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妮又到那司徒家的竹屋去,原打算在那兒落個腳的,卻發(fā)現(xiàn)房子上都貼滿了封條,還另加了幾道鎖。向鄰居一打聽,這才知道,原來是官府里的人來抓壯丁了,見這戶家里沒人便以為是逃了,所以封了房子。
季妮因肩上搭著那兩個布袋子,加上衣兜里的十兩盤纏也花的差不多了,她心道再要去住那客??刹恍辛?,而且也對不起自己如今二袋弟子的身份。于是天黑便尋了一處城隍廟落腳,在廟里鋪了張席子,再拿被褥裹上,倒也能睡。
細(xì)看這廟倒還有些香火,案上供著兩個爛熟的果子,蒲團(tuán)也干凈沒有蒙灰,季妮便把來一個當(dāng)枕頭枕了。因現(xiàn)在出門在外,季妮便沒有行功運(yùn)氣,也是因為近日來那七經(jīng)八脈內(nèi)蠱毒絲毫不受季妮運(yùn)氣的影響,每每運(yùn)氣時,仍是堵塞不通,季妮知此事恐怕不易,便也不急于求成了。
不一會兒,又一對母子也來廟里住,見季妮是個生人,有些防范,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然后又來了一個跛腳老翁,兩個青年男子樣的乞丐,也都在廟里住了。
季妮觀其中一個蓬頭跣足的青年男子,頗眼熟,見他慢騰騰的靠著墻坐了,離自己不遠(yuǎn)不近的,把一只腳支棱著,正閉目養(yǎng)神。季妮心道,黑漆漆的也看不太清楚,不如叫他一聲,看他答應(yīng)否。
于是便喊他:“張秀才?”
那男子果然側(cè)目看她,問道:“你是叫我?”
季妮自被褥里坐起身來,道:“果然是你?!痹瓉磉@位正是季妮初當(dāng)乞丐時曾施舍過她幾文錢的那個窮酸秀才。
秀才早不記得她了,只問道:“你認(rèn)得我?你有何事嗎?”
季妮道:“你不記得我了?當(dāng)初我在東街口那兒討錢的時候,你也天天在那兒,你還曾施舍給我?guī)孜腻X呢?!?p> 張秀才撓了撓頭,道:“小生愚鈍,不曾記得了?!?p> 季妮道:“我聽說你家不是有個屋子嗎?怎么也來這城隍廟里睡了?”
那秀才苦嘆一聲,道:“哎,如今官兵四處抓人充軍,小生我……我……”
季妮心領(lǐng)神會,道:“你一介書生,若要你上陣打仗,也真是為難你了?!?p> 秀才垂頭嘆氣,道:“如今似我們一介文人,已全沒活路了?!?p> 季妮道:“何至于就說的如此慘淡了?我看年年中狀元的都不少?。 ?p> 秀才道:“你不知,去年新中的狀元——李秀明,是滄州內(nèi)出了名的賢人,外號藍(lán)田君子,四書五經(jīng),詩詞歌賦無一不通。才上了不到兩個月的朝,如今已回鄉(xiāng)種田了。呵,那朝堂上沒個把裙帶關(guān)系的,怎能立得住腳?”
季妮不懂這些事,也從沒關(guān)心過這些事,又道:“誒,你怎么不入我丐幫呢?你看你一個人討飯也是討飯,跟著一群人討飯也是討飯,你一個人還容易被人給欺負(fù)了去,入了幫派,倒還多一分庇護(hù)?!?p> 秀才道:“鄙俗,我不做那些結(jié)黨營私的事?!?p> 季妮便笑,“還不知道你的全名呢,可否賜教?”
那秀才拱手作揖道:“賤名張學(xué)典,賜教不敢,不敢?!?p> 季妮亦學(xué)他拱手作揖,道:“我叫季妮,幸會,幸會?!?p> 二人相視一笑。
當(dāng)夜睡了。不至天明,復(fù)醒,醒來思緒紛紛,全繞著“秦禮”二字而已。季妮心想,天底下真有這么巧的事嗎?我徒兒剛失蹤,就有一同名同姓的秦禮于武林大會上大放異彩?
到底睡不著了,起來把被褥和席子一卷,用包袱皮包了,背在背上。
張學(xué)典本來覺淺,也醒了,見季妮正在收拾被褥,此時天微微亮,使季妮的面容也清晰了,倒比昨夜黑燈瞎火的看得清楚,那真是個美人。瓊鼻秀目,臉泛桃花,膚若凝脂,體態(tài)纖盈,真似個仙子在世,好比那西施浣紗。
張秀才看得不覺有些臉紅了,見季妮要走,忙道:“姑娘意欲何往?”
季妮指了指自己肩上搭著的兩層口袋,道:“我是個乞丐,自然是討飯去了?!?p> 那秀才道:“我素來在東街口的,今日不如同往?”
季妮道:“我可是丐幫的人。你不欲入丐幫,卻要和丐幫的人混在一起嗎?”
張秀才道:“此兩者不可混為一談。丐幫魚龍混雜的,我固然不肯與之相交,但我看姑娘你直言爽語,倒是個真性情的人?!?p> 季妮道:“我是真性情,可你是個假清高。咱們到底還是不合宜。”說罷便笑著轉(zhuǎn)身走了。
此話叫秀才羞的無地自容,心中暗恨,日后又不知生出怎樣的禍端來呢。真是枉辜負(fù)一片真心暗許,卻招來滿腔怨懟。
季妮出了那城隍廟,又到城西土地廟里來了,意在找黑子將那“秦禮”的事問個詳細(xì)清楚。到了廟里沒看見黑子,正要往那后院里去呢,還沒開門,忽的從門里便闖出一個人來,正撞在季妮的面前,季妮定睛一看,只見這人雖然胡子拉碴的,形容邋遢,穿一身破衣,趿一雙破布鞋,但一雙劍眉斜飛,兩眼炯炯有神,唇厚而齒白,身材高大,英姿不減。不正是自己那早年被師傅趕出師門的大師兄李高義嗎?!
季妮喜,喊道:“大師兄!”
那李高義亦認(rèn)出她來了,也十分高興,立時便把住了季妮的兩肩,狠狠一抱,道:“季師妹!我好久沒見你了!”又看季妮肩上也掛著布袋,便道:“師妹,你如今也是丐幫的弟子了?”
季妮道:“正是?!?p> 那李高義喜不自禁,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快!來來來!”又將她往院里拉。
季妮與他久別重逢,有好多話要說,尤憶起師傅師妹慘死之事,更是哽咽。哪知那李高義卻沒有要和她敘舊的意思,先把她拉到院里的一處房舍面前。季妮看那房門緊閉著,耳能聽見里邊有許多人的吵嚷之聲,十分嘈雜。
那李高義一手拉著季妮,一手拍門,道:“開門來!開門來!”
有人把門打開了,但看那門內(nèi)云集了十七八個丐幫弟子,各個身上都掛著至少七八個袋子,又有何長老,并一個青年男子,還有一個老翁,坐在高臺之上。季妮看除何長老的另外那兩人身上也都掛著許多布袋,料想是幫內(nèi)舉足輕重的長老了。
那李高義拉著季妮的手高舉著,一路喊一路往里邊擠,道是:“長老!長老!我力薦此人!我力薦此人!力薦此人!”
眾人聞言都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來,二人走到了三位長老的面前,李高義說:“長老,這是我?guī)熋茫运?,足以勝任刺殺那白狗賊的重任了!”
其中那一個季妮不認(rèn)識的老翁摸著胡子說道:“哦?何以見得呢?”
李高義道:“我?guī)熋梦渌嚫邚?qiáng),人長的又美,何愁那小賊子不動心???若能近得那狗賊的身邊,或自己下手,或與我們里應(yīng)外合,要?dú)⑺M不輕松簡單?”
那老翁仔細(xì)端詳了季妮的容貌,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料無人不愛如此佳人,整個丐幫內(nèi)怕也找不出比她顏色更正的子弟了?!?p> 然其中那個青年長老又道:“可是傳聞那白浩冠喜龍陽斷袖,這……”
臺上的三個長老正嘀嘀咕咕的,臺下眾人也喁喁私語著,卻把季妮給惹惱了,尤其是那句“武藝高強(qiáng)”,在此時內(nèi)力盡失的她聽來,更是刺心!
只見她甩了李高義的手,道:“莫名其妙的,就要我殺人,我殺人那可是要收錢的?!?p> 李高義見她惱了,忙賠禮道:“好師妹,你要什么,我都給你。何況區(qū)區(qū)銀錢?都怪我太心急了,才沒跟你講明?!?p> 季妮臉色這才好了些,道:“你們適才說的什么狗賊?什么龍陽斷袖?”
李高義便拉她到一旁,道:“嗐!正是宰相的兒子,白浩冠啊!”
季妮道:“師哥與他何冤何仇?”
李高義眼露兇光,道:“無私冤,亦無私仇,要怪只怪他老爹吧!”
季妮更奇怪了,悄聲問:“他老爹又怎么了?”
李高義大嘆一聲,道:“師妹,你還是老樣子,不知人間世事?。∧憧芍?,皇帝這番下的兩條政策,一增稅,二建行宮,皆出自那白國邦之手。建這行宮名為冬天避寒,出巡暫住之用,其實是因為那蠻夷的軍隊攻勢甚猛,前不久剛破了天運(yùn)關(guān),若再破山海、長臺二關(guān),恐蠻軍便直取洛陽了。這行宮正是為了做好等來年蠻夷打上來的時候,好遷都的準(zhǔn)備!”
季妮道:“這話你們肯信,我是不信的?!?p> 李高義道:“我們已承安王所托,務(wù)必要使白浩冠有來無回!若王爺能在洛陽取得天時地利人和,必叫我們也能有出入朝堂的機(jī)會。到時憑你我的本事,大展一番身手,到時揚(yáng)名立萬,手眼通天,那是天天喝酒吃肉,夜夜睡勾欄花娘,閑時拿燕窩漱口,錢都拿簸箕盛了賞人!好日子且過著呢!”
這安王季妮也曾有所聽聞,傳說是個溫和謙遜,禮賢下士的好人,又貴為先帝的胞弟,如今皇上的皇叔,掌東西要塞之軍事,地位何其尊貴。傳聞先帝在時對他也是極好的,在其封王后仍在洛陽為他建造府邸,使其可以?;芈尻枴?p> 季妮心道此日月雙懸之際,恐怕這位王爺心里想的并不是怎么擊退外敵的事了。又問:“你們打算怎么刺殺那個白浩冠?”
李高義冷笑道:“那宰相府和胡天坤好像有點(diǎn)關(guān)系,根據(jù)密探得知,此次白浩冠南下,經(jīng)過渝州,便打算在胡天坤家暫留,兩人已經(jīng)多次有書信來往。我們準(zhǔn)備在去胡天坤府上的必經(jīng)之路上,設(shè)下埋伏……若成,則矣;若不成,則使你做個受傷女子的樣,令他救你,而后你可與他同行,跟我們里應(yīng)外合,再做二次打算。逢此良機(jī),不可錯過,師妹,萬望你能助我這一臂之力!”
季妮道:“師哥有此宏圖偉業(yè),我本應(yīng)該竭力相助,但師哥,那安王又是個可信之人嗎?”
李高義道:“師妹,那安王溫和心善,我與他是接觸過的。安王求賢若渴,愛才如命,我們跟著他,倘若有一天成大事了,待遇必不會差?!?p> 季妮聽了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愿意助師哥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