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坦言相對
手被輕輕晃了晃,石漱秋從回憶中掙出來,他定定地看著面前容顏尚且還有些稚嫩的賀萊,慢慢笑了。
他一開始便喜歡她,后來南下見到她,明明她已不會再同他撫琴作畫,也不會時時陪在他身邊,甚至很久很久才能見上一面,見面甚至連話都說不了幾句,他卻再也無法自拔了。
他就只差說出口了,可她卻是在他要死的時候才敢面對他,可面對了他,她也不曾說出心意。
他那時常常覺得她只是出于救命之恩,可他又清楚他自己的身份,清楚她的為人。
只是他都快要死了,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一直以來他都要自己去想自己做什么,可這次……她說了她心悅于他。
石漱秋眨了眨眼,視線落在身側因他久久不開口而少有地露出了焦灼之色的少女臉上,“我還是得去南邊。”
賀萊不由自主攥緊了石漱秋的手。
“我……”
她喉中發(fā)緊,頓了頓,她另一只手也覆在了漱秋手上,“我對不住你……”
又是這樣的話。
石漱秋輕輕一嘆,賀萊便說不下去了。
漱秋他總是太過清醒,讓她無地自容。
“我本就是要去南邊的……”
石漱秋輕輕道,見賀萊越發(fā)不敢看他,他抿了抿唇,慢慢把手指同她的合攏在一塊。
哪怕她同謝公子只是有名無實,他也不能一直留在都中。
他心中所求只有長長久久,并不在這朝夕相伴。
他同賀萊雖未真正結為夫妻,卻也相處了十年有余。
能讓她說出心悅于他的話,他已然很知足了。
他這樣通情達理——她便又開始患得患失了。
賀萊抬了兩人相握的手輕輕貼了貼,抬眼便見一片緋紅如花綻放,她心中微亂,卻又奇異地安寧下來。
“我還沒看你之前的書信……”
陡然聽賀萊提起,石漱秋猛地反應過來,臉色緋色更重,“你別看了……我……”
他張口又閉上,羞赧別過頭去,“我只當只有一個你……”
賀萊心中微酸,雖還是自己,可她卻全無記憶,對著她,漱秋就已然這般體貼了,對著年少的她,想來他便更是周到了……年少的她又如何能抵擋他的魅力呢?
“你在都中再多待一些日子罷?我如今什么也為你做不了,等過些……”
賀萊溫聲勸著,還沒說完,石漱秋便接了話,他輕輕搖頭,“我隨世女的安排便好,你不必擔心我……我不是沒出過門的人,此去也不會再……”
他凝視著面前眼中只盛著他的少女,她相貌清冷出塵,不笑的時候便如神像降世令人不敢直視,可含笑便如天光乍亮令人心神俱顫。
在這一點上,十八歲的她與現(xiàn)在的她并無什么不同,只是此時凝視也讓他明白了為何只是跟現(xiàn)在的她對視一眼,他便無法自持了。
歷經(jīng)風霜的她眼中除了烈火焚煅出的堅毅外,對著他還會流露出一絲不可觸及的脆弱感。
他想要依靠她,也想被她依靠。
可他也總是摸不準度量。
明明是想被她依靠卻被她理解成了不想依靠她。
賀萊她有時委實太過“無情”,早就確認了他心意,卻又反反復復確認,好似一點兒也不了解他一般。
他漸漸止聲不言,賀萊有些挫敗地靠著兩人緊握的手。
又成了這樣。
她總是不能好好處理。
是感情投入太多泛濫成災還是感情投入太過謹慎一進去便沒了蹤影?
可她以前對著漱秋的表達肯定是有問題的。
賀萊垂眸深思,嬌艷的紅唇被她咬得泛白。
石漱秋下意識伸手去阻止,而賀萊卻正準備開口,他一怔便被她輕咬了一下。
他如被蟄了一般迅速收回手縮到了背后,可見她突然松手起身像是要回到對面,他想也沒想便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對上她訝異的目光,石漱秋頭皮發(fā)緊,可轉念想到自己就要離開,便是還能回都中看她,一年也不過一兩次,他輕咬嘴唇,默默握得更緊。
她本是想回去拿帕子過來給他擦手指,可他好像誤會了。
賀萊手指蜷了蜷。
她并非無欲無求,如今渾身上下都在叫囂著讓她親近他。
可她跟漱秋這么多年都是柏拉圖式,如今“私相授受”的名聲已坐下了,她不能再逾矩了。
賀萊長長吐了一口氣,像是孩子一樣鼓了下臉,合攏了石漱秋的手指在他身側坐下。
她已經(jīng)蹲得腿都麻了。
“我確實如今能為你做的還不如表姐周到……”
石漱秋聽著,不由自主抬眼看人,她這是……
“我承認我是吃醋了,漱秋,你是我的,卻要別人來照顧……”
石漱秋愕然睜大了眼睛,可臉皮卻忽然發(fā)燙起來,賀萊她對著他從來都沒有直言過。
她對著他說了許多不能對他人傾訴的話,可唯獨在對他的心思上,她總是欲言又止,他們也總是沒有合適的時機。
賀萊看著石漱秋垂下眼睫,上挑的眼尾忽地泛紅,如同一抹胭脂鋪開艷色無雙,她心中跳得更快,苦澀跟甜蜜混織一塊,將她密密包裹。
她以往果然是相處久了也傻了,對著他居然只記得守禮了。
他身份特殊,她聽了太多針對他的流言蜚語,只想著尊重他給他體面,人前人后一點兒也不肯松懈,可她卻忘了,是他們有感情她才這樣在意他的。
“以前是我不好……”
賀萊輕輕捏了捏石漱秋的手指,“我總是讓你受委屈,也拖累了你,你越是不說,我越是愧疚,越是說什么都覺得不合適……如今也是這樣,我總覺得你同我在一起太過委屈……”
說著見漱秋忽地抬眼看她,神色微惱,賀萊也不知自己為何笑了出來。
她一笑,他臉上惱羞之色更重,賀萊有些感慨地扣住他想掙開的手,慢慢十指交握。
石漱秋十分不適應賀萊這樣坦白,他也不敢再去看她,只盯著兩人交握的手,他竟也心慌意亂起來。
他原以為心中早已住了她,無論她做什么,他都能安之若素,過去他們便是這般溫情脈脈,可她怎么分開了幾年便這般“滾燙”了。
他無法控制地又想到了她之前的話,想到那位她避而不談的比他還要年輕許多的青裳。
她這樣的改變是因為青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