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鳳只鸞孤困師徒
北鷹國主既無俯首稱臣之心,也看不清形勢,逼著百里釗滅他。
若非周不宣開口救一把,下在食用水里的,就不是瀉藥了。
怕是要直接奪命。
暫時(shí)放過姞耀璃,那是因?yàn)閵犚в斜臼?,又是姞老將軍失散多年的兒子,且僅剩這一個(gè)了。
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百里釗既惜才,又不想斷了姞家的根,讓姞衛(wèi)民卸甲后孤零零的老無所依。
至于射傷周不宣的賬,可以留著以后慢慢算,反正人在自己手里,想跑也跑不掉。
北鷹國則不同。
大戰(zhàn)小戰(zhàn)邊境摩擦本就讓兩國積下世仇,如今大局面前,北鷹仍無眼界與格局,就只能殺之。
據(jù)姞耀璃所言,如今的北鷹,不僅花錢聘請諸多軍師,還有了自己的巫師。
只是,那巫師不咋頂用,既算不出國運(yùn),也算不出吉兇~~他若能算出來,北鷹國主又聽他的,就不會有夜襲流風(fēng)這一出。
城門沒打開,軍隊(duì)未殺入,在藥粉堆里打過滾的草原鼠往水里哧溜一滑,游上一圈,就把滿身藥物卸了個(gè)干干凈凈,半分也不帶走。
這點(diǎn)小動靜,巫師雖然聽不到,卻能直覺有事發(fā)生。
但他沒開口。
而是溜之大吉。
流風(fēng)國今日不同往昔,它已變得太強(qiáng)盛。別人巴結(jié)都來不及,北鷹卻瞎了眼睛般,只認(rèn)骨子里的那根倔筋,完全不顧動武值不值。
他可不想陪著并不真正信任他的北鷹國主一起送死。
北鷹需要的不是他這個(gè)人,而是巫師這個(gè)身份。
一個(gè)由部落強(qiáng)行推出、能順著國主心意說話的傀儡。
巫師跑了,馴鷹師被捉,軍隊(duì)士兵早飯后腹瀉不止,拉到虛脫。
北鷹之?dāng)?,毫無懸念。
北鷹國主舉刀自刎,卻未成功~~拉得身體發(fā)軟,力氣不夠。
皇帝當(dāng)?shù)阶詈?,連生死都不能自己作主,簡直不要太窩囊。
百里釗看著他笑,笑得北鷹國主心里發(fā)毛。
正欲說話,百里釗卻令人幫他一把。
北鷹國主張著嘴,想不通對方為何什么都不問,直接要他命。
面無表情的百里釗走出主帳營門,欲將失去抵抗力的北鷹軍兵全部屠殺,卻被周不宣阻止。
十萬人,與歷史事件相比,不算多。但十萬條性命,在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況下,將其活生生捅死,周不宣實(shí)在怕她死后被冥府清算時(shí),罪孽多于功德。
即便帶人界崛起之功太滔天,再大的罪也壓不過,但她還是怕,還是要防著,還是能少則少。
百里釗的冷硬面容,因她一寸丹心、赤誠之語而緩緩出現(xiàn)一絲裂痕。
在最后終于漸趨柔和時(shí),將她腦袋按在自己懷中,輕嘆一口氣。
周不宣,我該拿你怎么辦?
你一邊處心積慮為我好,一邊想方設(shè)法防著我。
既然不信我,為何要幫我?
欲成大事者,必孤家寡人。
所以我從未想過與誰婚配,為情所累。
我只想拼搏一生,待年華老去,與你知音品題,把酒臨風(fēng)。
兔死狗烹之事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在你身上,你明白嗎?
為什么不能信我呢?
我說什么你都信,為何唯獨(dú)這一件,你從未打心里信過?
史書負(fù)面記載再多,又豈能代表我?
他們不是我,我也不是他們。
他們?nèi)粲形业钠橇εc胸襟,早就干成我想干的事,早就轟動六界、讓后人滿文溢美筆書不絕。
周不宣沒說話,她已察覺出百里釗的情緒有點(diǎn)反常。
只是,雖然閨蜜之間的擁抱,等同男人間的勾肩搭背,但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如此特殊的場合,周不宣還是覺得不妥。
她抬頭退開兩步,笑道:“殿下,還是把北鷹軍兵安置妥當(dāng)再擁抱慶祝吧?!?p> 百里釗微微頷首,淡淡道:“依你之見,該如何安置?”
“變兵為民,每四人一組,散入流風(fēng)各村各鎮(zhèn),”周不宣獻(xiàn)計(jì)獻(xiàn)策,“如此,既不傷他們性命,也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
百里釗點(diǎn)點(diǎn)頭:“行?!?p> 周不宣:“?”
這么干脆?這么容易?
百里釗卻不再廢話,轉(zhuǎn)身就走。
命令很快下達(dá),姞老將軍親自督人將北鷹軍兵分批看管,又在劃出合理安置點(diǎn)后,看他們被分批押離邊境。
周不宣看著一切,仍然有點(diǎn)不真實(shí)的感覺。
百里釗答應(yīng)太快,讓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可又看不出哪里有問題。
她不知,連日里,分批送出的北鷹軍兵,只有年少未婚配的男子被留下性命,年長已婚的,尤其是已經(jīng)有孩子的,都將在半路殺掉。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cái),何況百里釗要干的事,轟天動地。
如此人物,不可能心慈手軟,為自己留下后患。
單身男子在流風(fēng)娶妻生子,日子一久,自然沒了亂七八糟的想法。
已婚男子則不同,他們?nèi)⒌氖潜柄椗耍氖潜柄椇⒆?,全家人都生在北鷹、長在北鷹,對北鷹感情極其深厚。
加上北鷹人很容易長出反骨的倔驢性格,留下他們,后患無窮。
她相信周不宣心里其實(shí)也有這種擔(dān)憂,只是為她百里釗死后靈魂不戴枷鎖,而抱著一絲僥幸而已。
周不宣因她而忽略顧慮,她卻不能讓掩目捕雀、欺耳盜鈴般的僥幸心理趁機(jī)鉆空子,破壞大計(jì)。
北鷹軍兵只能變成老實(shí)流風(fēng)人,不能變成不安分的北鷹余孽。
金暮黎一邊幫善水取針遞藥,一邊時(shí)不時(shí)跑出去看熱鬧,連續(xù)忙碌九天,邊境之事才算結(jié)束。
百里釗帶著周不宣走了。
臨行前,姞老將軍被告知,邊軍會裁撤部分人員,令其歸田。
因體恤老將軍,允許姞耀璃陪父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必須進(jìn)京,去約定之地報(bào)到。
姞耀璃想破頭,也想不通為什么是二十一天。
有零有整的。
不能是二十天么?
不能是三十天么?
二十一天有什么特別意義?
有,但他不知道。
等知道時(shí),已經(jīng)晚矣。
流風(fēng)十大妖獸森林,姞耀璃被派往面積最大、妖獸最多也最兇的鳳只鸞孤。
站在最高樹梢上都一眼望不到頭、得騎飛鷹才能巡視全林的巨闊場地,讓他以為可以甩開膀子撒歡兒,未曾想,第一天就和紫靈獸大干一架,接著,連續(xù)七天都被不講獸德的紫靈獸群尋釁找茬兒,以要趕他滾出森林為由,集體攻之。
妖獸修到紫靈獸級別,除了不會說人話,智商已高得普通人都不夠看,除了以多對一,還會玩車輪戰(zhàn),把個(gè)姞耀璃累得筋疲力盡,體內(nèi)渾厚真氣全部抽干,差點(diǎn)掛掉。
及時(shí)趕來的木滄瀾心疼得無以復(fù)加,一邊為他輸入真氣療傷,一邊咬牙切齒狠眉怒目看獸群,恨不得將它們生吞活剝拆吃入腹。
被一擊而退的紫靈獸們知道新來家伙不好惹,撒開蹄子就跑。
一只被打瘸腿、吃了虧的妖獸拼力縱躍,跳到同伴后背上,以免跑不快,成為不好惹的下酒菜。
那妖獸體型如熊,跳起來往別獸身上一趴,誰能受得住?
猝不及防的倒霉同伴直接摔跪地上,當(dāng)場骨折不算,大門牙都少兩顆,磕得滿嘴污血。
紫靈熊獸也因此跌到一邊,滾了好幾圈,差點(diǎn)被獸群踩死。
姞耀璃看兩只慘兮兮的妖獸嗷嗷對罵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木滄瀾扶正他笑歪的身體,無奈中滿含寵溺:“都被折騰成這樣了,還笑?!?p> “為什么不笑啊,”橫帶錦袍變得又臟又皺的姞耀璃面無一絲怒意,“等百里釗出了氣,告訴我馴獸方法,鳳只鸞孤便是我的天下,再高級的紫靈獸,都得成為我的胯下坐騎,我讓它往東,它就得往東,絕不敢往西。”
木滄瀾先是輕嘖一聲,后又嘆道:“倒是不笨,這也能看出來?!?p> “兩人同時(shí)受傷,卻把珍貴蠱王讓出,先給周不宣治療,如此明顯之事,誰能看不出來?”姞耀璃道,“百里釗抱著周不宣退到城墻根下,我未追殺,一是因?yàn)樗齻兙辔姨h(yuǎn),脫離射程,二是,她們讓我想到那次你把僅余傷藥給我用,自己卻在我好轉(zhuǎn)之后發(fā)起高燒,嚇得我七魂少了六魄,特別害怕?!?p> 木滄瀾:“……”
七魂少了六魄是個(gè)什么形容?
不過聽他這么說,心里是真舒坦。
璃兒動不動就翻白眼,還敢踹他,倒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木滄瀾心里美滋滋的:“你那時(shí)剛成年,我……”
他輕咳兩聲,直接跳過,“師徒之間若不互相珍惜,互相照應(yīng),還能指望別人?”
姞耀璃背過手就定位很準(zhǔn)地往他小腿上擰掐一下:“哼!”
木滄瀾對徒弟這種別具一格的撒嬌方式極其受用,故意很夸張地重“嘶”一聲:“你又掐為師!”
姞耀璃翻白眼:“不掐你,難道讓我掐別人?”
“別別,”木滄瀾忙道,“你還是掐我吧?!?p> 姞耀璃噗哧笑出聲。
木滄瀾看著他,又抬眸看看四周,起身就抱他走向最近山洞:“外面石子多,硌人,洞里舒服些?!?p> 姞耀璃:“……”
我有那么嬌貴嗎?
“你說你,既不圖個(gè)名垂竹帛、流芳百世,何必來此受罪,”木滄瀾邊走邊絮叨,“就為一時(shí)興趣~~”
“你當(dāng)知我并非一時(shí)興起,”姞耀璃打斷他,“馴鷹那會兒就該曉得的。”
木滄瀾被堵得噎了噎,直到進(jìn)洞放下他,才繼續(xù)說話:“就因知曉,才不愿……馴鷹已是極難,妖獸只會苦上加苦,非數(shù)倍不能達(dá)?!?p> “那又如何,”姞耀璃無悔無懼,“做鐘愛之事,再苦亦是樂?!?p> “行,那就樂吧,樂?!?p> 說著,卻還是抱怨,“哪怕是排名第二的雁杳魚沉,也比鳳只鸞孤好上那么一些些,怎就……”
“既是坐騎,自然要最兇最狠最有頭腦的,去第二選個(gè)什么,”姞耀璃非常支持百里釗的決定,“人智尚且有高有低,紫靈獸更要加以甄別,像方才那只蠢貨,拿來當(dāng)坐騎除了跌份,說不定還會鬧出笑話。”
“第二有何不好?雁杳魚沉也是有進(jìn)無出的地方?!蹦緶鏋懸?yàn)榘l(fā)愁而說了實(shí)話,“鳳只鸞孤并非虛名,不僅兇險(xiǎn),且極易迷路,連飛鷹都亂了半天方向,才終于找到你?!?p> 姞耀璃張了張嘴,很是震驚。
“難以置信吧?”木滄瀾嘆氣,“東西沒帶齊,我可怎么出去,出去后,又怎么來找你?!?p> 姞耀璃瞪大眼:“你的意思是,我也出不去了?以后都出不去了?”
木滄瀾朝洞外努努嘴:“飛鷹繞了幾大圈,又飛回來了~~原地打轉(zhuǎn)呢?!?p> 姞耀璃頓時(shí)忘了勞累,皮球般猛然彈起,直沖洞口。
見飛鷹撲棱翅膀,急得悲聲哀鳴,不由震驚之外,再加“極度”二字。
“這、這……”向來沉穩(wěn)之人,竟然結(jié)巴起來,“百里釗意欲何為?想把我們困在此地?”
“紫靈士倆月不吃也餓不死,困與不困有何區(qū)別,”木滄瀾牽他入洞,“不過是讓你吃些苦頭,長長記性,以后莫要再傷她的人?!?p> 姞耀璃憤然:“我以后不是她的人?如此偏心,讓我如何做事?”
木滄瀾陡然止步,轉(zhuǎn)身:“你說什么?”
“……”姞耀璃很快反應(yīng)過來,“我……不是那意思?!?p> “不是哪意思?”
“我……”
“你是哪意思?”
“我……”
“證明給我看?!?p> “……”
師徒二人在洞里言來語去,聊天休整,順帶消化眼前事實(shí),另一邊,他們口中談?wù)摰陌倮镝撜俗狼?,馳筆若飛,并一心二用、言簡意賅問了句:“茵蒿城如何?”
“書已定稿,正在等插畫,”黑衣皂靴恭敬回稟,“用周姑娘的話說,畫插圖的人,乃文壇一哥兼畫壇一哥~~傅青主,當(dāng)代名家,風(fēng)流人物?!?p> 百里釗聞言,不由抬頭挑眉,看他一眼。
黑衣皂靴微窘:“此乃周姑娘原話。”
“我知道,”百里釗淡笑,“讓你說,你也說不出來?!?p> 那些來自異世的字眼詞匯,只有周不宣知曉。
面容被黑巾圍裹、只露額頭和眼睛的黑衣皂靴心中詫異。
長公主向來言不及私,今日竟然拉家常般說了句尋常閑話。
且相見這么多次,還是頭回看她笑。
即便笑容很淡,也終歸是笑。
笑得很平和,很自然。
而這笑,卻是周不宣帶來的。
周不宣,不宣不宣,秘而不宣,一聽名字,就知人有秘密。
“善水道長從福王府莫名消失后,又莫名返回,三天后,再度消失,至今查不到蹤跡,”黑衣皂靴繼續(xù)稟報(bào),“七巖國太子閻奇琛仍在茵蒿城逗留,時(shí)刻隨在周姑娘身后?!?p> 百里釗噌地站起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