憑幾,看著跳動的火焰微微出神。簡樸的土房里擠滿了江遲的村民,他們簇?fù)碇跏亓x,喧囂地討論和詢問起來。房里七七八八站滿了焦躁的人們,一小半婦孺被擠出了房門,只好在屋外候著。

  長夜未盡,月光從薄薄的窗紙上透進(jìn)來,照在江前的臉上。他聽著遠(yuǎn)處的蛙鳴聲漸漸地變高了,打個哈欠,發(fā)覺人們的聲音終于弱了下來。

  他把林子里的危機(jī)解除后,便被驚詫的村民們簇?fù)碇卮?,孩童和幾個長輩環(huán)著他,青壯的漢子們把狼尸和馬熊搬了回來。不明就里的村民一窩蜂地全涌了來,把王動家擠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爭相向王守義詢問情況。

  江前樂得自在,找個軟塌便一直躺著,饒有趣味地等。

  “好了好了,”王守義終于把事情原委講了個大概,抬起纏著白紗的左臂,示意大家安靜,“事情就是這樣的,我們能活著回來全靠著江前?!?p>  他一抬手,傷口又有血滲出白色的紗布。他忍著痛放下,轉(zhuǎn)臉看向江前。

  忽然一瞬間屋里靜了下來,江前還未打完的哈欠靜止了,看著滿屋子的人全望向他,許久不動。

  仿佛近在身邊的一聲蟬鳴響起,混沌初開一般的氛圍被打破了。不知是誰帶頭,所有人一起涌向江前。

  他再不能泰然若素地躺在褥子上了,只好站了起來,叉手施了一禮。他直起身子,忽然有點不知所措。每個人都用狂熱的目光盯著他,崇拜、敬仰、艷羨,毫不遮掩地直射在他身上。

  “你真厲害!”

  “英雄!你是我們的英雄!”

  “多虧了你??!”

  江前依稀分辨著嘈雜聲里的一兩句,心想他們表達(dá)感激的方式真是太過樸素了,以往軍營中的將士會一齊振臂為他的戰(zhàn)績歡呼。

  他忽地想,等他完成了回溯計劃,回到了千年之后,將會是數(shù)十億人的英雄和救星,不知會是怎樣的情形。

  忽然一聲凄厲的哭嚎在房外響起,婦人的聲音像是秋雨打濕的羅燕,哭嚎中的無助和傷痛直擊人的心底。

  王守義走到門邊,看著伏在凄清血骨上的婦人。她跪在青泥地上,抱著自己丈夫的尸體嚎啕。

  他走了過去,在婦人的肩膀上輕輕拍動,以作安慰。他沒有更好的方式了,幾乎說不出話,這時候所有的話語都顯得無力、無用、無可奈何。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所有人木木地站在門邊,靜得如死。

  他知道哭聲給大家?guī)砹吮瘋?,這一夜或許是他們一生中最長的一夜了,但長夜將盡,他要安排好其余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回屋里,人群給他讓出一條道路,他站在房屋中間:“我們經(jīng)受了許多年來最大的危機(jī)和苦難,不管怎樣,我們回來了,這是運氣和希望?!?p>  屋子里窸窸窣窣地響著細(xì)微的交談聲。

  江前躺回了軟塌,把硬木憑幾調(diào)整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將右臂搭了上去,用手抵著額頭。

  忽然他的目光透過人群的間隙,看見屋子另一端的王動,和他身前那個女孩。

  女孩穿著緋色的細(xì)布衣,如墨的長發(fā)挽起,用一只淡褐色的木簪箍住,自然又清雅。她坐在藏青色的軟塌上,輕輕地把菌菇湯喂給王動。

  她動作輕又細(xì),每一次都會把白瓷勺里的湯藥吹涼再遞過去。她眉頭微蹙,卻不是被房里的嘈雜影響,江前覺得這些并沒有影響到她一絲一毫,她關(guān)心著那個受傷的男孩。

  女孩讓人覺得溫暖,卻有一絲清冷。

  江前忽地一怔,忽然明白了這是村民經(jīng)常提到的那個無雙的女孩,王動的姐姐,王寒露。每個人都對她有向往,江前終于明白了原因,帝都的那些公主們或許也沒有她的美貌與氣質(zhì)。

  “但我們很多人受了傷,或輕或重?!币粋€聲音把他從出神中喚回。王守義父子的傷也許是最重的,但他卻沒說出來。

  他不再說下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無奈,江遲沒有人懂得醫(yī)藥,以往的輕傷淺病沒有人在乎,可這次幾乎是半個村的漢子們遭受磨難。

  江前看著他皺起的眉頭和欲言又止的嘴唇,對著所有人說了一句:“我懂醫(yī)術(shù)?!?p>  忽然每個人都轉(zhuǎn)過來看他,欣喜又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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