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置身于一間簡樸整潔的屋子里，坐在我對面的是一位年約五旬，鄉(xiāng)下裝扮的大嬸。她正低頭縫著什么。我低頭看看自己，也是一身農(nóng)婦打扮，寬大的衣服被我高挺的肚子撐得緊繃繃的，我伸手摸了摸肚子，感受著寶寶在里面活躍如故，思緒回到了投河的那一幕。
自從得知自己的失言造成楊家大難之后，我夜夜失眠，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如何洗漱自己的罪孽，終日以淚洗面。朝輝見我日漸憔悴，好意帶我去郊外踏青，想借此散散心，去去我心中的晦氣。他哪里知道我去意已決，借機投了河。不知他現(xiàn)在可有發(fā)現(xiàn)我臨行前留下的那封信？其實我知道，自己對不起啟軒，也對不起他，但事難兩全，他還有正房林氏，應該很快會將我和孩子忘記。
就是我身前的這位大嬸，在岸邊發(fā)現(xiàn)了昏迷不醒的我，將我?guī)Щ亓思遥虏唤鈳У恼疹櫸?，才讓我撿回了這條命。我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半個月有余，對她已是有如母親般看待。
“茵兒呀，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這名字到底起好了沒？”大嬸一邊將手中剛剛給寶寶縫好的衣服在燈下抖了抖，一邊問道。
我點頭回答，“起好了，隨我姓吳，不管男女，單名一個悔字，懺悔的悔?！?p> “吳悔，無悔？”大嬸皺了皺眉，又嘆了口氣，說，“我是個粗人，沒讀過書，不懂你給孩子起這個名字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樣，我只希望你自己能真的想開了，以后和孩子好好的活著。”
我笑了笑，解釋道，“您放心，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人了，自然知道生之可貴，不會再去尋短見。我心中再多的悔恨，都已是過去，但老天有眼，欠下的債總有一天要還，我給孩子起名吳悔，就是希望不論以后發(fā)生什么，他一生都可以做到無怨無悔，僅此而已，并無它意。”
大嬸聽了，臉色依然凝重，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說道，“孩子，你年紀還輕，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到了我這年紀，你就會明白，人這一生，難免會做錯事。你會做錯，我也會做錯，不論是出于有心還是無意，或多或少都會對自己，對周圍的人造成傷害。而這天底下唯一能讓你做到無悔的，唯有以至真至善至純之心，勇敢的去面對，去彌補，而不是逃避，或是忘卻?！?p> 我細細思量這話中之意，問道，“那何為至真至善至純之心呢？”
大嬸終于笑了笑，說道，“我好不容易憋出兩句這么文鄒鄒的話，你還真把我當教書先生了？其實這也是我去寺里上香時的聽來之語，只是一直覺得很喜歡，才拿出來跟你講講。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倒也不是真的很明白。在我看來吧，這說的也并不見得非要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道理，其實在我們身旁，隨處可見，比如你落水后醒過來的第一句話是問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比如隔壁二牛對他癱在床上的爹娘多年如一日的照顧，至今尚未娶妻；再比如我家房子年前被風刮倒，街坊四鄰一起動手幫我們把房子修好，讓我們可以過個緩和的年；還有好多其他，這些，在我這鄉(xiāng)下人眼里，便就是那所謂的至真至善至純之理?！?p> “艾伊。?！倍厒鱽項U子的聲音，吳艾伊睜開眼睛，看到外面天色已亮，又聽他接著說道，“艾伊，你趕快回去休息吧，這里我來盯著就好了。”
吳艾伊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正了正身子，渾身酸痛，看到楊伯伯還在睡著，不由問道，“幾點了？”
“剛過七點，公司的事情我都處理好了，今天就不去了，你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吧，昨晚真是謝謝你?！睏U子一手扶著吳艾伊站起，一邊輕聲說道。
吳艾伊點了點頭，又囑咐了他幾句，讓他有什么事立刻通知自己，便收拾了一下離開了醫(yī)院。在樓下打了個的，還好是周末，沒怎么堵車，不一會的工夫就回到了酒店。進了房間吳艾伊就一頭扎到了床上，躺了好一會兒，琢磨著昨夜的夢境。吳悔，‘無悔’，她記得在很小的時候聽爸爸講起她太爺爺?shù)拿M時就覺得有趣，原來是因此而來，而且這么看來自己真是江家后人，也就是江琳的遠房堂姐。一想到這兒，吳艾伊忽然記起昨天在醫(yī)院時江琳曾給自己來過電話，她忙了一晚上竟然把這事給忘了。吳艾伊猜想她很可能是要跟自己講有關(guān)冊子的事情，趕緊把手機從包里掏出來，想要給她回個電話。
手機銀幕上顯示，除了江琳的未接電話，還有一條楊揚發(fā)來的短信。吳艾伊一下從床上坐起，解鎖打開短信，看到信息是昨天下午收到的，上面寫著，“艾伊，那天在宴會上你問我喜歡什么樣的人，我想其實你我早就知道答案，對不起讓你等了這么久。等我辦完這里的事回去，你就做我真正的女朋友好不好？”
吳艾伊愣愣地看著那條短信，揉了揉眼睛，再看看，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這才‘騰‘的一下，心跳加速，兩耳發(fā)燒，把手機抱到胸前，眼眶忽然有些潮濕，又拿起手機看了看，確定那條短信還在那里，趕緊有些顫抖的打了個，“好的?！毕肓讼胗謩h掉了，直接撥通了楊揚的電話號碼，手機里傳來了‘用戶已關(guān)機’的錄音。她有些失望，看了看表，已經(jīng)快九點了，心想等一下再打。此時的吳艾伊已是困意全無，心情大好，不由哼著歌，走到浴室，好好洗了個熱水澡。剛從浴室里出來，就聽到電話鈴聲響起，她裹著條毛巾就跑了過去，一把抓起床邊的手機，看到來電是霍連山，趕緊接通，嘴角上揚，有些訕訕地問道，“連山呀，你們回來了嗎？”
“艾伊，“電話里傳來霍連山焦急的聲音，”你能不能趕緊來趟內(nèi)蒙，楊揚出了點事?！?p> 內(nèi)蒙白云鄂博一家醫(yī)院里，霍連山正站在急救室外，給吳艾伊打著電話。今天凌晨楊揚在與野狼搏斗的時候，摸到口袋里李佟給他的手槍，結(jié)果混亂中一槍居然把狼打死了，自己卻也因為失血過多一下子昏了過去?；暨B山跑過去的時候，只見人和狼都是一動不動，差點把他給嚇死。好不容易把狼從楊揚身上拉開，才發(fā)現(xiàn)他只是昏了過去，霍連山叫了半天也叫不醒他，這才想起用衛(wèi)星電話聯(lián)系了李佟，也多虧了李佟趕到，二人才及時把楊揚送到了醫(yī)院，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霍連山本來是要打電話給桿子，但一想到他跟自己說的楊程里的狀況，覺得還是先問問吳艾伊比較好?，F(xiàn)在得知吳艾伊馬上會趕過來，他的心才稍稍安穩(wěn)了下來。身旁的李佟見他撂了電話，問道，“你說那一開始被狼襲擊的人呢？有沒有看清長得什么樣子？“
霍連山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我只記得他一身黑衣，頭發(fā)短短的，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他趁亂跑了。其實楊揚一早就知道有人跟著我們，我還猜是不是你派來的。?！罢f到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解釋道，”噢，不是，你別誤會，這次多虧了你，要不然。。?！?p> “行了，沒事，不過這礦到底在什么地方，有沒有被他看到？“李佟打斷他，急著問道。
“當時情況緊急，應該不會，我和楊揚也是大概看了個方向。“霍連山對他這個時候還想著找礦的事很是不滿，不由語氣漸冷。
李佟是識相之人，也就沒再說什么，二人默然對坐，直到得知楊揚已經(jīng)脫離生命危險，李佟才先行離去，霍連山在病房里一直陪著楊揚到傍晚，才見到風塵仆仆從BJ趕來的吳艾伊。
“怎么樣了？“吳艾伊一進門氣都沒喘一口就問道。
“醫(yī)生說已經(jīng)沒有生命危險了，正在給輸血，說再過一陣子就應該可以醒過來了?！盎暨B山接著把事情的經(jīng)過給她講了一遍。
吳艾伊來的楊揚床邊，看著他滿身滿臉的傷口，心疼不已，一邊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fā)，一邊嘆道，“他還是沒聽奶奶的話，找礦難道對他來講，真的這么重要？“
霍連山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半天才問道，“楊伯伯怎么樣了？我還沒敢告訴楊揚，想等找到礦再說，誰想到會忽然間出了這事，他爺倆真是禍不單行?！?p> 吳艾伊苦笑了一聲，回答道，“還要做進一步檢查才能確定，目前精神還不錯?？蓷顡P的情況，我只和桿子說了，覺得還是先別告訴楊伯伯?！?p> “艾伊，你說，這，這些事情，不會真是因為找礦所來吧，就是那傳聞中的血鴿子的詛咒？“霍連山問的小心翼翼，好像有點怕聽到答案。
吳艾伊看了他一眼，神情復雜，半響才道，“如果我說是，你信嗎？“
霍連山想了很久，還是點了點頭，說，“要是你幾天前問我，我一定不信，可是現(xiàn)在，我信?！?p> 吳艾伊點了點頭，說道，“楊家的事，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我一個外人，也不便說什么，只是現(xiàn)在看來，這礦的確不祥，我看你們還是先不要對它采取什么行動，現(xiàn)在關(guān)鍵的是要想辦法找到那本冊子，設法把這血鴿子的詛咒解開?！?p> 霍連山心下一驚，問道，“難道真有那么一本冊子？”說著又滿臉疑惑的看了看吳艾伊，心想她又怎么會對這些事知道的那么清楚？難道都是楊揚告訴她的？再想想楊揚的性子，又覺得應該不大可能。
吳艾伊這才把自己和楊家的淵源跟他大致講了講，聽的霍連山是目瞪口呆，半天才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你竟然是江家人？還有你說那本冊子很可能在江帆手里？”
吳艾伊神色凝重，回答道，“我今天在去飛機場的路上聯(lián)系了江琳，她并沒有直接承認，但是她說血鴿子的詛咒只會延續(xù)三代，讓我放心，說楊揚只要不去找礦就不會有事。然后沒等我再問就掛了電話，再打也不接了?！?p> 霍連山?jīng)]想到江琳也被摻和了進來，看了看在病床上臉色慘白的楊揚，冒著冷汗自言自語的說道，“也就是說，如果這次我們沒有用血鴿子去找礦，那楊家的詛咒就應該已經(jīng)解了？那，那現(xiàn)在。。。“
吳艾伊點了點頭，眼中已經(jīng)盛滿了淚水，接著說道，“現(xiàn)在這詛咒又回來了，所以我們說什么也要找到那本冊子。“
與此同時，空蕩的醫(yī)院走廊里，一個瘦小的人影正站在楊揚的病房外向著里面偷瞄。路過的一個護士見狀，不免問了聲，“這位先生，你要找人嗎？”
那人抬頭跟護士打了個照面，一臉的麻子，露出白牙笑了笑答道，“已經(jīng)找到了，一會兒就進去，您忙。。”
護士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而那人也隨后很快離開了醫(yī)院，出門上了一輛白色捷達，開車的人正是早上跟蹤楊霍，被野狼襲擊的黑衣人，現(xiàn)在也是渾身傷痕，對著剛上車的那人問道，”猴兒哥，怎么樣？“
沈猴兒哼了一聲，回答道，“楊揚那小子命大，死不了。你說你，跟個人這么簡單的事都能給搞砸，連礦在哪兒都沒看見，還把自己的都進去了，還得要我親自來給你擦屁股。不過也好，反正我也正要找個機會跟那位吳小姐好好聊聊，內(nèi)蒙這地方荒山野嶺的，要真出了什么事兒，總比在BJ強。你給找個僻靜的地方，其他的事就交給我吧。”
白色捷達緩緩離開醫(yī)院，沈猴兒神色復雜地看著車窗外的白云鄂博，輕聲自言自語的說道，“二十多年了，真是老天有眼，又讓我碰上了。”