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中央的土地上,安放著三張草席,上面躺著三具失去了生命的少年,一個年輕人正蹲在旁邊,努力把兄長的頭顱縫到軀干上。
洪門子弟歷經三次大戰(zhàn),這是第一回面對同袍的離世,他們圍在旁邊,沒有一聲言語,只是用喊著眼淚的目光送著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
“我……四十二兩……阿爸……和阿娘……”傷病堆里,一個面上帶著斧子的士兵,抓著陳良的手,用著微不可聞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
陳良紅著眼眶,狠狠的握著他的手說:“放心,汝父母洪門養(yǎng)之?!?p> 傷病點了點頭,嘴角使勁的向上咧了一下。
“小妹……張家老五……出嫁……”傷兵又摸索著腰間掛包,旁邊士兵趕忙打開,從中取出一個布包,傷兵費力的掀起一角,手便垂了下去,再沒有聲息。
布包里露出一個玉鐲子,成色雖不是很好,但在澳門也得要5兩銀子,而洪門士兵的到手月例才僅僅二兩,大頭都在幫中帳上存著,這漢子應是把最近的錢都攢下來,才給妹子買下的出嫁首飾。
陳良慢慢合上他的雙眼,沖著自家二弟點點頭,身上還掛著彩的陳恭一聲令下,還活著的五十三名海盜被推了上來,他們看著身邊的死人哪里還不明白要發(fā)生什么事,拼命的掙扎著,用著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呼喊著他們的林大掌柜回來為他們報仇。
剛才沒有站出來揭發(fā)首領罪行的山匪,現在五個一對的被拉出來,在陳恭的命令下,紛紛用長槍戳死面前被綁成粽子模樣的海盜。每一批海盜倒下,陳恭就拿著鞭子在地上很抽一下,仿佛這樣能安慰那些即將上路的靈魂。
看見一個個海賊,倒在血泊之中,陳良卻是面色平常,比起自己兄弟的死傷,這些惡貫滿盈的海賊,倒是個個死有余辜。上次是在澳門,礙于官府,才沒將四海幫那些毫無人性的剌唬趕盡殺絕。現在在這灣仔荒涼之地,陳良怎能放過這為民除害之機。
直至行刑結束,僥幸生還的一百八十名土匪,手上或者嘴上,都沾了寨中人的鮮血,身懷戒備的望著彼此。當聽到陳良宣布他們?yōu)楹殚T服兩年的苦役之后,可以來去自由的時候,土匪們終于發(fā)出了歡呼聲,倒不是他們相信陳良的承諾,而是因為只要讓他們干活,就意味保住了性命。
大致了結了寨中的事務,陳良留下陳恭看守雷公寨和描繪地圖,以便于對洪門第一塊分基地的規(guī)劃。自己帶著大半士兵,押著方掌柜,以及他身邊首領和肉票銀子返回了澳門,海盜們平時都是駕駛漁船掩護自己的行蹤,可在潛水灣里竟然還藏了兩艘鷹船,當然,這些船只如今都便宜了陳良。
快走到沙灘時,一眾頭領鬧將起來,不愿前行,不多時方掌柜就走到了陳良面前,還沒說話,便先遞了一張紙過來,陳良打眼觀瞧,上面竟是寫了一個地址,難道是個藏寶圖?
方掌柜沖著陳良抱拳半拜,壓低聲音道:“這是老朽家眷所在,統(tǒng)領此番伐寨功成,將我等斬草除根,本是題中之意。只是小老兒癡想:能用些許財貨,抵上妻兒老小遷至香山澳的路資。”
“既然知道自己無幸,你就不怕我拿了你的錢財,再屠了你的家人。”陳良冷眼一掃,顯然是毫不相信。
“老朽觀統(tǒng)領是個仁厚之人,權不似綠林人士,應該不至于如此。且就算他們無福,也好過待林老新回來尋仇,受那百般折磨。小人自會勸服那些頭領,既然了做了這刀口舔血的買賣,就該知道有這么一天?!闭f到此處,方掌柜竟然一聲慘笑,看著陳良將紙片疊起放好,便要轉身。
“上船前,把甲胄脫了,海上風高浪急啊。”陳良突然這么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方掌柜不可思議的盯著陳良,眼光一閃,點點頭,微笑離去。也不知他如何安撫了眾頭領,隊伍總算繼續(xù)起行。
洪門子弟都是海邊男兒,架船行舟的本事中更是毫不稀罕,不多時便浮海而去,只不過一只船向東,另一只船則跟著起名洪門號的單桅縱帆船向南駛去。午后的澳門南灣碼頭里,帆船上下來的士兵們將肉票全都帶回了洪門大堂,而栽有雷公寨前任領導班子的另一艘鷹船,卻無人再提起。
忙碌了一夜,大家都會去休息,而陳良卻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依然跑到蘭桂坊加班,陳恭留在灣仔,自己再不去,唯恐生意出了亂子,那可是陳良的生財之本!最近三叔可是利用西南奢安之亂的加深,大筆地收購著新會滯壓的蔗糖,弄得洪門的銀庫里都空蕩蕩的。
在明代很多商品的輸出實際上是由各個大商會把持,例如廣州供應外洋的蔗糖多是番禺縣產,而廣州府的蔗糖卻要從雷州發(fā)運,地處西江上游的新會蔗糖自然是向貴州出售。貴州一片戰(zhàn)火,直接導致新會的蔗糖已經降到一兩五錢每石。若不是在雷公寨繳獲頗豐,這一陣還真要周轉不靈。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在閩海和朝廷大打出手的荷蘭人,商港沒得到反倒是丟了貿易,看見蘭桂坊茶樓上雪白的糖,直接以10兩每石的價格直接將陳良手里的500擔白糖全部買下,這個價格可比平時高了兩倍不止。想到黃粱都里存著的八千石糖,陳良終于聞到了甜蜜的味道。不對,還有海水的腥氣。
此時濕漉漉的方掌柜正反剪著雙手,蹲在吧臺后面。之所以留他,一是陳良感覺日后如果林新老找上門來,需要這么個知根底的人。二這方掌柜確實有些能耐,這一路上奇計疊出。若不是碰到洪門這種同時精通東西方兩大頂尖方陣的隊伍,就算是官軍來了,估計也不能把他奈何。
“你個小老兒,剛才慘兮兮的要我照顧家人,實際上卻是玩著送子入質的把戲替自己求命,說吧,有何企圖”在人質學大師陳儉的身邊那么久,陳良豈能看不清方掌柜的居心,只不過陳良心中對他抱有一絲期待,希望他能成為自己打開海賊遍布的南洋的一把鑰匙。
“大統(tǒng)領見笑了,雕蟲小技本就沒打算逃過您的火眼金睛,只不過是統(tǒng)領仁心,饒的小老兒一條狗命。統(tǒng)領英明神武,以少人而破硬寨,此等勇略,小人生平僅見,自當盡犬馬之勞?!狈秸乒裨诮匣斓木昧?,口齒當真伶俐。
“你姓甚名誰?哪里人士?”
“小人方搏,閩省漳州詔安人士?!?p> “說吧,你們在澳門的眼線是誰?”
“閩人黃程?!?p> “此人什么來歷?如何除之?”陳良決定增加一道面試題,試試這個狡詐老頭的斤兩。
“此人乃是諸多海賊的窩主,背后東家只聽說有滔天的權勢,但是卻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日本和琉球自己的買賣。小人覺得他只是顧念和林新老的交情,未必是要對大當家的不利。否則憑他的手腕,早就可以招來海主,與統(tǒng)領在海上廝殺一場。統(tǒng)領此時當權作不知,緩緩圖之,勿要打草驚蛇?!?p> 黃程?莫不是未來大明第一海賊王——鄭芝龍的舅舅?想不到自己只是奪了一個村大小的荒地,竟也能引出這樣一條大魚,這澳門當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