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黃金蟒與小青蛇
沒有人強(qiáng)逼,妘瓔是被“十八蠱族圣女”的名頭蠱惑去的。
十八蠱族向來無人敢踏進(jìn),圣女更是神秘中的神秘,誰都想揭開蠱族層層面紗,瞧個仔細(xì)。
可即便是名震武林的妘家堡,也沒那個單槍匹馬來探尋的膽兒。
所以乍聽之下,妘瓔連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
前往圣女府的路上,他也曾略有反悔,可還是抵擋不住濃濃的好奇心,最終還是帶著點惴惴不安,踏入那道被無數(shù)人想象過的門檻。
經(jīng)過兩道院子,才是正廳,妘瓔沒見一奴一婢,也沒見一蟲一蠱,但他緊跟夜夢天,不敢擅自停下腳步。
廳門大敞,兩人走到門口時,一條顏色極漂亮的臂粗金蟒悠悠游了過來,身后還跟著一條翠竹般碧綠小青蛇。
妘瓔駭了一驚,夜夢天也嚇了一跳。
好在百里釗的聲音及時傳來:“它們是替我迎接你們的。”
夜夢天松口氣:“你若慢講一會兒,我就出手將它弄死了。”
“弄死可以,就怕你賠不起,”百里釗的聲音里含著淡淡笑意,“這可是萬金難求的純種黃金蟒?!?p> “那我還真賠不起,”夜夢天抬腳跨進(jìn)正廳,“貴客我?guī)湍阏垇砹?,你人呢??p> 百里釗道:“正忙,稍等?!?p> 說罷,她吩咐金蟒和青蛇,“小金小青,招待一下客人?!?p> 蟒蛇無手無腳,怎么招待?
妘瓔好奇不已,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它們,完全沒了平日的紈绔作派。
夜夢天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圣女府他來過好幾次,卻是今天才知道百里釗養(yǎng)有蟒蛇這種東西。
還能替主人待客。
嘖,倒要看看它們怎么伺候人。
妘瓔和夜夢天幾乎是屏氣斂息的等著。
然而,金蟒卻窸窣爬上主位,大爺似的往那一坐,不動了。
妘瓔感覺自己被嘲諷。
夜夢天也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貴客。
就在這時,小青蛇卻爬上主位旁的平石方桌,尾巴一伸一卷,勾著紫砂壺很熟練地倒出兩杯涼茶。
兩人還來不及驚訝,盤坐半個身體的金蟒也動了。
尾巴一甩,褐色茶杯就被掃出桌面,直直飛向夜夢天胸前。
高度合適,夜夢天抬手就能接住。
之后蟒尾二甩,另一杯茶到了妘瓔手中。
兩人被這樣的騷操作搞得驚訝不已。
“夜某今天沾四公子的光了,不然還享受不到這份殊榮,”夜夢天笑著走向客座,并伸手示意妘瓔也坐下,“之前在哪兒,怎都沒見著?”
“上回就在房梁盤著,你沒注意而已,”百里釗說著話,人已從屏風(fēng)后面走出來,帕子還擦著指尖濕泥,“百里釗怠慢四公子,海涵?!?p> 屁股剛剛搭上客座、正小心翼翼正襟危坐的妘瓔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什么?百、百里釗?”
夜夢天沒想到百里釗見面就直接表明身份,不由愣了下:“啊,她……就是長公主殿下,百里釗?!?p> 妘瓔半天沒回過神。
但當(dāng)他反應(yīng)過來時,便立即明白,若不付出點代價,他這個不該知道重大秘密的人,是走不出圣女府了。
另一邊,金暮黎坐在蘭盡落房中,問道:“你有什么打算?”
蘭盡落坐在床上,像只瘟頭瘟腦的呆雞,聞言,他抬手捂住臉,閉上泛紅的眼。
金暮黎的指腹輕點兩下桌面:“跟我也不能說真心話么?”
蘭盡落搖搖頭,半晌才拿開手掌,似要哭了般低低道:“妘瓔說得沒錯,我的確對青蕪心思不純。”
金暮黎“嗯”了一聲:“早看出來了?!?p> 蘭盡落見她反應(yīng)平常,并無異樣,才接著低訴:“原本,我是個打死不信一見鐘情的人,可,偏偏就是我,一面就動了心。”
金暮黎靜靜聽著。
她知道,此刻,她不需要多說話,只要做個合格的傾聽者即可。
“我是真的喜歡他,心疼他,想永遠(yuǎn)陪伴他,照顧他,和他耳鬢廝磨,共度余生,”蘭盡落的眼中盛著光芒,漸漸的,光芒淡去,越來越黯,“可他的心,卻像鑄了銅墻鐵壁,澆了厚厚冰層,誰都進(jìn)不去?!?p> 那個人,就像小繩兒吊在他眼前的糖,看得見,吃不著,一直饞著他。饞得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每每夢中睜開眼,心都發(fā)燙。
他不在乎那人有雙殘腿,但他愿意想盡辦法,讓他重新站起來。
若妘家相信他,肯放那人離家,他便帶那人求醫(yī)善水道長。
善水道長若醫(yī)不好,就去尋找人稱九泉奪魂的陰爪鬼醫(yī)。
若連陰爪鬼醫(yī)都治不了,那他……他愿背著他看山望水,追星沐月,流浪到天涯海角。
可所有設(shè)想,都是他一廂情愿,月老沒有為他牽紅線。
他就像攤在油鍋里的蛋,被烈火煎得越來越難熬。
金暮黎微微一笑:“青蕪確實招人喜歡,不僅皮膚白、長得好看,還會寫詩作畫。除了兩條廢腿,當(dāng)真是個打燈籠都難找的極品帥霸?!?p> 隨即,她話鋒一轉(zhuǎn),“但是,蘭盡落你想過沒有,能詩會畫的人,內(nèi)心基本上都很驕傲,他怎能容許自己接受你的憐憫與施舍?”
蘭盡落猛抬頭,愕然:“我沒~~”
“那是你覺得,”金暮黎道,“何況他之前受過很重的情傷,如今已是心如死灰,誰都不會再相信了?!?p> 蘭盡落低聲喃喃:“之前……”
金暮黎看著他:“蘭盡落,但凡有點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妘青蕪的不同,尤其是和我說話時所用的語言。”
蘭盡落迅速抬眸,身體繃直。
金暮黎幽幽一笑:“神界大劫,我和兇獸拼死戰(zhàn)斗重傷后,四魂珠之外的本體靈魂碎片曾游蕩到另一個空間,并在那里存在不少年。而妘青蕪,也是通過千載難逢的時空縫隙,無意識地飄到這里來,稀里糊涂進(jìn)入妘家三公子身體的?!?p> 蘭盡落睜大眼。
隨即不久,他緊繃挺直的身體便緩緩放松下來,漸漸的,嘴角還勾起一抹淡笑,輕輕道:“我早就察覺到了,只是一直不敢相信。”
他抬眸笑望金暮黎,“如今聽你這么說,我才真正確定。”
金暮黎笑笑,隨即又正色道:“但在這個弱肉強(qiáng)食、以武為尊的世界,寫詩畫畫既不能作為糊口吃飯的手段,也擋不住無眼刀劍。妘家三公子的殘疾即便能治好,他的年齡也早已過了最佳習(xí)武期。所以妘家堡,才是他的最大依靠?!?p> 蘭盡落沉默。
金暮黎干脆把話說得更明白:“青蕪太反常,也太明顯,妘家人不瞎,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之所以繼續(xù)留著他,繼續(xù)疼他,是因為這具軀體還活著,還是妘家三公子。熟悉的臉,依然屬于妘家并未改變的血脈,對活著的人,都是慰籍?!?p> 蘭盡落的手,緩緩捏成拳:“吃穿不愁,對他好,照顧他,我也能做到,且比他們做得更好。青蕪不需要人住屋檐下,接受這份施舍?!?p> 金暮黎挑挑眉。
“這么好這么完美的人,怎能過那看人臉色、寄人籬下的生活,”蘭盡落的眼里有微光,“他天生就該挺胸抬頭,直著脊梁看天觀云,迎風(fēng)聽雷。而不是迫于生活,把自己困在那方牢籠般的小天地中。”
金暮黎嘖嘖兩聲:“難怪說戀愛既能讓聰明人頭大無腦,智力直線下降,也能把流氓變成詩人,詩人變成流氓?!?p> 蘭盡落:“……”
這是夸還是損啊。
“可能是我歲數(shù)太大,經(jīng)歷太多,老實說,蘭盡落,男人被愛情襲腦時的甜言蜜語和承諾,在我眼里都是聽聽就算、不可當(dāng)真的空屁,讓耳朵開心一下就得了,”金暮黎翹起二郎腿,手指不時輕敲桌面,笑得吊兒郎當(dāng),“女人嘛,都得自己強(qiáng)大,自己養(yǎng)活自己,自己保護(hù)自己。把愛情當(dāng)飯吃,最后肯定會餓死。妘青蕪也一樣?!?p> 蘭盡落道:“不要對男人有偏見,起碼我和夜大哥不在其中?!?p> 金暮黎不理這茬:“妘青蕪雖然身體殘廢,目前也只會寫詩作畫,但他終究是男人,有顆奮起的心。你把他想得比女子還羸弱不堪,想一輩子照顧他,卻不知,此舉只會讓他比在妘家堡更無尊嚴(yán)?!?p> 蘭盡落微微皺眉,欲駁,又一時找不到恰當(dāng)話語。
“青蕪只有一條路,也是最光明的一條路,”金暮黎道,“既然他占用了三公子的身體,以后就該代替三公子好好活下去,為三公子盡盡孝道、兄友弟恭的同時,利用妘家堡的特有資源,讓自己強(qiáng)大起來。”
蘭盡落竟不想反駁。
“強(qiáng)者才無需依附別人,當(dāng)他將毒藥和暗器的制作方法盡握掌中時,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苯鹉豪璧恼Z調(diào)變得正經(jīng)而有力,推心置腹道,“俯仰之間,皆是天地,那才是一個男人真正的模樣。不靠別人活,擁有自己的力量~~你是這樣,我是這樣,他也應(yīng)該是這樣?!?p> 蘭盡落握緊拳頭,徹底沒了聲。
但這次握拳,相較之前的握拳,心緒已有很大的變化。
“你若真的愛他喜歡他,就該默默支持他,幫他強(qiáng)大,”金暮黎道,“請神醫(yī)也好,求鬼醫(yī)也罷,你若有誠心,他在不在妘家堡,都影響不了你為喜愛之人做這些事?!?p> 蘭盡落眼睫輕垂,微顫。
“把你心里想做而未做的,都實際做出來給人看,讓人感受到、體會到,否則你口中的情意再深再濃,對別人來說都是一句空談,沒有任何意義,”金暮黎道,“當(dāng)他變得強(qiáng)大,能夠決定自己的婚姻和去留,而你又誠心至,金石開時,那結(jié)局,才叫兩廂情愿,皆大歡喜。”
蘭盡落感覺血很熱。
但他沒有沖動。
他把自己按在原地,控制著思索許久,才把目光投向金暮黎:“你說得對,龍翔鳳翥,比翼雙飛,才是最完美的結(jié)果,也是我最想要的?!?p> 金暮黎微微頷首:“先苦后甜才是甜,也最長遠(yuǎn)。該怎么做,想清楚,拿出實際行動。至于小五,”
她輕咳一聲,“那姑娘不壞,即便不能成夫妻,也別把關(guān)系鬧太僵,以后總還要見面打交道的?!?p> 蘭盡落點點頭。
妘禛禛是妘堡主惟一的女兒,即便以后妘青蕪離開妘家堡,求鬼醫(yī)上門治療期間,也得和她碰面。
搞得太難堪,的確不利于他和妘青蕪的交往。
若她因此而比之前更加胡攪蠻纏,麻煩可就不止一點點。
金暮黎和蘭盡落談完,又去看望妘禛禛。小姑娘的緗綺衣裙上淚痕斑斑,嗓子都已哭得干澀喑啞。
金暮黎在她坐起身后,摸摸她的頭道:“傻丫頭,感情的事,強(qiáng)求不來。蘭盡落不喜歡刁蠻又驕橫的女孩子,你雖可愛,卻也有些任性,加上年齡太小,說話做事都不夠成熟,武功也低微……”
她嘆息道:“你雖不是他想吃的那道菜,但這不是你的錯。忘掉這一切吧,以后總有喜歡你這款的優(yōu)秀男子出現(xiàn),那才是值得你付出、值得你珍惜的真愛?!?p> “你在幫他說話,你來說服我放棄他,”妘禛禛的淚忽然就止住了,“果然,你們才是一伙的?!?p> “……”金暮黎被這幼稚話語弄得哭笑不得,“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傷害。你還年輕,應(yīng)該等真正愛你的人來?!?p> “你一直強(qiáng)調(diào)讓我等愛我的,為什么不讓我找我愛的?”妘禛禛瞪著她,氣惱又倔強(qiáng),“我喜歡蘭哥哥,我就要他!”
金暮黎扶額:“我是說,你應(yīng)該等個你愛的、同時也愛你的。”
“我不等!”妘禛禛一口回絕,“除了蘭盡落,我誰都不要!”
金暮黎:“……”
沒轍了。
這是塊石頭。
油鹽不進(jìn)的石頭。
“行,你說不等就不等吧,”金暮黎走到桌邊坐下,倒杯茶,自斟自飲道,“可他根本不愛你,也不打算娶你怎么辦?”
“不娶我,我、我……”妘禛禛的眼淚又要溢出來,卻拼命壓制憋忍,控著發(fā)酸的鼻腔用力提高嗓門叫道,“我就天天跟著他!”
金暮黎搖搖頭:“那樣只會讓他真的討厭你~~原本他還覺得你可以,起碼能容忍,可一旦你寸步不離跟著他,他對你就除了厭煩還是厭煩了。男人嘛,都是追不到手的最珍貴,送上門的都不稀罕?!?p> 妘禛禛愣了愣:“這、這樣嗎?”
金暮黎心下不忍:“從小到大,我都把所有時間精力都花在刻苦習(xí)武、自尊自強(qiáng)上。當(dāng)我武功級別夠高,能靠自己掙很多錢時,圍繞在我身邊的,便都是俊美又優(yōu)秀的男人,我可以游刃有余,從容挑選?!?p> 妘禛禛似乎明白了什么。
金暮黎再接再厲:“男人比女人更關(guān)注婚姻帶來的利益。除了家世,對他們來說,小妾的容貌比能力重要,但妻子,則是能力比容貌更重要。你若幫不了他,你就是沒用的廢材。繡花枕頭不僅沒價值,也不值得愛,他們不會把感情和時間浪費一分在你身上?!?p> 她的話,妘禛禛聽進(jìn)去了。
但她想了想后,卻問道:“夜大哥也是這樣嗎?”
金暮黎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他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資格選擇他。”
妘禛禛低頭思索片刻,才抬頭道:“我懂了。”
懂了就好。
金暮黎幫她要了份萱草面,看她吃下,才離開。
出了房門,她拍拍胸脯,松口氣。
她并沒有專門向著誰,只是覺得自己不該開玩笑多那一嘴。
而且姻緣這東西,都是注定的,她其實改變不了什么。不過是借機(jī)鼓勵妘青蕪、妘禛禛這兩個她認(rèn)識的人強(qiáng)大起來而已。
夜夢天和妘瓔第二天傍晚才回客棧。
妘瓔臉上的青紫和破口消得干干凈凈,比以前還光滑。
只是,他好像有點不大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