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十二年,大齊朝皇帝因?qū)櫺藕髮m妃子,不涉朝政,荒于政務,西北大旱民不聊生,遂使邊關(guān)節(jié)度使宋欽橋造反,兵禍乍起,百姓更是生在水深火熱之中,艱難求生……
“春生啊,阿娘年紀大了,瞧不清楚東西了,那日見到一棵樹,老遠以為是你在那看著我哩。你是老大,照顧好夏生和秋生?!?p> “夏生啊,我見邸報上說,西南軍事大捷,只是不知道你們何時能夠回來。不過不急,等到你們幾個回來,阿娘為你做你們最愛吃的槐花酥?!?p> “秋生啊,聽你哥哥們的話戰(zhàn)場上千萬小心刀劍無眼。你年紀小,吹風最易得風寒,小心保暖切忌染了風寒?!?p> 于阿婆看著手中的封紙,看著上面自己的字跡。露出感懷的微笑。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阿婆,你這封信可檢查好了?!卑ⅢA看著于阿婆。
于阿婆小心翼翼的將信放在封紙里,然后又慢慢的用滿是老繭的拇指和食指將它小心對折。然后放進了封紙。
我看著于阿婆的拘謹?shù)谋憩F(xiàn),無奈一笑。
那日在我的信司府處,阿驛突然問我:“信司大人,你說信里有生生不息的念力,可這些念力又是從何處而來。”
我回答他:“是人的情感,生生不息?!?p> 阿驛詫異:“我以前也是送信的,只感受到了人們的急切,至于情感……”
我笑而不語,隨性,陪他下界走走,這一走就是三年。不過光陰于我不過數(shù)字。但是對于阿驛所面對的這些凡人。人壽既短,像極了草木在我們眼中的樣子,一歲一枯榮。
我開了個民間的驛站,只有阿驛一個信使。我不許他使用神行法力,于是阿驛只能夠靠自己肉身送信。所幸他本來就非凡人,乃是精怪之屬。變成信鴿送起信來也不算多慢。官府不許私驛,可這窮鄉(xiāng)僻壤,便無什么官府差役小吏來管。就算來了,我就用神力隱匿此處小驛,討個清閑。至于此處村落的百姓是否通秉官府。我更不擔心,此處百姓家家皆有子孫被征兵丁。他們?nèi)襞e發(fā)了我。想來免不了被同村戳脊梁骨。何況舉發(fā)了我,對他們來說亦無好處。差役們皆是貔貅性子,吐不出半點好處。所以村民們對我這個小驛的存在如今也是緘口不言諱莫如深。他們與兒孫傳信全憑我和阿驛。而有的不會文字的也全靠我和阿驛寫讀,憑君傳語報平安的事情也是不少。阿驛是妖,靈性又經(jīng)我點化,再多話語都能夠一字不落的帶去。我也救無所謂了。
于阿婆是這個村落唯一幾個認字識書的。據(jù)說年輕時也是個富貴門廳的高閣小姐??上б驗榧抑惺送菊?,惹急了權(quán)貴,被連帶著家道中落。最后一個大小姐嫁給了一個普通人家做媳婦。曾經(jīng)還在縣郡之中,又輾轉(zhuǎn)變換到了這處荒村里。丈夫早年死去,于阿婆帶著三個兒子長大,含辛茹苦。任何朝代逢戰(zhàn)亂則多酷吏。而于阿婆這個沒有依靠的老奶奶就只能是兩眼含淚的看著三個兒子被接連召上戰(zhàn)場……
再無我這驛站之前,老人家整日以淚洗面。后來我們來后承諾著以低廉的價格給老人送信。老人才好了許多。畢竟,有了信件就有了盼頭。有了盼頭才好活下去。戰(zhàn)亂中得知遠在平叛戰(zhàn)場的孩子們活著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山水輪轉(zhuǎn),天地星河。
老人命途坎坷,身世沉浮,可謂無奈,可言可嘆。
但是亂世之中多的是于阿婆這樣的老人。
阿驛曾問我:“信司大人,都說蒼天有眼,那么像于阿婆這樣的人,為什么神界的人不幫助他們?”
我回答他:“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神界的所在就是遵奉天道,為何人間戰(zhàn)事會起,因為所有人掌握的田地資產(chǎn)各不相同,但世上事物就那么多,故而必然產(chǎn)生爭奪。前者窮后者富,十年河西,十年河東。百年大齊朝百年大綏朝,朝代輪替以便人間能夠保持最適宜普通人的樣子。于阿婆正是趕在了這種翻覆之時,故而凄苦?!蔽宜托旁S多。自然見慣了人間這般不平事。不平事太多,而我們管起來就更難,如果管了對于不管的人是否是公平。只能是全我的心意,送出一封封連接天下的信。我沒有再多余解釋,只是日日看著阿驛送信。
見他從一個活潑開朗的信司府神役變成了一個眼神復雜的送信人,太多人死了。常常他一封書信剛至。就是村里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其聲簌簌嗚嗚,好不凄楚。有時候信的作用不止是讓人身感慶幸,在文字之中的是七情六欲是柴米油鹽也有可能是生離死別。所以有的人常常矛盾的等待著送信又害怕受到信。那就是家人埋骨沙場后寄來的遺書。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但是遺書留信,卻要寄回家中,幾錢碎銀,聊以撫慰??蛇@幾錢碎銀能做什么?連個像樣的鼓匠都請不起。只能是找來村東頭的瞿瞎子吹幾曲嗩吶。連塊像樣的麻布都買不起。天下興亡,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看著阿驛從樂觀少年到滿臉愁苦,不過一季。第一個傳回死訊的村人劉阿叔。
那天,阿驛沉默著帶回一封信。送到了村東頭的劉阿叔家。劉阿叔看著阿驛滿臉憔悴邋遢卻是興奮的問道:“咋樣,阿驛啊,可是我家狗兒來信了?”
阿驛略有些沉默,他送完了其他村人所有的信才來到劉阿叔家,此刻夕陽已經(jīng)掛在山頭,留下火烈烈的余光,染黃了快要秋收的麥子。和阿驛純白的面龐上。阿驛的眼神中躲閃著劉阿叔的眼睛。殘留的夕陽在他躲閃的眼神中再次搖曳著像是打翻燃燒的燭火。
阿驛沉默著,直到太陽落下,夕陽的余暉褪下他好看的眸子,變成淺淺的藍色。最后天色寂寥半刻,被劉阿叔沙啞的哭嚎聲打斷。
“狗兒啊,狗兒……”
家父:
見字如面,孩兒不孝,不能夠再侍奉在阿爹左右。只希望阿爹好好照顧弟弟。待他長大后,尋個像樣的媳婦。喪事的話一律從簡。給牙兒以后娶媳婦用。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孩兒不孝……
劉狗兒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