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同心殿,侍女幫著褪下了華服,凌薇看著鏡中的自己,問道:
“本宮身上可有什么瑕疵?”
“奴婢惶恐,娘娘您冰肌玉骨,怎會有什么瑕疵?!?p> 小宮女忙跪下謝罪,深怕一個不小心挨了一頓打。
“是嗎,你起來吧。”
“本宮也就隨便問問?!?p> “你們退下吧!”
看著宮人都退了出去,凌薇將身上的衣物盡數褪去,看著鏡中光滑無暇的肌膚,她眼里卻滿是悲傷。
云姐姐曾經說過,世間的女子都猶如那梨樹一般,如果只是開花卻不結果的話,最終都會被人厭棄,落得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下場。
回想這幾日的遭遇,她感覺自己仿佛活在夢中一般。
臨行前,云姐姐拉著自己的手,久久不愿放開。
“妹妹,姐姐有些后悔了,我不知這次讓你嫁去北國是否是個正確的抉擇。”
“云姐姐,這是王上下的指令,茜……不對,是凌薇,作為屬下理應遵從?!?p> “可他不知……”
“姐姐,不必憂心,當年妹妹在公子毓身邊蟄伏多年,仍可全身而退,想來那位瀾王也不會比他可怕多少?!?p> “妹妹!”
“哎呀,我的好姐姐,您就別憂心了,王上他可是您的夫君啊,看在愛妻的份上,怎么也不會讓我這個小姨子受委屈的。”
“那好吧,姐姐在這就祝妹妹此次前去可以與瀾王夫妻和順,永結同心,白頭到老?!?p> 出了王城,在去往北國的路上,凌薇心中也是有些惶恐不安的。
夜瀾是個怎樣的人呢,云姐姐與她相處過一陣,應是對他的為人有所了解,想來應不是旭王那般溫柔的人吧。
看著臨行前姐姐眉間那若有似無的擔憂,這北國的君主的性情或許也像北國的風雪那般冰冷吧。
關于夜瀾后宮的動向,當凌薇還是細作的時候便已有耳聞,當時的她只覺得這位北王與公子毓并無二致,都是野心勃勃又狠毒的人。
當年她親眼目睹前一日還在公子毓身下承寵的妃妾,第二日便被他趕到了狩獵場當獵物,最后墮入懸崖,落了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自從那日起,凌薇便已知道這些貴族是沒有心的,自己今后必須更加小心謹慎,不然一條賤命,死了也無人會在乎。
后來,她活了下來,想來是公子毓十分滿意茜爾的服侍,他身邊的人皆知公子身邊有位手巧的宮人,只有她為公子束發(fā)時,不會弄斷尊貴的公子一根發(fā)絲。
每每聽見這種傳聞,茜爾心里都在嘲笑他們的無知,所謂的手巧,不過是身為細作所會的障眼法罷了。
天底下哪有人的發(fā)絲可以不被梳落,自己只不過是在篦發(fā)的時候已最快的速度將落發(fā)藏入袖中,不被人發(fā)覺而已。
到達王城的那日,徹骨寒冷讓眾人舉步維艱,凌薇的舊病也似有復發(fā)的跡象,讓她不自覺的有些厭惡這個地方。
到了大殿入口,她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可到了轎輦前卻停住了。
過了很久,凌薇感覺到厚厚的簾子被人拉開,一陣寒風吹了進來。
那一刻,她有些不安。
直到自己那雙有些凍僵了的手被人牽住的時候,她第一次感覺到,可能北國也有春天。
多年的細作生涯,讓她的心早已變得麻木,可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卻突然疼了一下。
身體不自覺的微微顫抖了一下,身邊的那個男人似有所察覺,加快了腳步,手卻握了更緊了。
不一會兒,凌薇感覺到一股熱流撲面而來,她心中算著臺階數,想來她們一行人已來到了正殿。
入殿后,凌薇下意識的想要掙開那人的手。
瀾王是不可能出殿親迎自己的王妃,現下拉著自己的只能是內侍,在殿外也就算了,此時既已入殿,便不可錯了規(guī)矩,讓群臣議論,惹的瀾王不悅。
可誰知,無論凌薇如何用力,都無法將手掙脫出去。
那一刻,她有些惱了,這內侍膽子也太大了,難道他不怕死嗎?
還是,這一切就是夜瀾授意的,看來他與林毓也沒什么不同,怪不得臨行時,云姐姐那么憂心呢。
北國的冊封儀式是由禮部官員宣讀的,與云姐姐冊封時的那些并沒什么不同。
禮成后,那男子終于松手,讓宮人送自己回新房。
而自己那位夫君,從頭到腳都沒有出聲,或許是因為自己對他而言只是與旭王結盟的象征,一個物品而已,怎能勞他開尊口。
入了新房,眾人早已將暖爐燒熱,殿內一片春意,厚厚的布簾將冬日的寒意隔在了殿外。
凌薇閉目坐在床上歇息,殿內由濃郁的香氣,熏的她昏昏欲睡。
也不過是半個時辰,殿門便給人打開,她感覺到身邊的宮人紛紛俯身行禮,想來是瀾王來了。
凌薇抬起了頭,奈何頭紗太長了,只能看到面前華麗的毛毯。
直到那雙繡著金線的靴子來到自己面前,她僅有的睡意,也被驅散的一干二凈。
也不知是否是眼前的珠簾太過晃眼,她竟然瞧見瀾王掀蓋頭的手有些顫抖,也不知他是否是凍著了。
珠簾在眼前晃動著,一如新房中兩人的心,夜瀾借著床旁那兩顆碩大的夜明珠所照耀出的光芒,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張臉。
她低垂著頭,一言不發(fā),臉上帶著一絲倦意。
見著兩位主子這般情景,一旁禮部派來的宮人忙端來了合衾酒。
看著那兩杯酒,夜瀾想起了前世,那時凌薇滿面期待的端起了酒杯,而自己卻連看她一眼都不愿意,草草喝下了合衾酒,就寬衣入睡了,連一個笑臉都沒能給她。
那日,她一定很傷心吧。
思緒拉回,宮人已將酒杯呈到自己面前,夜瀾低頭看了一眼凌薇,她望著自己的眼里毫無波瀾,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一刻,夜瀾有些控制不住心傷,他不自覺的去握住了凌薇的手。
就在那瞬間,他看到了凌薇臉上細微的變化,然后又回歸平靜。
旁邊的嬤嬤看到王與王妃的樣子,心中暗喜,看來明年小世子就可以誕生了,待會兒自己就要像兩位太后稟報這個好消息。
之后的一切,卻與眾人想的不同,那一夜夜瀾竟然沒讓人鋪象征合宮的白綢,而就早早睡下了,那一刻,凌薇的心冷了下來,果然君王都是喜怒無常的,可她卻不知那夜她的夫君在她入睡之后,凝視了她很久。
摸著自己臉上那光滑的皮膚,凌薇讓人備了水,宮人上前想要伺候,卻被她拒絕了。
屏退了眾人后,凌薇將整個人都泡在了水中,這主事的嬤嬤也算用心,讓人在水中加了香花露,原本有些微微作痛的肌膚瞬間感覺好受了許多。
看著自己身上光潔的肌膚,凌薇卻永遠忘不了服侍林毓時的自己。
當初,所有人皆道自己命好,可以在毓王手下活了下來,后來甚至有好事者還在暗地里編排了不少自己與林毓之間的香艷之事,那時的茜爾聽了倒是沒有太大的觸動,倒是云姐姐聽了之后,嚴懲了那些宮人,只因她見過茜爾身上的傷口與疤痕。
世人皆知毓王殘暴,殺人如麻,但他們卻不知他私底下更愛用各種方法去折磨身邊的宮人,有段時間,夜夜都有慘死的宮人被暗衛(wèi)秘密送出宮,那死狀就連訓練有素的死士看一眼都膽戰(zhàn)心驚。
凌薇身上的傷便是這樣來的,云姿見著之后,落了好幾次淚,旭王讓人遍尋名醫(yī),終得到了一種秘方,那就是換皮術。
在那七七四九天里,凌薇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刮去舊痕的劇痛,長出新皮時那猶如萬蟲爬過的酸癢,都讓她受盡了折磨,身上的衣裳早已濕透,等到云姿聞訊趕來,凌薇虛弱的已如一縷幽魂,連叫聲姐姐的氣力都沒有了。
“君上,茜爾是我妹妹,身份尊貴,王城內誰敢怠慢她,您為何還要讓她受這樣的苦?!?p> 云姿哭喊著讓夫君停手,林旭扭頭讓人把愛妻扶了下去。
自那日起,云姐姐便天天都來照顧自己,凌薇終是熬了過來。
自此以后,姐妹倆感情更為深厚。
那邊夜瀾在書房處理完政務后,見時辰不早了,便讓內侍去詢問王妃有無用膳,卻意外得知了凌薇自回宮后便屏退了宮人,獨自一人呆在殿內。
夜瀾心中焦急,也顧不得殿外風雪交加,帶著宮人,匆匆忙忙趕往同心殿。
同心殿的掌事宮女明寧站在殿前,看到那瀾王不等轎輦停穩(wěn),便急急忙忙的起身,冒著漫天的風雪,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王妃呢?”
“娘娘在沐浴,奴婢斗膽相問,不知君上因何事而來???”
“大膽奴婢,今日天寒,爾等怎可讓主子一人呆在殿內,若是受寒生病了,你們擔待的起嗎?”
“這……這是娘娘的命令,奴婢只能遵從。”
“讓開,孤要進去?!?p> “明寧,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殿前如此喧鬧,吵的本宮頭疼。”
夜瀾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心中的戾氣瞬間便消失殆盡了,只見凌薇身著一襲天青色縷金云錦冬裝,袖口飾以白狐毛,外罩墨色刻絲鶴紋披風,一頭烏發(fā)被梳成了雙刀髻,飾以金簪與步搖,讓人一見難忘。
見著是夫君來了,凌薇俯身就要行禮,夜瀾忙扶住她,這天寒地凍的,他怎么忍心讓心愛之人跪在那冰涼的殿門口。
凌薇靠在那溫暖的懷抱里,頭有些微微的發(fā)懵,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水里泡久了的緣故。
夜瀾到是很滿意此時凌薇對他的依戀,如不是宮人都在,他真的很想再多抱一會兒。
夜瀾身邊的內侍輕輕咳了一聲,借此提醒兩位主子還是早點進殿為好。
凌薇的臉微微的紅了,她任由著夜瀾把她扶了起來,原來大婚那日,那雙溫暖的手就是夜瀾的,此時,她什么都聽不出了,只感覺自己的心跳的格外的厲害。
回到殿內,宮人忙著給暖爐再加些金絲炭,深怕凍壞了兩位主子。
凌薇接過明寧遞過來的茶盞,低頭恭敬的把它呈給了夜瀾。
夜瀾有些看不慣凌薇現在的樣子,他瞪了身邊人一眼,這可把服侍主子多年的高公公嚇出了一身冷汗。
大婚當日的季嬤嬤不是說,君上對這位王妃并不算太滿意嗎,倆人至今還未圓房。
可看著今日的情形,高公公覺得季嬤嬤大概是年事高了,眼神都不太好了,這君上分明是十分愛重自家王妃,連半點委屈都不想讓她受。
高公公趕緊識趣的接過杯盞,遞到主子手中。
看著仍然在那跪著的女子,夜瀾心中的那團火突然又燃了起來,這殿里的奴才看來都不能用了,主子在那跪著,她們怎么都不知道去扶她起來。
這時的凌薇低頭跪在那里,自然是看不到夜瀾的表情,她只覺著把有些被燙傷的指尖放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感覺舒服極了。
自從換皮后,她渾身的肌膚都猶如那新生的嬰兒一般嬌嫩,不能受冷也不能拿燙的物品。
見著夜瀾遲遲不說起身,凌薇只能認命的跪著。
高公公眼見著主子臉色越來越差,趕緊讓明寧把娘娘攙扶起來。
凌薇偷偷看了一眼夜瀾,見他端著杯盞卻遲遲不入口,臉上似有不悅,她有些不解,不會是同心殿的香茗不合夜瀾的口味吧。
想到這里,凌薇端起杯盞淺嘗一口了面前的茶水,加了曬干后的梅花瓣所泡出來的香梅茶,還未入口便已被它的茶香所折服,入口后先是微微的苦澀,而回味時卻是醇厚的甘甜與初梅的香氣,這茶也太好喝了吧。
凌薇的臉上浮起了笑容,夜瀾看著她,低頭也準備將茶水送入口中。
“君上,這茶水涼了,讓人給您換一杯吧?!?p> “好……”
“這茶點不錯,君上您也嘗嘗?!?p> 殿外,靖遠太后與慈恩太后見到這一幕,老姐妹倆相視一笑,終于是放下心來。
原本大婚第二日聽了季嬤嬤的回報,老姐妹倆都嘆了口氣,看來這一次希望又要落空了。
后來請安的時候,夜瀾替凌薇撐腰,她們也只當他是賣旭王一個面子。
為了此事,慈恩太后還在佛堂跪了大半日,只求兒子可以早日遇上可心的女子,為北國誕下后嗣,以延續(xù)祖宗基業(yè)。
可今日一見,看來真是菩薩顯靈了,自己也可以安心了。
那邊,靖遠太后回宮后,便讓眾人都退下,她癡癡的看著一支梅花簪,那是先王所賜,也是自己唯一從愛人身上所得到的東西。
王城的雪一直下著,同心殿內卻是溫暖如春,有佳人作伴,夜瀾躁動多日的心,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
這世上有什么還有什么事比心上人就在眼前更讓人愉悅的呢。
今日的凌薇膚白似雪,臉上始終掛著笑意,雖然夜瀾看著出,這其中有著幾分刻意,幾分討好,但對他而言,這已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