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
被窩里伸出一只纖細的手臂關掉了鬧鐘的鈴聲。
陽光透過窗簾的間隙照進室內(nèi)，散發(fā)著柔和的色調(diào)。少女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床上坐起身來。
床鋪擺放在靠窗的位置，周圍堆滿了各種大小的毛絨玩偶，像是城堡的小小守衛(wèi)。
支架上排列的書，墻面上掛著的學生制服，整潔的房間里，連各樣細小的物件都擺放得有條不紊。
臺燈一夜未關，書桌上攤開的筆記本里圈畫著各項標識，記錄著詳盡的解析，這是為了某個笨蛋準備的。而另一冊則錯落有致地夾著標簽貼，封面上還寫著自己的名字——稻間葉。
“嗯~”葉伸了個懶腰，腦袋瞬間清醒了很多。
她撩起窗簾的一角，此時的屋外風和日麗，明媚的陽光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不錯的天氣?！?p> 透過窗戶能觀察到鄰居家。瞧見對面的房間內(nèi)仍未有動靜，葉的嘴角略微上揚。
自從告別了叔父母回到彩南后，言明這小子明顯是有些放縱過頭，看來自己有必要對他糜爛的生活作息進行健康監(jiān)管了。
葉赤裸著身子離開房間，嘴里哼著輕快的曲調(diào)，白凈的雙腿靈巧地躍動在階梯上。
對于一絲不掛的自己，少女毫不在意。
她有著早間淋浴的習慣，通過調(diào)節(jié)適宜的水溫，可以刺激交感神經(jīng)，調(diào)節(jié)身體模式。
洗漱后再度返回二樓，一件件地拾起疊放的衣物，背后的全身鏡里倒映著她光滑的肌膚。
從腳尖將過膝襪拉到大腿的位置，套上制服短裙，系上襯衫的紐扣，女子高中生的裝扮都打理完畢后，葉又在鏡子前撥弄起自己的劉海，宛如戀愛中的少女般在意著自己的儀容。
“好！”葉嘻嘻地笑，她有時也會想，言明要是沒了自己可該怎么辦吶？
準備萬全，出發(fā)吧！
“我出門了?！彼晳T性地打著招呼，可身后依舊無人回應。
稻間家與言明家僅一墻之隔，葉熟練地掏出備用鑰匙開門。
“打擾了~”她一面小聲地說著，一面在玄關處脫下鞋擺放好，然后徑直地走進了廚房，轉(zhuǎn)身系上備好的圍裙。
………………
“言明，言明快起來，再不起來的話……”
少年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不知徘徊了多久，耳邊仿佛有熟悉的聲音正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在他的面前有一座巨型的培養(yǎng)皿，周圍匯聚著黯淡的幽光。隔著玻璃，一副幼小的軀體靜靜地沉睡在熒綠色的液體中。
“這是？”
言明緩緩地伸出手去，指尖傳來柔軟的觸感。
“呀啊~”
睜開眼，面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墻面上還貼著假面超人的海報，自己仍躺在床上，只是床邊站著的葉羞得面頰緋紅。
壞了！直覺告訴言明，應該立刻解釋點什么。葉最近在控制飲食，應該是為了保證身材不走樣。
“嗯，還是一如既往的感覺呢。這么多年了，居然一點變化都沒有?！?p> 他回答得真誠，以至于葉漲紅的臉上逐漸顯起些許怒意。
啪！
一聲巨響傳出室外。
言明默默地坐在餐桌前吃著早點，臉上印著鮮紅的五指印，看來他的應答并非正解。
葉已經(jīng)賭氣先走了。
“真是的，明明都解釋了昨晚打游戲通宵，一時之間睡迷糊了來著。”
盡管雙方似乎都誤會了些什么，但對于交情甚好的二人來說，這些只是小打小鬧。言明一直都把它當作瑣碎日常中的小情趣。
再怎么樣，好心的女孩也為懶散的你準備了早餐。他下意識地看向時鐘，“哇，都這個點了！再不快點的話……”
好在去學校的路途不算遙遠，言明勉強趕上了關門的時機，只是在他翻越柵欄時，執(zhí)勤老師的臉色有些難看。
言明在教學區(qū)的樓道里快步走著，轉(zhuǎn)角就撞上了同樣急匆匆趕路的女孩。
“呀！”
女孩身材嬌小，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地。
“對不起，你沒事吧？”言明趕忙伸出手去。
“嗚~好痛……”
嬌小的女孩幽幽地抬起頭，相異的瞳色格外顯眼。
言明這時才發(fā)現(xiàn)，女孩身上穿著的雖說是學院的制服，卻經(jīng)過了大幅度的改動。
荊棘狀的發(fā)飾，胸口是用鮮紅綢帶系成的巨大的蝴蝶結(jié)，衣服上繡著精細而又奇怪的花紋圖案，輕飄飄的百褶裙面不僅鑲上了層層蕾絲的花邊，還掛著十字架和鏈條之類的器件。
而唯一與這身裝扮格格不入的，是她手腕上粉藍交匯的編織手鏈。
但這些細節(ji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也快遲到了。女孩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慌忙地拉下頭發(fā)，額前的劉海長得遮住了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不停地鞠躬道歉，還沒等言明反應過來就立馬逃走了。
“呀！”
她又在不遠處撞上了墻壁。
“真是個奇怪的人?！?p> “糟了！”言明這才理解女孩慌張的原因和自己忘掉的事。
叮咚當咚——
………………
“唉。”
言明嘆息著走出辦公室，才剛踏進教室里就有人調(diào)侃他。
“不得了呀言明，這是第幾次了？”
“真是的，小咲老師才剛出院你就給她添麻煩。”
“所以說‘問題學生’就是這樣?！?p> 他有氣無力地癱在課桌上，盯著空蕩蕩的前座。
“我又不是故意的。這里要是有信標，我早就傳送過來了?！?p> 言明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他太過直白，連說話也一樣不過腦子，這樣的性情自然為他帶來了不少麻煩。
像是當面提醒運動后滿身汗?jié)n，卻脫得渾然不覺的女同學，你內(nèi)衣透過襯衫像是在發(fā)福利。
又或是毫不避諱外人，直截了當?shù)乇磉_自己的情欲。沒人愿意捅破他和葉之間的那層窗戶紙，太明顯了，連多提一嘴都是在給自己找罪受。
還有一次，他在誘導下抽到大冒險后，居然站在學校的天臺上放聲大喊：“我是陽痿——”，隨即被風紀委員們當場逮捕。
可令人意外的是，這樣的言明竟有著極強的運動神經(jīng)。他的體能大幅度超越了同齡人，連體育老師也不禁為之贊嘆，罰跑都是三倍起步。各個運動社團曾為了爭奪他而相互之間大打出手。
然而言明卻謝絕了所有的邀請，沒有任何理由。
因此，他有了“直球猩猩”的綽號，久而久之便被納入了問題學生的行列，但他本人對此無感。
“怎么了言明？看上去沒什么精神的樣子，是身體哪里不舒服嗎？”
溫柔的關懷聲令言明略微地翹起腦袋，一張可愛的臉蛋正面對著自己。
千棘正俯下身子觀望著他，水汪汪的眼睛里流露著對友人的關切，稚嫩的面容上寫滿了困惑。
“早上惹葉生氣了。”
“誒？！”
千棘側(cè)過腦袋，彎曲的食指習慣性地抵著下巴作思考狀?；叵肫鹑~姐今早進教室的樣子，氣鼓鼓的面頰像只嘴里塞滿了食物的松鼠。
“嘿嘿～”千棘沒忍住笑意，“沒關系的，只要言明主動去道歉的話，葉姐絕對會原諒你的！”
“畢竟……”千棘的臉上洋溢著笑顏。
“青梅竹馬是嗎？”言明不禁感慨道。
言明、稻間葉、冬棲千棘，三家十多年前就居住在彩南。言明和葉更是鄰居，自幼相識，千棘則是小學中期的轉(zhuǎn)校生，三人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
中學時由于父母回國，言明轉(zhuǎn)校去了外地，寄宿在親戚家。三人相約要考入同一所高中，也就是如今的“私立彩南學院”。
“葉的性情要是能像你一樣溫順就好了。”
千棘的臉上泛起紅暈，他用手指卷弄著自己的短發(fā)，“真是的，又在捉弄我?！?p> 上午的課程照常進行，眼下是入學的第三周，雖然過程不盡如人意，但他們也算適應了這份新的環(huán)境。
從教室到廁所，從走廊到辦公室，言明尾隨了一早上也沒能和葉搭上話。對于他的怪異行為，周圍人早就習以為常，紛紛敬而遠之，生怕自己成了Play的一環(huán)。
要不然干脆土下座吧？跪地求饒應該夠謙卑了，言明在內(nèi)心打量著。
臨近午休，課桌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份便當，這讓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扇~要去辦公室里幫忙，千棘又與廣播社的成員有約，言明只好獨自拎著便當去往樓頂天臺。
他常去那里，因為學院坐落于高處，地勢獨特，在天臺上能看到不遠處的街景。而且樓頂通常無人來訪，似乎是與什么怪談相關，但言明并不在意。
當他推開門后才發(fā)現(xiàn)，竟有人先一步來到了這里。
圍欄邊的少女安靜地眺望著遠方，柔順的長發(fā)自然地披散在身后，構成了一幅與環(huán)境相襯的精美畫。
看制服的樣式，應該是高年級的學姐。言明默不作聲地坐在門邊打開了便當盒。
少女不語，望著她遮去右臉近大半的長發(fā)，言明回憶起了今早的冒失女孩，不知道她有沒有及時趕到呢？
微風拂面，舞動少女的裙擺，撩起她額前的發(fā)絲，在那平靜的眼眸下，居然是大片火灼的傷疤。
言明注視著學姐，夾起一塊玉子燒塞進嘴里。
“這里很不錯呢，甚至能看清見街道上的花。”學姐像是在搭話，又仿佛是自言自語。
“視野開闊的話，心情也會舒暢很多。”言明回應道。
學姐轉(zhuǎn)過身，側(cè)倚圍欄，“我見過你，學弟，上次你還在這里叫喊來著。”
“?。 毖悦饔浧饋砹?，“你是當時的風紀委員?！?p> 學姐一聲輕笑，很快便拉起了話題。
原來她當時本是受邀前去觀摩的，沒想到頭一遭就遇見了“大冒險”。不過也是因為那次契機，她最終還是加入了風紀委員的行列。
這位學姐平易近人，二人相談甚歡。
“學弟，你聽說過彩南鎮(zhèn)的開發(fā)史嗎？”學姐向言明發(fā)問。
彩南鎮(zhèn)的原址是一片無人問津深山，它像是被鑿開的一道口子，至今仍留有一股原始的的氣息。
通過開發(fā)計劃的落實，現(xiàn)在的彩南被譽為“林中之城”，號稱是城市與自然相結(jié)合的典范，植被與建筑各占了近一半的比例，人們在此享受著生活。
“都說是反對的人群居多，可是父親跟我說過，當時的情況其實恰恰相反?！?p> 言明用牙簽挑起一顆小番茄，在陽光下它顯得晶瑩剔透。
“沒辦法，人類需要居住的環(huán)境，開發(fā)城市必不可免?！?p> “生命都需要活下去的環(huán)境?！毖劭磳W弟講著大道理，學姐不經(jīng)提出質(zhì)疑，“這里原先其實是一片生態(tài)保護區(qū)，只是沒有人在意罷了?！?p> “學姐很喜歡自然嗎？”
“嗯，很喜歡?！?p> “那么喜歡人類嗎？還是說討厭呢？”
“也喜歡?！彼πΑ?p> “學姐你可真是花心呢~”言明打趣道。
“不過這并不矛盾?！彼又f道，“視角不同。對于自然而言，我們才是外來者，入侵的一方往往要更強一些?！?p> “更強一些……是嗎?！睂W姐沉默片刻。
“自然，會感到憤怒吧？明明有著報復的理由?！彼淖齑轿⒚?，像是在壓抑著什么，“也許只是還沒到時候……”
“或許吧?！毖悦髀唤?jīng)心，“焚林而田，竭澤而漁，終將會付出代價。”
他懶得推斷，能做的只有將心比心。
“我出生在彩南，朋友們也在這里。所以，就算是有一天懲罰真的降臨了，我也只能老老實實地接住。”
“你會感到不甘心嗎？”
“我覺得逃避事實才更遜?！?p> 言明咽下嘴里咀嚼的食物，語氣平緩，“學姐看上去很溫和，感覺想象不出你生氣的樣子。”
學姐流露出一瞬的詫異，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謝謝?！彼倘灰恍Γ缤筷乩镎粗端脑鐧?。
學姐朝著出口走去，在經(jīng)過言明身邊時，俯身輕留下一語。
“你，很聰明?！?p> ………………
言明的眼皮在不停地打架，像是攝影師調(diào)控著快門鍵。下午的課程本就枯燥，外加先前不規(guī)律的作息令他昏昏欲睡。
漸漸地，困意襲來，言明的眼皮愈發(fā)沉重，講臺上高齡的老師似乎講了個難懂的題目。最終他還是沒能忍住，視野一抹黑，在老師背過身板書時陷入了夢境。
眼前是熟悉的黑暗，言明再度站在培養(yǎng)皿前。
“這里……是我的夢嗎？”
女孩依舊浸泡在液體中，她殘破的肢體正向外流淌著粉末般的熒光，不像是人類該有的樣子。
莫非是自己壓力太大？否則怎么會夢到人類的標本呢。
他踢到了異物，是桌腿嗎？言明能感受到自己現(xiàn)實中的肢體，此時正趴在桌面上，可意識卻掙脫不出這片夢境。
是一本書，一本擁有著漆黑封皮的書，上面由蜿蜒的金色筆觸勾勒出“言明”二字。
腳下漆黑的水面浮起幽光，照映出周遭殘破的景象。
雜草、野花，散落的書籍、倒塌的書架，青綠的苔蘚、滴濺的水珠，以及低垂著的那些，沉重的鐵鏈……
言明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在不斷地溢出細小的光點，他覺得很夢幻，有種飄浮的失重感。光芒環(huán)繞著自己，宛如仲夏夜里飛舞的螢火那般。
頃刻間，光點匯聚于一處，言明向來無所畏懼，索性將手直接伸進光源里。光芒消散，金屬的外表顯露出來。是一張卡片，它下陷的凹痕相互交錯，通體的紋路規(guī)則有序，比起卡片它更像是一塊電路板。
“拜托了……”
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了莫名的囑托，言明有些恍惚，回聲像音符般沁入腦海。
“言明！”
言明猛地起身，全班人的目光都整齊地聚向后排，還以為是他又整了什么花活。
“別讓我為難啊?！崩蠋煾袊@道。
“抱歉！”
大家一陣哄笑，葉則扶額嘆息，千棘見狀也只能露出無奈的神情。
言明吐著舌，現(xiàn)在的他困意全無。如果這不是幻覺，那就麻煩了，因為夢境中出現(xiàn)的那張卡片，此刻，正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