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夜色逐漸漫上幾絲微光，幾顆明亮的星子堅強的在晨光中閃爍。韓國公府內(nèi)發(fā)出一陣響動，隨后高大的紅木側(cè)門被人從內(nèi)打開，韓國公穿著官袍氣勢軒昂的走了出來。
大越文武官職六品以上及監(jiān)察御史、員外郎、太常博士需每日上朝，韓國公調(diào)入吏部后任從五品吏部員外郎，正好在上朝的名列之中。
今日是大朝會，韓國公早早到了皇宮，半路上還遇到吏部的三位同僚。他哈哈大笑一聲，興奮地迎了上去，“和大人，陳大人，李大人，來的早啊?！?p> 和大人是正二品的吏部左侍郎，他身邊兩人也是吏部官員，一人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一人是正六品的吏部主事。
“原來是韓國公，對了，還沒恭喜你調(diào)入吏部，以后咱們就是同僚了。”和侍郎拱了拱手。
“哈哈哈，能與和大人一處共事是本國公的榮幸?！表n國公高興之情溢于言表，面上作出一副謙遜的姿態(tài)，但話語中卻自稱國公可見內(nèi)心怕是想要壓了和侍郎一頭。
和侍郎不知有沒有聽出韓國公語氣中的得意，他無所謂笑笑，突然語氣一轉(zhuǎn)低聲問道：“韓國公消息來源廣，不知有沒有聽到圣上有意讓四皇子回京的消息？”
“有這回事？”韓國公臉色嚴肅下來，捻著胡須沉思半刻問道：“和大人是從哪里聽到的？”
和侍郎打著哈哈，“無意中聽到的，倒也沒看清說話的人。”
“這樣啊，我倒沒聽到這方面的消息，不過四皇子也是圣上親子，讓他回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韓國公臉上掛起營業(yè)般的微笑。
“四皇子是中宮所出，如今太子未立，圣上卻有意召四皇子回來，圣上難道有意四皇子？”陳郎中在一旁幽幽說道。
和侍郎看了他一眼，兩人眼神相撞，幽光一閃，下一刻兩人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陳大人說的也不無道理，哎，不過咱們忠心的是圣上，不論圣上屬意誰，咱們盡心輔佐就是?！?p> 韓國公眼神一閃，附和道：“和大人說的有理，我們作為圣上的臣子，自然該以圣上的心意為先。”他頓了一下，狀似不經(jīng)意說道：“不過太子作為未來儲君，其人選是事關(guān)天下的大事，還是應該慎重待之?！?p> 陳郎中：“哈哈，韓國公放心，太子之事圣上自然會慎重，不過咱們大越歷來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guī)矩，此事倒也容易?！?p> 并沒有被安慰到的韓國公嘴角一抽，呵呵干笑兩聲，“咳，我看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去前面，和大人你們隨意?！?p> 韓國公官職本來應該站在和大人后面，不過誰讓他身上還有國公的爵位。
“小人得志?！崩钪魇吕浜咭宦暋?p> 看著韓國公轉(zhuǎn)身時那一抹掩蓋不住的得意，和侍郎眼中劃過一絲幽暗，隨即像是不經(jīng)意的與身旁兩人說道：“這韓國公運道著實不錯，身邊總有貴人相助?！?p> 陳郎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誰讓我們沒生一個好女兒呢?！?p> “什么好女兒，那人可不是他國公府的血脈?！崩钪魇抡Z氣充滿惡意，“用別人的女兒換取自己的運道，也不怕老天看不過眼?！?p> 和侍郎微瞇著眼說：“不管如何那也是人家手段出眾，實打?qū)嵉暮锰帗频绞掷?，別人的死活哪比得上到手的利益?！?p> “大人說的是，只是舍棄一個外姓女子就能攀上那位大人，如此一本萬利的事情誰能拒絕的了。”陳郎中附和道。
李主事抿起的嘴唇越發(fā)生硬，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嘲諷，“只是可惜了那名被白白犧牲的女子?！?p> “倒也不算可惜，或許對方能在馮府混的風生水起呢，到時這韓國公府只怕......”陳郎中含糊說道。
李主事臉上掛起冷笑，正要繼續(xù)開口不想殿外傳來鞭炮聲，和侍郎拍了拍他肩膀，“好了，時辰到了，都站好吧。”
李主事咽下嘴邊的詛咒，對著和侍郎和陳郎中拱手后站到了最后邊的位置上。要說他為何這般敵視韓國公，蓋因為原本這從五品的吏部員外郎的職位最有可能由他上任，偏偏韓國公這時候攀上馮府，在馮首輔的暗示下這職位就落到了韓國公頭上。
李主事已經(jīng)在吏部主事的位置上待了整整五年，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兒升職的希望就這么被韓國公截了胡，他沒當面對他使臉色已經(jīng)算是忍耐的了。
隨著鞭炮聲停下，殿內(nèi)百官面色恭敬垂手而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從后殿進來，腳步沉穩(wěn)地走上龍椅。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官朝拜，洪亮的聲音直沖云霄。
當今圣上年號明安，明安帝登基二十余載，久經(jīng)權(quán)利蘊養(yǎng)，氣勢渾厚，帝王之威甚重，他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頭戴帝王冠冕，垂下的珠簾遮住他幽深的眼眸，讓他看起來像是一位和氣的文弱先生。
他面容只是尋常，且因為人到中年兩鬢露出幾絲斑白，但作為執(zhí)掌天下二十余載的男人，若只看他表面就覺得他是個軟弱可欺的皇帝那就大錯特錯了。
如今大越國力強勢，百姓富足安康，少不了明安帝的強勢決策。
“平身。”他嗓音溫和，但若仔細聽就能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幾絲多余的感情。
百官起身，大太監(jiān)李一德一甩拂塵，尖著嗓子喊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p> “啟稟圣上，臣有本啟奏。”兵部左侍郎周大人手持笏板，大步一跨走到了中間，“最近京城外的關(guān)玉山上突然來了上百形跡可疑之人，據(jù)探子打探到的消息，那些人可能是從其他地方流竄而來的山匪?！?p> “他們占據(jù)關(guān)玉山對來往商戶收取過路費，雖沒傷人性命，卻以此斂收大量不義之財，讓不少商戶遭受巨大損失，且損害了京城作為皇城的名聲，還請圣上恩準兵部派人剿匪。”
明安帝透過重重珠簾看向周侍郎，半響沉聲道：“準。”
周侍郎猶豫了一下，不敢過多關(guān)注落在身上那道充滿威壓的視線，低著頭飛快說道：“冠軍侯對京城地勢頗為熟悉，且有帶兵剿匪的經(jīng)驗，之前三司查實楚府私設(shè)隱田一事實乃無稽之談，所以微臣懇請圣上起復冠軍侯為此次剿匪主將?！?p> 因之前韓國公上奏楚府私設(shè)隱田一事，冠軍侯被圣上責令在府上閉門思過，雖然后面三司查實楚府沒有私設(shè)隱田，但圣上一直沒有撤銷冠軍侯閉門思過的命令，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有意為之。
如今突然聽到周侍郎舉薦冠軍侯作為剿匪主將，殿內(nèi)眾人神色各異。
韓國公小小的哼一聲，嘴角動了動到底沒站出來反對。馮首輔與冠軍侯關(guān)系匪淺，他現(xiàn)在入了馮首輔的陣營，也只能先拋下之前的仇恨暫時與冠軍侯井水不犯河水。
坐在龍椅上的明安帝和善的臉上突然勾起一抹笑來，讓原本時刻關(guān)注著他的一些朝臣狠狠地打了個寒戰(zhàn)，就聽明安帝開口問道：“按周侍郎的意思，大越這么多武將也比不上冠軍侯一人？”
周侍郎背脊一寒，站于右側(cè)的武將紛紛朝他遞上譴責的視線。
這時懷化將軍王將軍站了出來，“啟稟圣上，老臣愿意領(lǐng)兵剿匪?！?p> “不急。”圣上朝他擺了下手，目光再次落到周侍郎身上，“說起冠軍侯，朕倒是想起一件事，正好眾位都在，不如給朕出出主意?！?p> 他對著李一德撇了下腦袋，李一德會意，連忙從身后小太監(jiān)手上拿過一本賬本模樣的東西走下臺階，遞給了站在左側(cè)最前面的馮首輔。
馮首輔看起來不過不惑之年，實際上他已經(jīng)快五十歲了，作為圣上登基后的第一任狀元，理所當然受到重用，不過二十幾年就已經(jīng)做到了首輔的位置，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翻開賬本，原本平靜的表情彷如水中落入巨石，泛起激烈的漣漪，他目光頓了一下，緊接著翻動賬本的速度明顯加快。
一行行銀錢數(shù)目躍入眼中，馮首輔面上平靜，實際心底已是大為震動。
他關(guān)上賬本，沉著臉將它遞給下一個人。
殿內(nèi)氣氛逐漸沉重下來，站在右側(cè)的武將一臉莫名地看向?qū)γ娓鱾€像是死了娘的文官，牙幫子直泛酸。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賬本終于傳到了武官這邊，鏢旗大將軍劉將軍翻開賬本第一頁就忍不出挑了下眼，總算是明白那些文官為何一副死了娘的表情了。
參與調(diào)查楚府隱田一案的官員俱是面色灰白，有幾人甚至控制不住的渾身顫抖，一副被人掐住喉嚨無法呼吸的模樣。
“眾位愛卿可有話說？”明安帝慢悠悠開口，說道最后還疲憊地打了個呵欠，“馮首輔，你先?！?p> 馮首輔閉了下眼，再睜開時已經(jīng)看不出之前的失態(tài)，“回圣上，若此賬本上的證據(jù)屬實，微臣建議立即派人將楚府控制下來，至于之前前往寧州的三司官員，也該嚴查一番?！?p> 他話音才落，身后就傳來砰砰砰幾聲。
“嘶，何大人暈過去了！”有人低聲喊道，轉(zhuǎn)瞬就被身邊的人捂住了嘴。
明安帝嗯了一聲，看不出是否滿意馮首輔的回答。他目光在殿內(nèi)搜尋一番，凡被他視線觸及到的官員紛紛低下頭，“唔，劉次輔，你來說。”
劉次輔年紀看起來比馮首輔大多了，頭發(fā)胡須皆白，顫顫巍巍的越過馮首輔走上前說道：“回稟圣上，老臣贊同馮首輔的話，只是此次重新審查楚府，不能再選用三司中的人?！?p> “哦，不用三司的人，劉次輔是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明安帝動了下身子，重重冠簾輕微晃動起來。
劉次輔渾濁的眼睛快速動了一下，他或許明白了圣上的意思，試探性回道：“文官中與三司牽扯頗多，不如請武將代為審查？”
明安帝搖了下頭，故作憂心說道：“周侍郎才上奏京城外了來許多匪賊，武將要保護京城安全，只怕抽不開身。”
被點到的周侍郎面色一白，瘦弱的身體再次晃了晃。
文官不行，武將也不行，朝中還有誰能去查案？劉次輔思緒急速飛轉(zhuǎn)，半響再次猶豫說道：“不如重啟錦麟衛(wèi)？”
明安帝點著龍椅的手指頓住了，眼底精光一閃，“唔，這辦法倒是不錯，行了，你下去吧。”
被當了工具人的劉次輔重重地吐出口氣，恭敬地退回馮首輔身后。
這下殿內(nèi)眾人誰還不明白圣上的目的，只是有那本賬冊在前，誰也不敢說出反對的話來，只得捏著鼻子同意重啟錦麟衛(wèi)。
“很好，那審查楚府隱田一事就交給錦麟衛(wèi)了?！泵靼驳勰樕瞎雌鹁従彽男Γ爸劣谶@錦麟衛(wèi)指揮使......”
眾人一時屏住呼吸。
“......就交給禎郡王吧，”像是欣賞夠了朝臣緊張的心情，明安帝終于大發(fā)好心的說出了最終的答案。
“呼?！庇腥饲那耐鲁隹跉?，幸好幸好，那禎郡王身體孱弱又素來行事無章，只憑喜好辦事，想要買通他應該沒什么難度...吧。
韓國公臉上又喜又悲，喜的是他上奏楚府私設(shè)隱田一事不是無稽之談，他才是被冤枉了，悲的是禎郡王成了錦麟衛(wèi)指揮使，日后豈不是更要作天作地？
不過如今徹查隱田一事歸到了他兒子手上，這朝上凡是牽扯隱田的官員還不得對他極盡討好？
想到這點，韓國公忍不住暗爽起來。
“至于周侍郎舉薦的冠軍侯，朕看還是好好在府里反省吧?！泵靼驳垡诲N定音，絕了冠軍侯想要重歸朝堂的路。
“......”再次被點名的周侍郎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