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詞沛然正氣,蕩氣回腸!實乃時下不可多得的好詞、妙詞,豪氣縱生之詞!”御史中丞許直,當先站出來,大聲附和言道。
“陛下,此詞的確豪邁縱生,英雄之氣猶如滄江之水,沛然莫御,蕩氣回腸,只是不知此詞的名目為何?”吏部尚書丁太升,言道。
梁贏得意一笑說道:“此詞名字叫做《滿江紅》?!?p> 《滿江紅》,此詞名字一出,頓時場中為之一靜,《滿江紅》何之意?便是整個滄江都是紅的,那是什么染紅的?顧名思義,當然是血,不是敵人的,就是自己的!
內(nèi)閣次輔畢以誠,出列問道:“此詞豪氣沖天,沛然莫御,非是一位帶兵將領,或者慷慨文士不能作!請問陛下,此詞是何人所作?”
梁贏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道:“此人是一位民族英雄,不過朕不方便說出他的名字?!?p> 見皇帝此言一出,頓時在場中的大臣,只要是不笨的,哪還能不嗅出點什么來?
經(jīng)過剛才御史中丞與當朝首輔嚴大人的爭鋒相辯中,突然陛下吟出此詩,這是否未免太巧合了?
有此想法的人很多,甚至猜測這首詞應該就是陛下即興所作,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正好在許、嚴二人相辯最激烈之時,陛下吟出來,時間卡的剛剛好。
這不讓人懷疑都不行!
更何況陛下還說,此人的名姓暫時不方便透漏,這更是說明了什么了!
但是能升到朝廷重臣的位置上,哪一個不是人精?
所以,既然陛下如此說,那自然要賣給圣上一個面子了?于是重臣便就不再多接話。
可這時,偏偏有人不能意會這般默契的時候,卻是一人高聲言道:“陛下,接續(xù)剛才軍國大事的話題,這詩詞一說且稍放一放?!?p> 梁贏這時循聲看過去,臉色頗有些不悅,道:“首揆,還有話說嗎?”
首輔嚴寬一步不讓,卻是在陛下明顯是偏袒著主戰(zhàn)派的時候,偏偏要迎擊而上,道:“陛下,臣非貪生怕死之輩,也不是說那北國半壁江山,臣就主張不要了,臣,臣是想,先議和,然后養(yǎng)兵蓄銳,再圖北方,畢竟現(xiàn)在北方已經(jīng)打殘了,即便議和,晾他東胡人面對著殘破的江山,也是要費好大的力氣整頓。
而我們正好可以在南方積蓄實力,厲兵秣馬,只等到時機成熟,再行北伐,那也不遲啊,圣上!”
說到最后,他更是直接跪了下來,以頭杵地,砰砰聲不絕于耳。
梁贏見自己的首輔如此,登時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怒道:“夠了!”
“?。俊币呀?jīng)在砰砰叩頭聲不絕于耳的帝國首輔大人嚴寬,猛然一怔,微抬起頭來,只見此時他的額頭已經(jīng)見血,顯然是之前磕頭磕的太重導致。
梁贏這時卻是已然怒不可遏,當庭訓斥道,竟是將面對首相的一絲矜持都拋掉了,“隱忍,暫先退讓?先厲兵秣馬,再圖北伐?”
“這……這有什么不對嗎?”首輔驚愕看過去,見陛下已經(jīng)怒氣盈臉,但還是驚惶地問道。
“是,說起來是沒有什么不對!”梁贏哂笑道,“可是,這卻是天大的不對!”
“請陛下示下!”首輔嚴寬,已是不管陛下盛怒不已,甚至撕掉了君主與宰執(zhí)的最后的矜持和默契,仍是半步不退,擰著頭出言相問。
“嚴卿你說要朕等,等朕厲兵秣馬,等朕準備的充足了,可是朕問你,你說讓朕等,可是朕一等,朕真的怕朕,還有滿朝文武、上下,這么等下去,都只學會了等,等到了彼時,也該說,以保存南方基業(yè)為好,不要冒險北伐,是啊,就這么等下去,等到了彼時又彼時,一年又一年,
這還真是‘白了少年頭,空悲切’了!
然后我們的銳氣,就會越來越不堪,到時候,嚴卿,你告訴朕,朕拿什么去北伐啊!
即便朕能等,北方的士紳百姓能等嗎?”
“陛下,”嚴寬卻是知道自己無法再勸得動陛下,但是還是拼進最后全力,道:“陛下,治大國如烹小鮮,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說完,仍是砰的一聲叩頭在地上。
“哼!”梁贏卻是再也不想說話,再也不想跟這個當朝首相,說上哪怕半句話了。
這時滿場都有些悚然的感覺,嚴寬見自己叩頭許久,陛下都沒有一聲言語,嚴寬終于緩緩嘆了口氣,以無限蒼涼的語氣,道:“看來、看來臣,臣真的老了,臣,臣無法在君父跟前效命了?!?p> “呼,”他嘆了口氣,有著無限的落寞,繼續(xù)道,“臣,乞骸骨。”
乞骸骨,意思就是要告老還鄉(xiāng)。
“朕,準了?!绷黑A卻是沒什么考慮,大概是覺得這個首輔,實在是太過于保守派了,準備換一個人來當了。
“嗬,”嚴寬哈了口氣,見陛下準了自己的乞骸骨,于是重重又叩了一次頭,道:“臣,臣領旨,謝恩?!?p> 隨后,他便想站起來,但是或許是跪的太久了,有些站不穩(wěn),腿一抖就要倒下去,在他身旁的禮部尚書丁太升,看到慌忙去扶住。
嚴寬沖他無力的笑了笑,大概也是感謝他的仗義扶他,而丁太升這時候低聲道:“嚴公,你,您何至于此??!”
“也的確該告老還鄉(xiāng)了?!眹缹捒嘈χf了這么一句。
隨后,他朝著皇帝拱了拱手,隨即離開了。
他甫一離開,在府衙中,梁贏便直接任命內(nèi)閣次輔畢以誠暫代為首輔,至于正式的內(nèi)閣首輔人選,得是再回江寧的時候廷議了,起碼也到明天了,今天時間太趕,明天才能眾人都回江寧去。
而梁贏也需一系列的事情,要到江寧去鋪展開。
任命了畢以誠為內(nèi)閣次輔后,場面就有些尷尬起來,畢竟剛才是一位首輔乞骸骨,還被陛下當庭的直接給準了,沒有什么給宰輔最后的顏面可言了。
而全場那么多的文官士大夫也都沒有言語,這其中,一是陛下挾有滄城大捷的威勢,基于此陛下想干什么,已經(jīng)無人再能阻擋了。
二是,大家普遍都覺得那嚴寬太過沽名釣譽,根本就是貪生怕死,這下乞了骸骨,怕不是要躲到南方后方,好好享受人生了。
大多數(shù)的此時在場的重臣,都把他當成了貪生怕死的小人,自然就沒人為他說話了,大家這時普遍都覺得了,東胡人也不是不可戰(zhàn)勝的,所以這個時候要跟胡人議和,大家是斷斷不會贊成與同意的。
夕陽的余暉將一個人的背影映照的很長,這背影斜斜照在了一面墻上。
這背影的主人就是前任內(nèi)閣首輔嚴寬。
他嘆了口氣,身子晃了晃,映照在后面墻上的影子也跟著擺了擺。
跟著自己的小廝,正在叩自家的門。
沒一會,一個老仆打開了門,這老仆是嚴府的管家,他甫一打開門,就看到自家老爺身子顫巍巍的站在門前,經(jīng)常在老爺身邊的小廝正站在門口。
“老爺。”這老管家隱約覺察出了點什么,疑惑開口問了一句。
“哦,沒事?!眹缹捨⑽⑿α诵ΓS后一臉落寞的走進了府邸,但是身子卻有些走不穩(wěn)的樣子,那小廝和那老管家便即趕忙攙扶住。
然而,過了不久,整個嚴府都鬧開了。
只聽到一聲大吼:“我不同意!”
這聲大吼之人,卻是嚴府的少主人嚴宇,他是嚴寬的長子,是這個家下一代的掌權者。
“這是我定的規(guī)矩?!眹缹捴皇亲诖髲d中,淡淡地說了一句。
“爹,爹!”嚴宇撲通跪在了地下,苦苦哀求,甚至帶著哭腔:“兒子求您了,待在家不好嗎?您說您不當首輔了,那好,您不喜歡江寧的氣氛,那咱就去更南方的南海省,咱離開江寧這是非之地!”
“可是,可是您老人家,”說著,嚴宇卻是雙眼含淚,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您老人家為什么要去北方啊,那……那是能去的嗎?那里……那里在打仗啊爹!嗚嗚……”
“可是,孩子,”嚴寬這時的語氣也不再那么僵硬,語氣也緩和下來,“孩子,你爺爺?shù)膲炘谀莾喊 ?p> 但是卻是在嚴寬還沒說完的時候,嚴宇卻是聲音提高了一些,道:“可是爹,難道不是該活著的人才最重要的嗎?”
“你曾爺爺?shù)膲炓苍谀莾?,”然而嚴寬的聲音卻是沒停,他仿佛沒聽到兒子的說話,繼續(xù)著說道:“你奶奶、你曾奶奶的墳也在那兒……”
“爹——!”嚴宇有些受不了了,大聲叫了出來。
“還有,還有,當時我在還年輕的時候,喜歡的,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她叫若蘭,很好聽很好聽的名字,她也在那兒,不知道這么多年她怎么樣了……”
“爹!”嚴宇實在受不了了。
“孩子,”嚴寬這時候突然顫抖著聲音,老淚橫流,“孩子,終是咱的根在那兒啊!”
“可是爹,您不能把這一大家子撇在江寧啊,您去了,那里正發(fā)生著戰(zhàn)亂,您老要有個好歹……”嚴宇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爹,讓兒子陪您一塊去吧!”
“不行?!眹缹挼纳驳恼Z氣,又恢復,說道,
“爹!”嚴宇跪在地上,一副你不同意我不起來的架勢。
“你生在江寧長在江寧,你就是江寧的人,爹是冀北省的,爹的根也在那里!”嚴寬語氣嚴厲地道,“況且你還年輕,你的妻兒都在江寧,你去了,他們依靠誰去!
你倘是不聽話,爹……爹就家法伺候!”
父子間的最后的一番對話,終是讓自己的兒子嚴宇留在江寧了。
當嚴寬站起來,準備去收拾行禮的時候,只見在大廳的門口,跪著兩個人,卻是跟著自己大半輩子的老仆,如今嚴府的老管家——嚴忠。
另一個是一個小廝打扮的,是自己撿來的一個孩子,如今已是長大到十八歲的壯年小伙子了,本來還想近來給這孩子說一房媳婦,看來,看來是顧不過來了。
“你們這是干什么?”
嚴忠忙道:“老爺,您去冀北省,老奴愿意跟隨您一起去,您知道的,老奴跟隨您大半輩子了,就讓老奴跟隨您最后一程吧!”
說著,嚴忠一個頭磕了下去。
那小廝打扮的人,名字喚作嚴喜,他也忙跪下磕頭:“老爺,小的,小的不會說話,但小的就只有一條,老爺在哪,小的就在哪?!?p> 嚴寬看著這跪在地上的二人,良久,終是緩緩點頭道:“好,你們就跟我一起去冀北?!?p> 嚴忠和嚴喜當即大喜,紛紛忙叩首:“謝謝老爺!”
在嚴寬準備好了行禮后,嚴寬、嚴忠、嚴喜三人便上路了,嚴宇也攔不住也不能跟去,因為嚴寬不準,否則便是嚴寬就要動家法。
三個人,騎著三頭毛驢,先是乘了渡船過了滄江,隨后在一個月中走過了整個南陽省,這時候的南陽省已是遍地的破敗,偶爾見到的小村子,都是一片民不聊生狀。
基本上在南陽省,也遇到過亂兵,但大多都是魏朝方面的軍隊,他們被劫了好幾次,幸好他們的干糧都各藏地方,沒有被他們都找到,只是身上不多的銀錢被這些亂兵搜走了。
就這樣的過了南陽省,便是進入了更北方的冀北省。
甫一進入冀北省,看到的都是荒涼大地一片。
然后,繼續(xù)向北行去。
面對著家鄉(xiāng)越來越近在眼前,偶爾嚴寬也看到了很多自己早年熟悉的地方,但這時愁緒仿佛是已被抽走了。
嚴寬每過一熟悉的地方,便朝著嚴忠和嚴喜,很熱情地介紹。
這時明顯又看到了熟悉的地方,便說著:“那時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娃娃,這邊啊,以前是個池塘子,我啊,就跟很多小伙伴到這里在夏天的時候在這里洗澡。
我跟你們說,那個時候,因為這個池塘子是屬于一個地主老爺家,你們老爺我啊,當時可是寒門。
可是夏天熱啊,我們也不管是誰家的池塘,我們就去那兒洗澡。
后來那家地主老爺,見無法約束管我們,也就放任我們不管了,哈哈哈,可是我們那時候的小子們,都皮啊,不僅在里面洗澡,還捉魚,摸蝦,將那個池塘子算是給禍害的不成樣子,哈哈哈哈哈……”
嚴忠和嚴喜都看著自家老爺,印象中很久沒有看到過自家老爺這么開心的笑過了,都覺得,這一次來北方來對了,即便是讓老爺這么開開心心的大笑一場,也是值的。
笑過了后,嚴寬眼中盡是回憶之色,又道:“那個地主老爺心還是好的,最后也沒多為難我們,這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嗯,當時年少,我們家都租種地主老爺?shù)牡兀幸淮瓮?,因為年景不好,很多家的糧食收成都是相比較于往年,那都是銳減啊,尤其是我家,家里的地也離河邊較遠,幾乎沒怎么澆過地,后來地主老爺來收租子,我們家啊,真的拿不出什么租子來……”
“老爺,那后來呢?”嚴喜到底是半大小子,愛聽故事,這故事一旦聽個頭,就要往尾里聽。
“嗯,后來啊,”嚴寬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種追憶,還展現(xiàn)出了一種很幸福的笑容,他接著說:“后來,后來是若蘭出現(xiàn)了……”
“老爺,老爺,若蘭是誰???”嚴喜是個沉不住氣的,當即問道。
嚴忠看著這一幕,也是善意的笑了笑,覺得嚴喜太沉不住氣。
“嘿,”嚴寬的眼中分明閃現(xiàn)出了緬懷的光芒,他繼續(xù)道,“那妮子性子是很活潑的,哦對,剛才說她出現(xiàn)了,她就是地主老爺?shù)呐畠海撬柚沽四谴蔚氖兆庾?,從那以后,我,我就再也難以忘記她了?!?p> “那老爺最后娶她了嗎?”嚴喜問道。
“老爺我當時去京趕考,不過頭年落榜,于是我就在京城苦讀,在下一次春闈中,老爺我中榜了……”嚴寬說道。
“那最后一定迎娶了吧?”嚴喜追問道。
“沒有,老爺我再次回到村子里,她已經(jīng)嫁人了,都抱孩子了?!眹缹捵窇浿f道。
“那……那,那太可惜了?!眹老膊恢涝撜f什么好。
嚴寬卻是笑道:“不過他是我第一個愛的女人,我從沒有像那時候那么去愛一個女人?!?p> 說到這里,嚴寬卻是突然道:“不說了,嗯,我們也到我老家了?!?p> 他們先是來到了一個村子口,這就是嚴寬的老家的村子。
嚴寬眼中激動的看過去,見村子里詭異的安靜。
嚴忠這時候說道:“這村子太安靜了?!?p> 然而他這話甫一說出口,就聽到一陣的哭響聲。
嚴寬眼中一凝,便忙勒轉驢韁繩,便趕忙向那哭喊聲趕去,嚴忠嚴喜也都趕忙跟去。
終于來到了一處開闊的地方,隨后見到的一幕卻是令得嚴寬三人震驚了,全村的村民們基本上全都在這里了,但都成了一具具尸體。
有的是婦人的尸體,但是身上的衣物卻沒了,顯然是受盡凌辱而死的。而在這些村民尸體的旁邊,有十幾匹馬匹,站在馬匹旁邊的有十幾個東胡人打扮的士兵。
嚴寬忽然翻身下了驢背,便是指著那些東胡士兵,大罵道:“你們……你們這群畜生不如的東西!”
一個東胡士兵這時陡然拔出了刀,就要朝著嚴寬當頭砍過去,而這時嚴喜眼疾手快,直接擋在了身前。
噗的一聲,嚴喜倒在了血泊中。
“嚴喜,嚴喜!”嚴寬當即蹲在地上,去扒拉嚴喜,但他一探嚴喜的鼻息,已經(jīng)是沒氣了,頓時他雙眼通紅,對著那些東胡士兵猶自大罵不已。
嚴忠也上前,對著東胡人破口大罵。
噗的一聲,在前面的嚴忠也被一刀捅了個對穿,死了。
“我乃大魏首輔!”這時,嚴寬終于大聲喊了出來。
其實,這一幕幕,嚴寬在腦子里早就有想過,這時候趁著東胡人一愣神,嚴寬只是面南而跪,叩了一個頭,然后說:“來吧!”
一個東胡士兵覺得自己被耍了,當即一刀上去,捅穿了嚴寬,這位大魏帝國前首輔的心臟。
隨后,一名這群東胡人的首領,眼中有些遲疑不定,剛才這老頭竟說自己是大魏首輔,這是真的嗎?于是懷疑的心情,他扒開了嚴寬的衣服。
終于在貼身放的一個布包里,找到了一幅絹帛,他看了一眼,他是粗通漢字的,一眼看過去,見是什么魏國永興帝,賜予內(nèi)閣首輔嚴寬的準許其乞骸骨的圣旨。
他一看之下驚呆了,頓時朝著那個殺了嚴寬的東胡士兵當下就是一個嘴巴,并叫道:“混蛋!他是魏國內(nèi)閣首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