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
自從他被親兒子囚禁在這個地下宮殿里,大概過去了大半年時間,這里沒有鐘表,他只有在防風(fēng)的時候才能被人用輪椅推出去曬曬太陽。以至于他根本分不清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但是無論何時,用碳火也無法驅(qū)散的陰冷,還有除了死亡無法排遣的壓抑讓他生不如死。
黑玫瑰并不希望他死,他依然是名義上的夏末族長和夏末侯國國王,但是除了伙食好一點,他和普通的階下囚又有什么兩樣呢?
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是一國之君,每天看到無數(shù)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卑躬屈膝,自己掌握著主宰他們生命的權(quán)力,現(xiàn)在則成為刀板上無人理會的臭魚肉,就等著自己腐爛、臭死。
除了這種落差,他還接受不了的是衰老,他已經(jīng)七十三歲了,老到無法自己起床,不能自己走路,萎縮的肌肉和比熏香還脆弱的骨頭只能讓他永遠的躺在床上,衰老一旦到來,就無法回返。
在年輕力壯時,他可沒有想過有這么的一天。
正如正當(dāng)壯年的黑玫瑰,和少年時期的伊雷凡,他們雖然還暫時年輕,但假如他們足夠不幸,能活到老死的話,都逃不出這樣的結(jié)局。
人只有在出生時的啼哭,和衰亡時的痛苦才是絕對公平的。
雖然與世隔絕,但是他也隱約察覺到一絲外面的動向:他的那個私生子伊雷凡正在率領(lǐng)大軍進攻金都,聽說打的非常順利,夏均對王位已經(jīng)沒有奢求了,他最盼望的僅僅是能有個小宅子,能每天曬著太陽安安靜靜的等待死亡的來臨。
如果有機會見到黑玫瑰和伊雷凡,這兩個兒子中的任何一個,他都會立刻交出王權(quán),絕不猶豫!
“冷啊,冷啊——”夏均下床上哼哼唧唧的,傳來屋門被打開的動靜,一個二十來歲的宮女進來,掃了他一眼,看看地上燒的正旺的火盆,一聲不吭的又出去了。
“哼哼,冷啊,冷啊——”權(quán)力、財富、自由、女人,都離他遠去,他現(xiàn)在想要的僅僅是太陽而已。
“冷啊——冷啊,太陽啊——太陽啊”虛弱乏力的老者用四肢在床上亂攪,企圖用這種方式換來別人的注意,可是并沒有人離他,他像個大螞蚱在床上做無力的撲騰,最后卻只能用嘶啞的哭泣來結(jié)束這段無用的呼喚,就連乞求的機會,也不會再降臨到他身上了。
獨狼在夜間尋覓落單的食物,夜梟在和隱匿的死神
月亮帶給樹林半明半暗的分界,黑暗伙同草叢醞釀著怪談和詭秘,
地面上的一塊頑石開始移動,伸展出四肢和頭,隨后它站立起來的姿態(tài)與身上滑膩的皮膚顯示:它不是王八。
血紅的舌頭跐溜的舔了下眼皮,強壯的手臂下五根鋼鐵般的指頭伸展、緊握,再伸展開,陰頭怪四下打量著周圍的動向,黑夜對于那些兩條腿的脆弱人類來說是危險的象征,可是在他們的眼里世界永遠是灰白色的,越黑的地方,他們的捕食就會越輕巧。
但是今天它的嗅覺大概是出了一點兒失誤,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半個小時,可是預(yù)料你中的人類獵物始終沒有出現(xiàn),它努力的吸了吸鼻子,淡淡的人類特有香味兒似乎聞不到了。
甜美的腦漿、熱烘烘的心臟都沒了?!
陰頭怪怔怔的看著草叢很久,最后尾巴一甩,以男子的走路姿態(tài),撥開樹葉,向叢林深處去了。
五分鐘后,瑟瑟幾響,草叢分開,跳了一個少女,她全身藍衫,只十五六歲年紀(jì),一雙大眼烏溜溜地,滿臉精乖之氣。
確認(rèn)陰頭怪真的走了之后,她才長長得松了口氣,
“真危險,刀槍不入的陰頭怪可是最喜歡吃人的?!彼耄骸魅私淮^,遇到任何對手,都不要掉以輕心,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不要和人正面交手?!?p> 小青把唐鋒的交代反復(fù)在心里重復(fù)了兩遍,同時她兩只眼睛一眨一眨,側(cè)耳傾聽密林的動靜。
只有沙沙的風(fēng)吹樹葉聲,小蟲子在地上爬爬的簌簌聲,還有某個樹洞里野獸打盹的聲音。
確認(rèn)安全!
少女雙足一頓,靈活的在山野中跳躍,亂世和荊棘不能沾到她衣角分毫,她就像一只天生活躍在山間的野生精靈,將這片復(fù)雜的土地玩弄在她兩條修長的大腿之下。
迎面發(fā)現(xiàn)一座野湖,冬季的嚴(yán)寒雖然沒有給西部的山嶺帶來瑞雪,卻讓野湖從午夜時分開始結(jié)冰,看到冰層,小青臉上都驚喜的仿佛綻放了梅花,還沒等她從喜悅中反應(yīng)過來,迎面一陣?yán)滹L(fēng)就吹的她裹緊了身上的袍子,小巧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把小手放在嘴邊拼命的哈氣。
然后決定了,她慢慢踏上野湖的冰層,開始的幾步,腳下吱吱的碎裂讓她有些緊張,慢慢的,她走快了,開始向前滑行,左右轉(zhuǎn)彎,猛然停止,向右側(cè)沖去……
這樣的感覺讓她的兩雙大眼睛閃爍如星,放出青春興奮的光芒,要不是這里處處隱藏著的危險,她幾乎要高興的大叫了。
正在快要通過湖面冰雪時,腳下一個凸起的湖面雜草一絆,小青當(dāng)即趔趔趄趄,搖搖擺擺,終究沒能維持住平衡,一跤摔在冰面上,脆弱的冰層被砸開個大洞,刺骨的冰冷湖水瞬間將她包圍。
大概兩分鐘后,一雙濕漉漉的手攀上滑溜溜的冰面,落水狗小青爬了上來,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她雙臂用力,身體努力的上傾,一使勁,好不容易爬了上來。
夜里的寒風(fēng)吹過,她冷的瑟瑟發(fā)抖,冷水貼在她的皮膚上,被這冷風(fēng)一激,真是說不出的難過。
她抱著肩膀,彎著腰,抽泣著,一瘸一拐的向岸邊走去。
腳踏上堅實的土地,小青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捂著膝蓋和肘部,痛的哇哇大哭,她把褲子拉到膝蓋以上,接著月光能看到一塊茶杯口大、帶著血絲的淤青。小青打了兩個大噴嚏,嘴里抱怨的嘟囔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