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不是騙！

　　天色剛亮，蘇崢就把自己收拾的干凈利索，顧不上吃早飯就朝著新目標趕過去。

　　八十年代，什么企業(yè)女工最多？

　　答案很簡單——棉麻紡織廠。

　　1982年之前，普通老百姓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自己制作，原料布匹只能使用布票去百貨商場或者是供銷社購買。

　　但是大多家庭的票根本不夠用，以至于想穿新衣服都要計劃著來，攢夠一定數(shù)量的布票后才能購買布匹制作新衣。

　　這種情況造成了嚴重的產(chǎn)銷不對等，很多紡織企業(yè)產(chǎn)品積壓賣不出去，老百姓想買又買不到的尷尬局面。

　　1982年，最高行政部門決定取消布票，紡織品實行敞開供應(yīng)。

　　老百姓購買布匹的限制被打破，只要經(jīng)濟條件允許，隨時可以穿新衣服。紡織品企業(yè)迎來新春，產(chǎn)能銷量大大提高，工人數(shù)量隨之激增。

　　放眼望去，絕大部分紡織企業(yè)，除了個別特殊崗位使用男工，普通生產(chǎn)工人基本上都是女工。

　　這些女工來自不同的家庭，接觸結(jié)識的人際關(guān)系也不盡相同。

　　不夸張的說，如果能得到紡織廠大量女工的認可，基本上能輻射到幾倍以上的人群，讓更多人知道某種產(chǎn)品。

　　要知道，在這個信息傳遞不發(fā)達的時代，嘴巴才是最好的傳播消息工具，其中又以女人為最，這就是蘇崢為什么挑選紡織企業(yè)作為第二目標的理由！

　　紡織廠很容易找到，蘇崢來到滬市紡織廠時，正好是工人上班進廠的時間。

　　一群群身穿白色工裝，年紀不一的女工有說有笑走進工廠，每一個都朝氣昂揚。

　　蘇崢站在紡織廠大門左側(cè)，先在地上鋪上一層報紙，再將行李包內(nèi)的衛(wèi)生巾和海報拿出來擺在上面，在過往女工的疑惑目光中，最后掏出一塊硬紙板，紙板上面描著一行大字。

　　“免費贈送，需要自取。”

　　不知道是免費贈送吸引了女工，還是衛(wèi)生巾和海報吸引了她們，不少女工在蘇崢面前停下腳步。

　　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就圍了二三十人，只不過，這些女工都保持著沉默，打量完地上的東西，又看向蘇崢欲言又止。

　　被這么多女人圍著看，蘇崢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她們一個個不說話又表現(xiàn)出感興趣的樣子，蘇崢干咳一聲清了清嗓子，“我是京城造紙廠的推銷員……”

　　把自己的身份和產(chǎn)品情況大概說了一遍，最后重點強調(diào)推廣產(chǎn)品免費贈送。一番話結(jié)束之后，圍觀的人群中開始出現(xiàn)嗡嗡議論聲。

　　等了好幾分鐘，終于有人走向蘇崢。

　　這是一個留著齊耳短發(fā)的中年女人，默默拿起一包衛(wèi)生巾和使用圖冊后，加快腳步擠出人群，匯入進廠工人的隊伍。

　　有人帶頭打破僵局，立刻有人跟上，因為大家都看到了，地上的東西并不多，只有二十來包的樣子。

　　不到一分鐘，地上只留下一張破碎的報紙。

　　這種情況在蘇崢的意料之中，緩緩蹲下?lián)炱鹌扑榈膱蠹垼瑫r不忘對那些還沒徹底消失的女工喊道：“兩天后我還會過來，有需要的話，可以在這里等我?！?p>　　沒有得到回應(yīng)，蘇崢絲毫不覺得沮喪，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卻被人喊住。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誰讓你在這里擺攤的？”

　　嚴厲的聲音傳來，一個略顯肥胖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過來，邁出大門時兩個身穿保衛(wèi)制服的男人跟在他身后一同走了出來，目光不善盯著蘇崢。

　　蘇崢不慌不忙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這才看向肥胖男人問道：“您是？”

　　“我是廠辦公室主任顏丙濤，接到舉報說有人在廠門口私自擺攤經(jīng)營?！鳖伇麧逯樀芍K崢，掃了一眼干癟的行李包，眼神莫名再次說道，“誰允許你在這里擺攤的？”

　　要是放在前幾年，蘇崢或許會害怕?lián)?，但現(xiàn)在改革開放了，個體經(jīng)營已經(jīng)得到允許，更何況自己并不是擺攤賣貨。

　　“顏主任你好，我是京城造紙十一廠的推銷人員，這是我的介紹信?！碧K崢掏出隨身攜帶的介紹信遞給顏丙濤。

　　聽到京城兩個字，顏丙濤嚴肅的表情有了一絲不自然。

　　沉默接過介紹信，仔細看過之后遞還給蘇崢，盡管還是有些不滿，聲音卻是小了一些，“那你也不能在我們廠門口擺攤啊，更何況還是……還是那種東西，影響也太不好了。”

　　蘇崢慢條斯理收起介紹信，看向顏丙濤身后的保衛(wèi)人員，表情淡淡卻不說話。

　　這個時候說再多話都沒用，人家已經(jīng)先入為主給自己打上了標簽，與其浪費口舌，倒不如換個方式。

　　“你們回去吧?！?p>　　顏丙濤很有眼色地對保衛(wèi)人員揮了揮手。

　　等保衛(wèi)人員回去之后，蘇崢朝顏丙濤靠近，輕笑著說道：“顏主任，咱們都是國企單位，有些話不方便多說，但我簡單一說你肯定能明白。”

　　顏丙濤疑惑看著蘇崢，這小子年紀不大，怎么一副個中老手的口氣？

　　蘇崢故作遲疑，似乎在組織語言，又似乎在斟酌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片刻之后壓低聲音：“我這么跟你說吧，我們廠的主要生產(chǎn)任務(wù)是上面指派的?！?p>　　豎起手指朝天空指了指，蘇崢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聲音更低：“我們生產(chǎn)的東西之前一直都是專供外賓使用的……”

　　專供外賓使用？

　　顏丙濤眼角跳了跳，看著蘇崢不再說話。

　　京城來的，專供外賓使用。

　　這兩個敏感詞組讓顏丙濤不禁胡思亂想起來，越想越?jīng)]底氣，越?jīng)]底氣就越覺得蘇崢身份不簡單。

　　就在顏丙濤神色變幻的時候，蘇崢又開口了，“老規(guī)矩在慢慢打破，好東西不能緊著外國人用，老百姓也得適當(dāng)享用一下國家給的福利不是？”

　　“我出來時廠領(lǐng)導(dǎo)特意跟我交代過，必須優(yōu)先照顧廣大勞動姐妹，不能搞階級化待遇。不瞞你說，滬市好幾所大學(xué)已經(jīng)開始推廣使用我們的產(chǎn)品了?！碧K崢抬頭看向大門上方的幾個大字，“你們這里是第二站。”

　　大學(xué)生都開始使用了？

　　顏丙濤臉色又是一變，看待蘇崢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蘇崢沒有直視顏丙濤，但眼角的余光卻一直注意著他。看他不停變換的表情，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同時有些想笑。

　　這個年代的人，真的很好騙！

　　上一世就聽說過不少騙子冒充要害部門的工作人員，一路騙吃騙喝騙女人，甚至敢聲色俱厲地訓(xùn)斥地方主管領(lǐng)導(dǎo)。

　　關(guān)鍵是好多地方政府非但沒有懷疑之心，反倒恭恭敬敬的極力配合，助長了騙子的膽量和野心。

　　說白了，這就是信息不通暢造成的。

　　這個年代沒有網(wǎng)絡(luò)，人員信息主要依靠工作證和介紹信證明，普通老百姓又沒有這種膽量誆騙。有膽量出來行騙的都是大心臟，伶牙俐齒帶來的壓力讓地方工作人員不敢冒著得罪人的風(fēng)險去驗證他們的身份信息。

　　蘇崢不是騙，他只是適當(dāng)夸大了自己的行為。

　　再者說，他并沒有給自己編造身份，也沒有狐假虎威表示此行是受何人指派，更沒有借機索取什么，即便是被揭穿也不會有危險。

　　該說的、能說的蘇崢已經(jīng)說完了，接下來就要看顏丙濤腦子夠不夠用，能給自己腦補出什么樣的身份了。

　　“怎么稱呼您？”顏丙濤謹慎看著蘇崢。

　　敬語都出來了？

　　蘇崢暗暗欣喜，臉上依舊風(fēng)輕云淡，“蘇崢?！?p>　　“蘇……”

　　顏丙濤卡殼了，稱呼他經(jīng)理吧？顯得自己骨頭軟，直呼其名又顯得不夠尊重。

　　“您歲數(shù)比我大，喊我小蘇就行?！?p>　　顏丙濤如釋重負，換上笑臉：“小蘇，既然都是為人民服務(wù)，你又是帶著任務(wù)來到我們這里，我們自然要配合的。你看，需不需要我們把工人們召集到一起，你跟工人們好好溝通一下？”

　　顏丙濤的話讓蘇崢微微一怔，這么好使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達成自己的目的，蘇崢真的有些心動。

　　想要點頭同意，又考慮到如果自己跟著顏丙濤進廠，造成的影響可就大了。萬一以后暴露了，就算不牽扯法律，顏丙濤這個人也會惱羞成怒針對自己。

　　廠辦公室主任的話語權(quán)還是很大的，真要得罪了他，損失最大的還是自己。

　　斟酌之后蘇崢緩緩搖頭說道：“不用了，我該做的都做了，結(jié)果怎么樣我管不了，畢竟還有那么多人等著我們的產(chǎn)品呢?！?p>　　說完，蘇崢毫不留戀的轉(zhuǎn)身離開，留下顏丙濤望著蘇崢的背影沉默。

　　他到底是真不關(guān)心結(jié)果？還是故意這么說的？

　　顏丙濤糾結(jié)了好大一會兒，才轉(zhuǎn)身返回廠里，距離辦公樓越近，心情越是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